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眨眼间过去了,积雪融化后,马其顿迎来了和煦的春季,近几年没落了不少的酒神狂欢宴今年也并没有因为奥林匹娅丝的回归而有所改善,作为酒神最忠实的女信徒,奥林匹娅丝「看似低调实则放.荡的生活着」──阿塔鲁斯将军、将军的女儿欧律狄刻王后以及他们的支持者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们没能找到实质的证据证明奥林匹娅丝背地里出卖马其顿的利益。

    在祭典之后,马其顿的克丽奥佩脱拉也迎来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十六岁是一个微妙的年纪,普遍王室女性都是在接近十八岁时出嫁,但他们的国王降低了这个未曾言明的规矩,腓力迎娶的多是半大的姑娘,在国王看来,作为他妻子的女孩们还是愚蠢一点为好,这是他在第四王后身上吃到的苦头,但愚蠢的女孩也意味着他很容易感到厌烦,另一方面,库娜涅公主也是在十六岁那年嫁给自己的表亲阿明塔斯。

    因此在这一日清早腓力召唤她时,克丽奥佩脱拉并没有太过慌张,她反倒需要去安抚侍女拉涅丝,这个一碰上点小事就不知所措的姑娘,「放轻松,你先去我的母亲那儿,告诉母亲和艾吉莉亚我晚起了,会晚点到。」她可以猜想这可怜的姑娘是怎么想的,她或许远嫁伊利里亚、或者是嫁给摩罗西亚的国王,更有人说他会成为特里巴利国王的新娘……而不管如何,拉涅丝作为随行的侍女,心中对于这些蛮荒之地是充满着不安的。

    「但、但是……」

    「快去吧。」梅拉,这位曾经作为奥林匹娅丝贴身侍女的小女儿正是拉涅丝,拉涅丝没有梅拉的沉稳,在克丽奥佩脱拉眼中,小侍女还像个未满十岁的雉儿,但涅丝可以成为她的心腹正是在于忠心以及守口如瓶。

    拉涅丝点头、慌慌张张地提起裙摆离开了。

    ……

    她来到父亲的书房,或者说是会客用的小房间,后排陈列书卷的木架子看来勤于整理,但克丽奥佩脱拉知道父亲很少使用它们了,换句话说国王把大部分的政务都抛给了摄政王安提帕特,专注在强化军队实力,国王的敌人则戏称他是个莽夫。

    此刻父亲正坐着,与她间隔一个大长桌,她则是站着,书房内没有第三人,她以为欧律狄刻会恨不得参与其中、亲眼见到她难受。

    国王指了面前的矮凳,「先坐吧。」

    她收起杂思,依言坐下,父亲看似要与她说些话,然后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腓力问了许多令她摸不着头绪的话题,她近来过得如何?学习了些甚么?艾吉莉亚有没有趁着他不注意时捣蛋?……克丽奥佩脱拉知道父亲可以藉由卫兵的监视以及欧律狄刻无穷无尽的小报告得知艾吉莉亚平时都做了些甚么,但她还是一一回复了,答案含蓄而拘谨,让他们不像父女而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

    克丽奥佩脱拉本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相反艾吉莉亚是个聪慧又懂得讨长辈欢心、会撒娇的姑娘。另一方面,她是心不在焉的,父亲的表现令某种答案呼之欲出。

    这带有距离感的对话开始时是让腓力不耐烦的,国王纯粹是想对女儿表达自己的祝福,克丽奥佩脱拉也曾是他疼爱过抱过的孩子,如今地位却是这般不上不下,腓力在心底将其结果归咎妻子,又看女儿端庄的坐姿与恬静的面容……陌生又熟悉的氛围带来说不出的怀念,他叹了口气,止住了无边无际的话题。

    来了。克丽奥佩脱拉猜想,父亲是要让她尽早为仪式做准备了,将孩童时的玩具献给月猎女神阿蒂蜜丝,证明自己长大成人可以婚嫁了,这个仪式会在结婚典礼前夕举行,尽管她儿时所有的玩具都给了妹妹,但她确信讨要回一两个不成问题。

    但腓力交给她一只两个手掌大的木盒子,她记得这个盒子,盒子掀盖上雕刻着特修斯掳走海伦的场景,海伦挥舞着双手,惊慌中又带着一丝期待,而面颊与体态则呈现出少妇的风韵──这不符合传说的设定,彼时海伦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斯巴达的公主,在阿蒂蜜丝神庙翩翩起舞,多情的特修斯惊鸿一瞥,决定伙同友人劫走拥有绝美姿容的公主……而将这位传奇女性的年龄增加了一轮,无疑是工匠的讨好之举。

    这在当年是一段姑娘们具是艳羡的佳话:刚击败费莱─福基思联军、成为色萨利地区终身统帅的的马其顿国王解除了费莱著名工匠沦为奴隶的命运,并许以重金,让对方为自己病状陷入昏迷的妻子设计了无数首饰以及收藏这些饰品的首饰盒,而工匠心领神会,以海伦为主题为马其顿国王的第四王后设计了一系列的配饰以及配饰专属的匣子,同时间,数名宫廷御医也连日围绕在王后的病榻前久久不离……

    但这段故事的结尾是个大大的讽刺。

    一年多后,国王心心念念的妻子睁开了眼,没有幸福的泪水与失而复得的喜悦,国王与王后镇日的争吵、冷战,再不复当年的恩爱。

    男人们私下谈笑着:国王的秉性难道他们还不了解吗?早晚都会移情别恋的。

    当克雷塔斯一次无意间对她说溜了嘴,她笑而不答,心底则是惊讶于克雷塔斯的迟钝。

    而不管如何,克丽奥佩脱拉原以为这些东西早已被处理掉了──当年她目睹了这一切,包括那幅画,那是妮刻阿姨为奥林匹娅丝画下的画像,画中的奥林匹娅丝端坐在卧榻上,神情宛如春风一般宁静又多了女神塑像般的庄严,而她的父亲一直小心翼翼收藏着,直到有一天被她的生母看到。她很惊讶母亲没有看出这幅画出自妮刻阿姨之手,又或者母亲拒绝承认,因此母亲陷入盛怒中,在母亲的想法,这是国王讽刺自己的一种手段,或者这画中的主角根本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肯定又是哪个荒郊野外、身分不明的婊.子,别以为我没看出来,那表情像极了杜波菲亚!」母亲当时是这么说的。

    一番激烈争执之下,画像被毁了,父亲的愤怒自不必说,当时她大声尖叫惹来了房外守着的侍卫,否则父亲甚至会掐死自己的妻子。

    而如今,木盒安稳的躺在双手掌心,掂量重量也可发现当中是有收藏东西的,这证明包括这枚盒子在内的少数几样物品得以幸免于难。

    腓力坦言道:「我本想艾吉莉亚出嫁时作为嫁妆之一一并送给她,并将她母亲的事告诉她。但这对你并不公平。」腓力顿了下,视线越过她落在别处,「她将你视如己出,定也也不会同意我的作法。」

    有那么一刻,克丽奥佩脱拉想抢白,想告诉国王实话,但话语脱口而出前生生打住了,她不是不知道对方的过度执着与自信,用说的肯定没有用,尤其她还是母亲的女儿,国只会认定她是为了挽回夫妻间早已碎裂成粉尘的那段姻缘,可想而知是不可能的,很可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与怒火。

    因此她保持沉默,而腓力继续说:「你素来性格稳重,我想我唯一庆幸的该是我和波吕希娜的两个孩子中还有你是能让我放心的。」一面说,腓力露出不悦的脸色,这表示国王近来又与亚历山大起了争执,自从欧律狄刻嫁进来,他们三天两头就会吵上一回。「这些东西暂时由你保管,往后你和艾吉莉亚共同拿主意各分一半吧。」

    「父亲,谢谢您。」她让自己面上保持着喜悦,收下了盒子。

    实际上如果再早几年,她会为自己可以独占这些珍品数年而感到洋洋得意,素来艾吉莉亚想要甚么、做甚么都是排在最前头的,她不会说自己从不在意。

    但现在另一个更要紧的事排在这之前。

    ……

    克丽奥佩脱拉手中抱着两个盒子回到卧房,瞪着另一个更小一些、底下刻着她的名字的那一个发呆。方才在路途中又被克雷塔斯撞见,她猜想克雷塔斯是刻意等在路边的,而对方不顾她的阻止硬是往她的手中塞了这只盛装着各式胭脂的盒子,她一方面好奇克雷塔斯这般粗心的人究竟是如何挑选这样礼物的,一方面却感到有些困窘。

    「我们不该再见面了,国王会责罚我们。」当对方问她下午有甚么行程时,她一口回绝了,还不忘补一句:「我待会会去找母亲。」克雷塔斯并不喜欢她的母亲,她藉此阻断了克雷塔斯接下来的任何想法。

    她最后把两个盒子都放进有锁的橱柜中,一方面艾吉莉亚好奇心旺盛总会在她这而翻来找去的,这其实还不算甚么,比较严重的是欧律狄刻,这位新王后过去就不只一次试图要偷窥她和亚历山大的书信,要是父亲叫付给她的东西又落到对方手上可就糟糕了。

    正当她要走出房间时,被正巧要闯进来的克雷塔斯吓到了,「克雷塔斯,你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闯进来了,我十六岁了!」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克雷塔斯没有感受到她的慌张,反而感到莫名的得意,「你别去找你的母亲了,你知道腓力不喜欢她──门口的那些卫兵都负责监视她。」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的父亲并不信任奥林匹娅丝,尽管腓力也知道前妻有政治敏感度却没什么才干,但奥林匹娅丝的迟钝不代表亚历山卓的愚蠢,为了以防万一,国王将奥林匹娅丝远远抛在宫殿的角落时还不忘让人看着──而这些克丽奥佩脱拉没有对艾吉莉亚或奥林匹娅丝说明。「母亲只是为了庆祝我生日。」

    克雷塔斯发出几声刻意的干笑,「那个女人甚么时候在意过你了?」

    克丽奥佩脱拉无心反驳,正想说些狠下心说些重话赶走对方,但不久前与腓力会面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的父亲注意到了她的转变,她的笑容、走路的姿势、坐姿与眼神……无一不是效仿奥林匹娅丝。

    这证明父亲对于奥林匹娅丝的情感并未因为十三年的时光以及欧律狄刻的出现而消耗殆尽。

    她对克雷塔斯说:「克雷塔斯,只是一个小小的庆祝,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她柔美的嗓音中带着点羞怯:「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哥哥和托勒密他们也在……」

    克雷塔斯自是一口答应。

    ※※※

    就像克丽奥佩脱拉想的一样,她的迟到并没有惹来艾吉莉亚和奥林匹娅丝的多想,倒是亚历山大多看了她几眼,神色中带有疑惑与不安──「没事」,她几不可见的摇头、略为动了动嘴唇告诉亚历山大。

    在奥林匹娅丝的房间内,床铺与简单的几个家具被聚在一起堆在角落,腾出来的空间站着奥林匹娅丝、艾吉莉亚、亚历山大以及托勒密等人,小张的圆桌摆放着插着蜡烛的蜂蜜蛋糕,克丽奥佩脱拉定睛一看,蜡烛竟然做成了她的名字。

    「克丽雅!」艾吉莉亚上前揽住克丽奥佩脱拉,「祝福你,我真希望我能快点满十六岁!」

    克丽奥佩脱拉哭笑不得,亲吻妹妹的额头,「那么我希望我们可以交换。」

    奥林匹娅丝好奇的看了眼站在克丽奥佩脱拉身后站着的克雷塔斯,但克丽奥佩脱拉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

    奥林匹娅丝拉着克丽奥佩脱拉来到小桌子前,「来吧,一口气吹熄蜡烛。」如果孩子一口气吹熄象征着月光的烛火,那么将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望着奥林匹娅丝在摇曳烛火下闪烁着的双眼,克丽奥佩脱拉暗自无奈的摇头,她认为自己年龄足够大了,上一回这么庆祝还是她十岁的时候,当时她也确实深信着阿蒂蜜丝女神会实现她的愿望。

    她一口气吹熄蜡烛。

    「你许了甚么愿望?」艾吉莉亚急忙地问。

    克丽奥佩脱拉摇头,露出神秘的笑容,「这是我和阿蒂蜜丝的秘密。」,实际上她方才甚么也没想。

    「真是小气。」

    接着所有人上前祝福她,「生日快乐,克丽雅!」先是奥林匹娅丝,然后是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甚么也没说,只是亲吻了克丽奥佩脱拉的脸颊,然后兄妹静静地拥抱彼此。

    托勒密紧接着上前,他提着一个青铜藤蔓型的笼子,笼子装着一只灰白毛色间杂的松鼠,蓬松的尾巴高高举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瞪着自己的新主人。托勒密把笼子交到她手上,说:「大地的精灵祝福你,克丽雅。」她含蓄的道谢,眼角余光注意到克雷塔斯有些变化。

    之后的几个人也分别送上了礼物,克丽奥佩脱拉很难不去注意克雷塔斯的脸色变化,托勒密和列昂纳托向来和她关系亲近,她实在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他们起争执──她不得不略带冷淡的收下了列昂纳托的礼物。

    最后一人走到克丽奥佩脱拉时,克丽奥佩脱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那位伊利里亚王子贝隆尼斯──她看见对方手中的鸢尾花环,紫色的花朵与鲜嫩的绿叶编织着,鲜嫩欲滴,鸢尾花的绽放象征着春季的降临。

    「生日快乐,献给诸神与人界的使者。」贝隆尼斯笑容洋溢,高举着花环要为她戴上,但与她猜想无误,贝隆尼斯敏感的身分与举动无疑惹恼了克雷塔斯。

    「闭嘴!」然后是沉闷而厚实的金属撞击声,克雷塔斯撞倒了被克丽奥佩脱拉搁置在一边的礼物,笼子滚了一圈撞到了墙,松鼠头奋力的顶了顶笼子,似想要逃离。

    艾吉莉亚与奥林匹娅丝瞪大眼,但前者眼中透着好奇,后者则是不知所措。

    相反的,克丽奥佩脱拉在下个瞬间已经回过了神,制止了克雷塔斯的动作──接受到她的眼神,列昂纳托夺过贝隆尼斯手中的花环,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好在托勒密反应快,扯着友人将花环戴在了奥林匹娅丝的头上。

    托勒密扬声说:「献给您,夫人。」

    列昂纳托也在一旁应和,「献给最美丽的女神。」

    贝隆尼斯竟是得意的观赏着两人的表演,「是的,这该是身为母亲的奥林匹娅丝夫人最为荣耀的时刻。」

    所有人一搭一唱的,看似化解了所有尴尬,克丽奥佩脱拉也无心在这一插曲中。

    因为克丽奥佩脱拉并没有漏看的是:春季初绽放的鸢尾花怯生生的贴在饱满的额头,柔软的粉紫与绿叶映衬着,衬托得女人青涩又不失妩媚,双颊则是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在年轻男孩们的喧闹与起哄声中,奥林匹娅丝看似冷静的站直了身子,艾吉莉亚得意地笑瞇了眼、踮起脚尖亲吻奥林匹娅丝的脸颊,奥林匹娅丝耸起的肩膀放送了些,嘴角的笑意更加自然了──

    就像个天真的少女。

    十三年的时光在奥林匹娅丝的身上似乎不曾流逝。

    这并不是克丽奥佩脱拉第一次这么想。

    父亲旧情未断、奥林匹娅丝的表现、欧律狄刻为兄长地位带来的威胁……

    克丽奥佩脱拉心下的想法更为坚定了。

    ……

    是夜,克丽奥佩脱拉将纸条交到侍女拉涅丝的手上,「把它交到克雷塔斯手上。」不忘叮嘱道:「务必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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