夜魅影幻,酒醉人醉,居延自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又过半月,暑气渐胜。绿树阴浓,夏日入长。

    居延著一件束袖淡绿纱衣,右手握银鞭,左手驾缰绳,恣意奔马。一口气驾着马跑到对面的小山丘方才勒住缰绳。

    “居延,今日跑马跑得可尽兴?”居端扬鞭赶上。

    “恩,很久没这么恣意过了。”居延点头笑道。

    居端看着居延开心的模样,不禁满足:“二哥说等你伤完全好了就带你出来,可没骗你吧?”

    居延对着居端做了个鬼脸:“二哥带我出来就想被表扬!”

    居端被戳破想法,厚着脸皮道:“难道居延都不觉得二哥好么?”

    居延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二哥最好了——”余音未落,一鞭抽到了居端座下的马臀上,骏马嘶鸣,一下子狂奔出去,惹得居端惊呼连连。

    过了好久,居端才勉强将受惊的坐骑安慰平静,瞪了居延一眼,居延撇撇嘴。

    放了马在草地悠闲吃草,兄弟二人躺地而卧,仰望天空。

    “大哥最近进宫越来越频繁了?”居延轻声问道。

    “恩。大姐这盘棋,从开始就下错了,现在只是在错误的道路上尽量扭转而已。”居端的神色间闪过一丝冷意。

    居延轻叹了口气:“只希望大姐悬崖勒马,自保平安。”

    居端侧过脸来,看着居延恬淡的容颜,轻声道:“既入深宫,何谈平安?况且,情之一事,最难自控。”

    金辉皇城。邀月宫。

    林归璟秀眉微蹙,娇艳的脸上有些苍白,一双美目紧盯着座下之人。

    “娘娘,臣弟说的话,还望您三思。”居朗脸色平和,静望着座中林归璟。

    林归璟双唇紧闭,一双纤纤素手紧拽着手中锦帕,几乎要扯出洞来。半晌,张了张口,试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音色沙哑:“只能……这样么?”

    居朗走近一步:“娘娘,臣弟以为已经分析地很清楚了。怎样做决定,选择权在娘娘手中。有一句话,娘娘定是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依娘娘现在的状况,可是连‘夫妻’都够不上。”

    林归璟美目微垂,极像翼断扑翅的蝴蝶,带着凄美的决绝,动人心魄。轻挥衣袖:“本宫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居朗弯腰作了一揖:“望娘娘仔细思量,臣弟告退。”

    偌大的邀月宫,金粉玉璧,奢华璀夺,此刻确如一座巨大的冷硬牢笼,囚禁如花美人,摧其情,毁其心,唯剩空洞娇颜,徒留颜色,却无芬芳。

    林归璟轻抚小腹,凄然淡笑: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娘。可是娘的过错,却要你来背负。

    七月十八,骄阳流火,炙烤大地。

    后宫中,一道圣旨下达,众心揣测。皇上旨意,璟贵妃怀得龙儿,恩赐无数,特派太医院中顾、陈两位太医专门照看,以保龙胎。一时间,璟贵妃荣宠冠绝后宫,无人能比。

    七月底,太子东宫传出太子妃有喜的消息。皇上龙颜大悦,频频赏赐,更下旨减轻太子政务,以陪娇妻。太子谢恩,新婚夫妇,宛然一副恩爱模样。

    暑气蒸腾,今年的仲夏,似乎显得异样的燥热。

    居延跟随居朗进宫探望安胎静养的璟贵妃,一入邀月宫中,只觉一种喧嚣浮华背后的清冷铺面而来。进到里面,仍旧是那个宫装美丽的女子,却分明有些什么丢失了。

    “居朗和居延来啦。”林归璟淡然一笑。

    “璟妃娘娘安康!”居朗和居延弯腰行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了。”林归璟笑着挥了挥手,“丛兰,替两位公子端座。”

    “娘娘近日觉得身体怎样?妊娠反应可严重难受?”居延望着林归璟清减的容颜,关心问道。

    林归璟抚着小腹,神情似是有些悠远:“本宫没有什么难受的,只希望以后孩子能够健康成长,本宫便已满足。”

    “娘娘应该明白,什么是孩子最好的保障。”居朗语气淡淡。

    林归璟笑得凄清,宛若风无力,百花残:“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本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延看着心中酸袅,扯了扯居朗的衣袖,对着林归璟柔声道:“娘娘,有孕期间要保持身心愉悦,胎儿才能更加健康地成长,以后也才会有美好的性格,所以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勿要忧虑。若有什么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会永远站在娘娘身后的。”

    林归璟对着居延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三人闲聊了些朝中之事,气氛一直有些沉重。居朗的话并不多,只在关键时刻说上几句,均是淡漠的语气。居延夹在中间,又要安慰林归璟,又要缓和气氛,整个过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林归璟有孕,不能劳累,三人说了一阵,也便散了。从邀月宫出来,居朗神情清淡,居延的脸色也是不好。

    转身拦在居朗跟前,正视着居朗双眼:“大哥,你对大姐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

    居朗侧了脸:“何为冷淡?我只是尽责提醒璟妃罢了。”

    居延蹙眉:“大哥,璟妃娘娘是我们的大姐,我们是一家人!”

    居朗抬眸望着远方,脸上神情淡泊清润,悠悠道:“人脆弱的时候,往往期望倚靠,可是卸下一身的防备,将如同断翅难飞的鹰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而这深宫高墙之中,最不能有的,便是脆弱。”

    居延怔怔地听着居朗有些飘渺的声音,如同密密麻麻的绞索蔓延周身,纠得人胸口疼痛沉闷,却偏偏发不出声来。

    居朗看到居延静默的模样,有些不忍,轻声道:“生存,总有无奈。而荣耀地生存,必不可免地痛苦。”

    居延咬住下唇,望进居朗理智清晰的眼眸,半晌,低声道:“我明白。”

    后宫中生存的女子,风华荣宠的背后,哪一个不是踏在刀刃上流泪前行。只是,她们的泪流在了心中,而脸上,人们看到的只有盛开着的娇艳无比的花朵。

    花愈艳而无芳,同理,人愈耀而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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