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骗子狱友被稀里糊涂地押回了监狱。

    他一身的伤,人事不醒。

    我一脑子的浆糊,满心莫名。

    唯一不变的是关押在监牢之中的位置,我还是那间被我偷偷画了正字的囚室,他还是我的邻居。

    狱卒按流程冷笑低骂恐吓我老实点儿,利落的搞完这一套步骤,他看看昏迷的狱友,颇有点儿无人可以继续练手的寂寞情怀,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木着脸看狱卒走远。

    等到外面一丁点儿声响都听不见了,我探头探脑地去看看骗子狱友的状况。

    “喂!”

    我叫他。

    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提高了一点音量,有些急。

    “喂!你还好吗?”

    这一声显然比刚才管用。

    他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艰难地朝我看了一眼。

    “你怎么样?”我问。

    他呼出一口气,摇摇头,一脸的平静。

    其实他伤的蛮糟糕的,脏兮兮的衣服上满是纵横交错的血痕,呼吸声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想必非常难熬,

    我和他同时被拖出去,与睿王谈话的时间一点儿都不长。

    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也不知他遭遇了什么,竟然会伤成这样。

    而我,算上上辈子活过的时间,竟然第一次知道,我原来晕血。

    现代的监狱比较讲人权,囚犯病了还能保外就医,监狱方面比犯人家属还怕此人死在监狱里。也许一个犯人活着的时候,他确实是个社会渣滓,亲儿子都嫌他烦;可他一旦死了,哪怕戴绿帽子得来的便宜儿子也能立刻变孝子——为了要监狱赔钱。

    没人跟钱过不去,人命也一直没有钱值钱。

    在古代更如此。

    古代的监狱犯人死亡率是不可想象的高,活着出去就已经是非常崇高的理想了。

    而我看着骗子狱友的状况,我觉得这个理想实现的概率,也有点儿渺茫。

    也许是第一次遇到认识的人在我眼前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我看着他那露出来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一阵阵的脑子犯抽。

    再去看骗子狱友的眼神,发现我初见他时他眼睛中那些亮晶晶的神采都已经溃散了,瞳孔无焦距地看了很久,才有聚拢的趋势。

    我一向自认不算个好人。

    但是我也意识到了,我狠不下心去做一个坏人。

    我死过一次,我深刻的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你存在过的一切都会被抹去,他人的悲伤也终有归于平寂之时。

    不再有人记得你,也不在有人提起你。

    这就是普通人的一辈子,死去之后化一捧黄土,还要被人嫌弃你侵占了活人的领地。

    想想就悲哀。

    我看着骗子狱友的脸,越想越不是滋味。

    最终,我叹了口气,探手入怀,从最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药瓶。

    药瓶里只剩下两颗药,师父曾对我说,重伤或者重病垂危之人,舌下含服一颗,可延续寿命。

    师父从来不会骗我。

    他说这药能救命,就一定能救命。

    这药据说原本有三颗,之前的一颗在我重生之前喂给了原本的那个谢南歌,因此师父断言,此药效果出众。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具身体里活过来的,已经换成了另一个灵魂。但是鉴于我活过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其他健康方面的毛病,也许真的是药物的功劳也未可知。

    因此,我还是挺舍不得的。

    也罢,药就是为了救人才存在的,如果明明可以解救却依然看着人走向死亡,那我与直接杀人并没有区别,甚至因为懦弱与胆怯,而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这药连同药瓶都还是我活过来那年之初师父就交给我的,两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过没过保质期……

    我捏着药瓶,慎重地思考了三秒钟,决定假装古代没有保质期这种东西。

    费力地把胳膊穿过牢房的铁栅栏,拽着骗子狱友的衣服,把他一点一点儿地拖到离我比较近距离的地方。

    ……他果然体重有点儿超标,如果刚才我要动手戳睿王,我们肯定已经江湖不见了。

    我小心地倒出一粒药,单手穿过栏杆的缝隙,把药朝他嘴里塞。

    一塞之下,居然没塞进去。

    我诧异的收回手,抓着栅栏看他。

    他双唇紧闭,半昏迷之间,竟然还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不吃药?”我急道,“你伤的太重,这东西能救命。”

    他皱着眉偏了偏头。

    我撇撇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他拒绝的原因。

    ……靠,好心当成驴肝儿肺。

    我把只剩下一颗药的药瓶揣回了怀里,一脸冰冷:“我想杀你何必浪费药丸子,不管你就可以了,你以为以你现在的状况,你能撑多久?”

    我盘腿坐在原地,单手举着那颗药丸,令药丸停留在他可以看到的范围内:“吃与不吃,自己决定,我不喜欢看死人,但是如果你自己想作死,我会说服自己放宽心,毕竟我已经尽力了。”

    我把手向前伸了伸,停在他嘴边,这次却保持了距离。

    我不往前,或者他不往前,他是绝对吃不到的。

    他僵硬地维持原姿势半晌,像是考虑清楚了,盯着我手里的药一会儿,眨了一下眼睛。

    我面无表情地把药塞进了他嘴里,不再管他,也不再看他,冷着脸起身拍拍屁股,坐到了监狱另一边的角落里。

    我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被人家嫌弃脸不够好看。

    一腔好心全都喂了狗。

    我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实际上我气炸了。

    我决定和这个不识好歹的骗子冷战。

    然而冷战只维持了了半天的时间,我就泄气了。

    不是因为我意志力不够,而是因为我糟心的发现,骗子狱友根本意识不到我在跟他冷战。

    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

    自从吃了我那颗药,他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我伸手去戳他的脸都不能把他从昏迷之中戳醒,若不是我还能探到他的鼻息,我还以为我隔壁躺了个死人。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食水不进。

    而我已经从最初的气到冒烟,变成后来的冷嘲热讽,再到最后的心虚。

    你问我心虚什么?

    喵的!当然是担心这药真的过了期。

    没救好人就算了,把人吃死绝对不是我的初衷。

    在他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我有点儿无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性命垂危的人较劲儿。

    冷战什么的,更是早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人可以骚扰的日子变得分外无聊。

    我每天都百无聊赖地去戳戳骗子狱友,一来为了解气,二来,我也是真的无所事事。

    其实我是从心底希望他醒过来的。

    在等骗子狱友苏醒的那段时期,我不可抑制的想起上辈子玩游戏时候的糟心经历:玩dps,打谁谁满血;改玩治疗,奶谁谁归西。

    也是离奇。

    如今这是现实里,也不知道我这种专坑队友的体质是不是也被沾染了。

    我好不容易救一次人,万一救死了,我容易有心理阴影。

    只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体质没有任何问题,我的药也确实是仙丹,药效非凡——骗子狱友在他陷入昏迷第四天的时候,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我正例行公事一样扒头探脑地看着隔壁牢房的动静,探鼻息的时候还公报私仇地戳了戳他脏兮兮的脑门。

    没想到这一戳,他的眼睫毛竟然动了动。

    我吓了一跳,再下手戳人的力气不自觉的有点儿狠。

    就是这一下,竟然把他戳的睁开了眼睛。

    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了什么离奇的金手指。

    他那双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子,骤然与我对视,搞得我毫无防备地在原地僵硬,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尴尬。

    僵硬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明明几天之前他才是理亏和不识好歹的那一个,为什么搞得我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思及此,我突然硬气了起来,甩脸子甩的分外有底气。

    我撅着嘴,摆出一张分外高冷的脸哼了一声,转身就离他远去。

    谁知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一个沙哑得不似人类的声音突兀得响起。

    “谢南歌。”

    是骗子狱友在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立在原地。

    哼哼,怎么?

    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吗?

    快感谢我,宝宝听着呢!

    你要是还知道感谢我,我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你。

    没想到,他叫了我一声,看着我,半晌,皱了皱眉。

    他说:“……你……怎么变难看了。”

    我:“……”

    喵的!

    我知道,自从入狱以来,我有很久没洗过澡了,个人形象不是一般的糟糕,不用收拾就能去丐帮竞选帮主了。

    然而你此时刚捡回半条命,居然还有力气特意提醒我,我真是谢谢你祖宗八辈儿啊!

    我恨的咬牙切齿,大骂自己是神经了才会去救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腿就走,可是就在那时,我竟然听到后面响起了像破败风箱一样的,非常诡异的笑声。

    ……我几乎已经断定,大概我不是神经病,这位死里逃生的仁兄才真正的疯了。

    没见过哪个昏迷复苏的病人第一反应是嘲笑别人的……

    我用一种混合了同情、诧异、疑惑、嫌弃的复杂眼神转身向骗子狱友看去。

    发现他竟然不知何时挪动了几分,也正在看着我。

    他的眼里有一种我说不清的东西。

    也许是温情,也许是笑意。

    我愣了一瞬,才恢复清明。

    就是那一瞬间,我听到他那嘶哑地令人难过的声音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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