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个回廊,就见宁府的下人倒了一地,当中站着俩人,一人手中握剑,却剑未出鞘,而是做出格挡的手势,另一人捂着头,扶着那人站着,肩上歪歪斜斜的背着一个药箱。

    那宁大公子刚一出来,见到如此情景,肺都快气炸了,指着花吟怒道:“花大夫,你带人手持利剑来我府中滋扰,到底是何道理?”又指向无影,冷着脸道:“这位壮士,我知你是南宫大人府上的护院,我与南宫大人素来交好,你无缘无故打上门来又是何道理?”

    那无影面上带笑,说的话却不客气,“宁公子得罪了,只是南宫大人早将我给了花大夫,如今花大夫才是我的主子,主子有难,做奴才的总不能坐视不理。”

    花吟忙伸开双臂挡在无影身前,腆着脸笑:“宁大公子,要怨都怨我,花某只想来给府上二少爷看诊,却无端被阻拦,没想到俩相拉扯之下,闹了误会。”

    宁一山还想再骂,却见花吟原本捂着头的手拿开,竟是额上原本绑着伤口的绷带渗红了血,心道:大概是自家那个不长眼的奴才先伤了她,才致使护住心切的无影动了手。这般想着,表情缓了缓,改口问道:“你额上怎么伤了?“

    岂料花吟还未说话,那府内打伤花吟的奴才生怕主子怪罪,倒先申辩了起来。

    宁一山听了首尾,心底又是无奈一叹,他长这么大,见过有仇怨上门闹事的,见过撒泼无赖要钱要物的,就没见过没脸没皮打上门要给人看病的,宁一山觉得,这青天白日的,真是活见鬼了!

    虽说那下人一味的替自己辩驳,花吟却只是笑并不为自己开脱,还附和了几句自己的不该。宁一山见如此,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而那些下人有间接得过花吟好处的,也有因花小大夫的名声好,对她心生好感的,听那做错事的小厮将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反为花吟不平了起来,纷纷指责起那小厮的不是。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看就先请到屋内歇一歇,况且花大夫额上的伤也该包扎一下。”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凤君默自屋后走了出来,修竹一般立在廊上,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花吟见着凤君默先是一喜,暗道有了他从中斡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遂上前见了礼。

    宁一山本不是想为难花吟,而是因那日下人虽含沙射影,但话说的实在难听,如今弟媳已然被母亲送回了娘家,他只盼着二弟能早些醒过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想这花小大夫根本不顾他的好意,偏要硬闯,只怕是又要引出一些闲言碎语了。

    却说花吟进了屋内,先是自行取了纱布上了膏药,正要拆了绷带,自行绑上,凤君默见她不便,遂主动走了过来,接了过去。

    花吟先是顿了下,而后也坦然接受了,因看向宁一山,发觉他心事忡忡,念及那日情景,也反应过来,遂掷地有声道:“大公子,你莫要多心,花某行得正做的端,这般急迫的来府上医治二公子,一来因我是医者,看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能,二来您府上还关着我的红颜知己水仙儿,若是令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也没命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至于你府上那些下人乱嚼舌根子,恕我直言,那是府上管教不严,奴才都能骑到主子头上说三道四了,老爷夫人仁厚,大公子您是家中长子,当该给那些奴才们立立规矩了。”

    宁一山面上白了白,倒不是气花吟说话直,反而喜欢上她的直接,但又因为太直了,多少有点伤了面子。

    凤君默见如此,忙笑呵呵的打了圆场。

    后几人又说道宁半山的病情,花吟虽胸有成竹,但万事皆有个万一,因此只说自己愿意一试,至于成与不成,只能听天命。

    宁一山愁苦一叹,“你要试尽快去试吧,若是我祖母和我娘回来了,恐怕她们定是不依的。”言毕,先是抬步朝外走去。

    花吟紧随其后,凤君默也跟了过去,却是稍稍拉了她一把,花吟看向他,见他低头朝自己摇头轻笑,“大概在他心里我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医痴吧?”花吟暗道,而凤君默只是觉得她可爱罢了。

    尚未走近宁半山的房间,就听到俩个女子不大不小的说话声,虽只有只言片语,却也听得出在讨论往后出路的问题,宁一山重重咳了声,里头旋即噤声,宁一山进了房,不一刻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出去。”

    花吟站在门外,片刻后,有两名女子一前一后惊慌失措的小跑了出来,花吟对她们有些印象,知道是宁半山的侍妾,只不过上一世她们或直接或间接的都死在了云裳手里。花吟不再耽搁,进了里面,看向床上的宁半山,不禁惊叹,这才两日不见,床上的人竟憔悴消瘦的不成人形,倒仿佛是被鬼怪吸食了精魄般。

    花吟与凤君默说希望他能在门外守着,在她看诊的期间不希望有任何打扰,也不希望人窥探,凤君默应了。花吟将所有人请出了屋后,这才在屋内焚了香,自药箱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蛊虫。

    ☆、第148宁半山的梦中幻境

    花吟趴着门缝朝外看了眼,见凤君默背对着她站在门外几尺远的地方和宁一山说话。花吟默默的站了片刻,好奇怪,上一世对她来说神一般的男人,对上他,她简直连话都不能说周全,这一生竟能如友人一般的与他自如相处,她发了会呆,凤君默似有所感,突然回头,花吟忙闪身躲开,也是她心虚作怪,凤君默就算是眼神再锐利又岂能透过门缝看到她在偷看他。

    心头突的一动,花吟知道熏香起了效果,她体内的女王蛊苏醒了,她捧着装有蛊虫的陶罐走到宁半山身边,卷起他的袖子,朝他臂弯处轻轻一扎,或许是鲜血刺激了蛊虫,她听到陶罐内隐隐传出沙沙的声响,花吟揭开罐子,露出一条隙缝,那蛊虫“嗖”的一下,险些撞到花吟的眼,直直飞到那一点血红处,转瞬间便没入其中。

    这种蛊虫很奇特,不喂养会呈假死状态,喂养时能长成如黄豆粒般大小,但不经饿,一顿没吃就会缩小一倍,因此将要种上人身时,则要饿其数日,乃至缩如沙子般大小,因此又叫沙子蛊。

    说到这沙子蛊也是颇有些来历的,可不是她随手寻来的,而是她二哥当成稀奇玩意儿从一位异域商人那得来的。这一年多来,花二郎走南闯北见识颇多,据说这沙子蛊能到了他手里也是能说上一段传奇故事的。只不过花二郎只看出这虫子稀奇,却并不知晓可炼蛊,因此被花吟讨了去后也没多想。

    花吟素日以草药喂养,这沙子蛊虽不经饿,每餐却也吃的不多,草药炼成小指般大小粗细的一截,一块足够五六个沙子蛊吃上十天,所以花吟平日里也不大管它们。待要用它们了,取出一个,以自己一滴指尖血喂食,这沙子蛊便识主了。

    若是花吟体内没有女王蛊,则要以一种特殊的巫蛊器乐操控,如今她体内有女王蛊则方便了许多,只需唤醒女王蛊即可。

    花吟因初次使用沙子蛊,生怕有个什么意外,因此在喂食沙子蛊指尖血之时也喂了毒,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与沙子蛊来说是毒,于人来说却是有益无害,因此即使她操控不当,这沙子蛊最多也就能在宁半山体内待个三天,随即便会溶解成细微的杂质排出体外。

    花吟端了个马扎坐于宁半山床边,合了眼,静心感受,却因她心有杂念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花吟拧了眉头,从药箱内摸出一个瓷瓶,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气,只一会,她晃了晃脑袋,嘴里念叨着,“晕了,晕了,”言毕,头一歪,趴在宁半山的床边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吟陡然就醒了,却见周身迷雾重重,看不真切,花吟揉了揉眼,忍不住道了声,“妙哉!”说话间,眼前景物斗转星移,却见宁半山一身青衫神清气爽的自不远处走过,花吟刚要迎过去,身后突然一股吸力,拉扯着她只往后退去,周身景物也支离破碎了起来,似是又出现了另一幕鬼影幢幢的幻境。但宁半山就在眼前,花吟实不解这是何缘故,挣扎间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小人影儿朝她伸出了手,花吟不及多想,倾身奋力一搏,死死拉住那小人儿的手,大叫一声,拼命挣脱开来,也就那么一瞬,整个人似被剥离了般,弹出丈许。待她回过神来,周身月明风清,方才晦暗阴霾的景象不见。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不经意间触到一双漆黑晶亮的眸。花吟吓了一大跳,差点仰面摔倒,旋即抖着手指着那孩子连声喊,“你,你,你,怎么在这啊?”说话间又神色慌张的四处张望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这到底是入了谁的梦啊?”

    她正郁闷不解间,天地间又变了颜色,无垠苍穹万点星辰,一轮皓月当空,看样子又到了夜里,花吟刚要起身,突觉身前被人一撞,原是那孩子抱住了自己,一双小手更是将自己抓的死命的紧。

    “小不点啊,小不点,咱们还真是有缘啦。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花吟轻拍着他的后背,坐起了身。举目远眺,哎嗨,她看到了什么?

    她竟然看到不远处灯火辉煌处,宁半山正与一妙龄女子手牵着手在月下漫步。

    花吟陡然就来了精神,也顾不得想太多,拉起小南宫就往那边跑去。挨得近了些,又恐怕被宁半山瞧见,少不得躲躲藏藏。终于,在一处视野极好的地方,看清那女子的长相了,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花吟登时睁圆了眼,再也忍不住,骂了句,“无耻!”

    宁半山似有所觉回过头来,花吟却觉得胳膊被人猛的一拽,整个人都矮了下去,却见小南宫一脸紧张的抱住她的胳膊,“好险,差点被看到了,你偷偷摸摸的在干吗?”

    花吟一愣,她虽入过好几次南宫瑾的梦,却未曾在梦里与他说过一句话,此时不免有些惊奇。

    “喂!喂!”小孩儿见她不答应,冲着她又唤了两声。

    “你在跟我说话?”花吟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容古怪。

    小孩儿紧盯着她,眸中有欣喜之色,下巴反高高的抬起,嘴角不屑的抿了抿。

    花吟看着小孩儿漂亮可爱的小脸,心中不断滋生起的喜爱之情难以言喻,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上一世小郡主的孩子,虽然小郡主样貌并不出众,但胜在圆润可爱,若那孩子真是他俩所生,娘不足爹来补,至少也能高出平均值,但在花吟依稀的记忆里,那孩子的模样顶多算个寻常,曾经,花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太过畏惧南宫瑾,没敢深想而已。

    “真是有趣,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花吟探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笑眯眯的问。

    小南宫蹙了眉头,歪着脑袋看她,花吟与他对视了数秒,突地心头一动,似有所感,她嗖忽间变了脸色,急急拉住他分散他的注意力,道:“好嘛,好嘛,往后你就管我叫哥哥吧。放心,往后哥哥会保护你的。”说话的同时又朝小南宫的脸捏了把。

    小南宫却后撤了一步,噘着嘴,故作不屑,“谁要你保护了!我能自保!”

    花吟嗤的一笑,也不与他争执,自她几次入得南宫瑾的梦,事后观其反应,也渐渐琢摸出一些名堂,她虽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但是南宫瑾对梦中的记忆却是破碎不堪的,换言之,他能确切的感受到梦中的喜怒哀乐,却无法准确的记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某个场景加深了他的印象,他或许会回想起这段记忆,对她生出模糊的印象。但这世上,又有谁会相信,一个人能入得了另一个人的梦?最终,他也只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但是若次数多了,难免叫人深疑,雌雄蛊的妙处在梦中相会加深彼此的好感度,但时机未到,这段记忆便是模糊的。

    花吟越来越惊异于女王蛊的玄妙,自己原本是要入宁半山的梦,却偶然将南宫瑾又给拉了进来,大抵他刚好午睡浅眠又做了噩梦,强烈的意识拉住了她,却不想机缘巧合反被她给拉到了这段梦境。

    花吟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了宁半山的踪影,她站起身,无头苍蝇般的乱走,四处张望,好不容看到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豪华的马车慢悠悠的驶过,花吟眼尖,一眼瞅到车窗内隐约露出宁半山的模样。花吟生怕被自己几下耽搁,反错失了良机,不及多想,忙慌里慌张的追了去,拦住马车,那马车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儿,咒骂了几句。

    花吟站拉住车辕,大喊,“宁半山,你还不快醒醒!再不醒来就要死在梦里了!”

    “哪里来的混小子,如此咒我家的爷!”马车夫大声咒骂。

    宁半山掀开一侧的车窗帘,笑眯眯道:“明儿个爷成亲,爷高兴,就不与你这臭叫花子计较了,”言毕,一只手伸出来,朝外头撒了一把银钱。

    花吟上了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狠狠掐了去,只听得宁半山嗷嗷大叫,旋即那马车夫嘶吼一声,挥舞着鞭子朝她打了来,又在同时,四面出现了五六个彪形大汉,花吟有片刻的犯傻,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站住不动了,眼看着那些大汉就要拿住她,突觉手中一软,有个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快跑!”

    花吟顿了下,脚下却不由自主的随着小南宫一路狂奔。仓皇间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突然涌出一团浓厚的迷雾,花吟只疑惑了下,却未多想。

    二人好不容易在一僻静处站住了脚,花吟累的大喘粗气,她一手掐腰,笑言:“没想到梦里也能累的这般真实。”

    小南宫倒是轻轻松松的模样,只好奇的看着她,也不言语。

    “多亏你方才救了我,”花吟伸手又要去揉他的头,他却敏捷的躲过,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认识你,你救过我,你是我的恩人,我会报答你的。”

    花吟眼珠子转了转,蹲下身子,试探道:“难道之前的梦境你都记得?”

    小南宫满脸困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背了一只手在身后,端的一个架子十足,“我是荒川妖王之子,我叫瑾,旁人都称我瑾太子,也有人叫我小妖王,你呢?你叫什么?”

    花吟吃吃笑,只当小南宫鬼怪故事听多了,刚要报出自己的名姓,转念一想,又怕南宫瑾醒来后忆起这段梦境,迟疑道:“我叫……”

    “叫什么?”瑾太子催促。

    花吟见夜色茫茫,周遭漆黑一片,随口说道:“我叫夜,”又抿唇笑,“人都称我夜太子。”

    “夜太子?你是哪里的太子?”瑾太子蹙了眉头,看样子是当了真。

    花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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