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一转,迷迷糊糊之间,我又躺在了暖意融融的床帐内,床畔一个袅娜的身影倾身凑至我眼前,抚摸着我的眼我的脸我的额头,行动间尽显焦虑之色,除却母妃,也再不会有别人会如此这般对我上心了。

    母妃手托凉凉的绢帕抚过我的额头,一睁开眼就看到她目露喜色,“煦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出生在夏季,那时阳光暖煦,和风阵阵,娘亲便随口唤我煦儿。后来大家都称我绰元,或者嵘安公主,但是娘亲,她每每只唤我煦儿。

    我点一点头,看着她眼皮微肿,面容素减了许多,哑着嗓子说:“娘亲一直陪着我吗?”

    她微微一笑点头,清凉手指拂过我额头,将额边的碎发都拨至一旁,“你父皇来过好几趟,你都睡着,好在太医说你只是感染了些微风寒,高烧也退得快,按时吃药就没事了。”

    我吸一吸鼻子,问她:“墨梅园的花都开好了?”

    母妃皱眉嗔怪着看我:“才刚好就又惦记着玩。”

    顿了顿又说:“你此次风寒染得这么急,你父皇生了气,皇后娘娘只得在你父皇面前责罚了姜钰,这孩子,怕是这会还在禁足反省呢!”

    我一听便挣扎着坐了起来,福庆拿过软垫放在我背后,我舒服地靠着,冲着母妃软声相求:“娘亲,去墨梅园是我的主意,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脚底一滑就跌进了雪水里,你去给皇后娘娘说说情,让她不要再罚姜钰了好不好?”

    “都病成这样了还在替姜钰说话啊!”一屋子的宫女侍仆都跪了下去,父皇大踏步而进,边走边说。

    “绰元给父皇请安。”我冲着父皇不恶而严的面庞甜甜一笑,作势要掀开盖在身上的暖衾起身。

    父皇一把按住,皱着眉头说:“才刚好,就不要行礼了。”

    我又缩了回去,无限可怜地看着他。

    “瞧着气色也好了,也有力气替人求情了,看来是无碍了。”父皇盯着我看了看,伸手替我将被子抻了抻。

    我刚欲张口,就闻到了一股酸涩的味道,慌忙闭紧了嘴巴,皱紧了眉头。

    果然,福庆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青瓷莲花小盏慢慢走了过来。

    “公主,您该吃药了。”

    我一急闭上了双眼,双手捂着嘴巴,直嚷道:“我没事了!我不喝!闻着这味就知道定是非常苦!我不喝”

    母妃从福庆手中接过药碗,温柔地说:“娘亲喂你好不好?”

    我把脸埋在锦被里,被子里满是百濯香熏过的味道,馥郁沁芳,这可比我刚才闻到的那股子苦味好闻多了。

    于是我双手捂上耳朵,不住地摇头,“不喝!不喝!煦儿不喝!”

    福庆脆生生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公主,奴婢给您备了凤梨蜜干儿,您喝完药压一压就不觉得苦了。”

    “不要!不要!”我继续摇头。

    “你乖乖吃药,父皇可以应你一件事。”

    我迅速抬起头,看着父皇一改刚才还有些严峻的面容,望着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和无可奈何。

    “父皇说话算数?”我惊喜地瞪大双眼。

    “君无戏言。”

    我自母妃手中端过药碗,深吸一口气,捏紧了鼻子,闭着眼睛想,因为我贪玩连累姜钰受过,怎么着也得救他于水火之中啊。接着便大义凛然地把药灌进了嘴里。

    福庆眼明手快地将一块凤梨蜜干儿塞进了我嘴里,我只觉得苦得我的眼睛鼻子眉毛都要挤到一块了。

    “行了,别崩着脸了,成丑八怪了。”母妃拿出细绢为我擦拭着嘴边的药渣,忍不住打趣我。

    父皇坐在床边,看着我苦兮兮的样子哈哈大笑。

    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窃喜,第二日便偷偷地下床,兴冲冲地跑去景仁宫里对着姜钰邀功论赏。

    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一听我为了给他求情不惜在母妃的宫里以死相要挟,竟像是十分感动似得直盯着我看。

    我在心里吐了吐舌,之前类似情形不胜枚举,我已经厚着脸皮从夸大事实过度到了胡编乱造。

    姜钰很捧场地每次都照单全收。

    于是我便顺利地勾引着他陪我再次溜去墨梅园里玩,美曰其名报恩且报德。

    墨梅园里的梅花向来是宫中的一绝,但只因所处位置偏僻阴冷,所以只有在每年过年的腊月时节,父皇心情好的时候,才会邀着合宫的家眷及进宫朝礼的大臣们一同去观赏游玩。

    我这个急性子今年却等不了了,一早便扯着姜钰与我同去观看。

    谁知那时梅花还未盛开,枝头间只能看得见一个个浅粉浅白的小花苞,密密匝匝的长在光滑细长的枝条上。而梅花花瓣的影子,却是一个也瞧不见。

    我失望且伤心,往回走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一个不留神就踩进了雪水积攒的泥坑里,冰凉刺骨的雪水瞬时没过了我的小腿。

    据说为了保持墨梅园里梅树最自然古朴的状态,□□在修盖这间园子的时候,便下令地面上不铺一砖一瓦,不挖不填。所以这里面的路大多是坑洼不平的泥地。

    此时正是三九料寒之时,冷风侵肌,我的腿脚都浸在冰水里,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穿上来,我一阵又一阵的打哆嗦。

    姜钰急忙窜上来伸手抓我,我刚拉住他,稍稍动了动脚,不妨却又是一滑,直接四仰八叉地摔了进去。

    其实最后那天姜钰也不好过,为了捞我,两条袖子都结成了冰溜子,还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我系着了,但最后病倒的却只有我一个人,而他则身强体健地承担了父皇的怒意和皇后娘娘的惩罚。

    我们再次来到墨梅园时,地上的积雪已被内侍撒盐消除,在几处的雪水积成的坑上,都铺上了木板。即使这样我还是有点怯怯的,走在姜钰后面紧紧拉着他的袖子。

    此时的梅花都已悉数盛开,幽幽清香沁骨侵肌,这些在冬日里最烈寒的时候才顶风绽放的花瓣是那么美丽,我不忍出声唏嘘着。

    与那些文人骚客挥墨大谈梅花的傲气与坚毅不同,我喜梅就只是喜梅,喜它的花瓣莹润透明,既有红艳漫天,又有白净无瑕,似是上佳的晶石。

    我还喜它的香气,清幽而淡雅,韵味十足。在这料峭斗寒中,一呼一吸间,便是扑鼻而来的沁人心脾。

    我兀自站在其中流连陶醉,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一株梅花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掩映在梅花间的那个人,是一个少年,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就是围着着园子而砌成的砖墙,砖墙檐边向两边飞去,下面便是整整齐齐的一排墨色琉璃瓦,在这黄昏时分,暗暗天际里,琉璃的淡淡光泽与园子里的梅花交相辉映,那个少年就静静立在其间。

    下一秒,我就被姜钰扯了手,向前踉跄奔去,我想要抽回,无奈他攥的又紧又急,我的手竟是分毫也动不了。

    “姜钰,你干什么?哎,你放开我,刚才那里也有个人,我没见过的人。”

    他却不声不响,只管闷头拉着我往来时的路走。

    跟着他一路出了墨梅园,我终于又气又急地掰开了他的手,揉着已经发红的手腕,说:“你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大的蛮力?简直就像头野牛!”

    他却比我还要生气,瞪圆了眼睛冲我吼:“你还真当我能解除禁足是你父皇去向姑母说情了,你知道我抄了多少遍《礼孝》《和经略》吗?你知道我在万佛寺中跪了多久吗?”

    他自己脸红脖子粗的冲我吼完就又不言语了,只定定地看着我。我头脑一阵懵,半晌后,怒气上涌胸膛,跺跺脚就往前走,咬牙说:“我找父皇理论去!”

    君无戏言,他可是堂堂一国之主,天子威严在上,怎么能戏弄我这个弱小女子呢,再说了,我可是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儿,怎么能对我出尔反尔呢。

    一瞬间我为自己果敢喝下的那碗药深深不值。

    “行了,绰元哪,我的嵘安公主,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他伸出手臂就将我扯回他面前,脸色和缓了许多,“若是再被皇上知道我又把你拐到墨梅园了,可就不是抄抄经书那么简单了,他非得把赐给我的封号和田地都收回去不可!”

    我觉得姜钰说的话实在是言过其实了,父皇虽然疼爱我,想要皇后娘娘责罚姜钰,但也绝不会做出这种削爵收地的不理智举动。

    不过为了让他放心,我还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又想起刚才那个站在梅花间的少年,忍不住问:“所以你刚才是在躲那人?怕被他看见?”

    看他点点头,又有些不高兴地说:“偏生你还往他跟前凑,深怕别人不知道你又旧地重游了一样。”

    我吐了吐舌,缩了缩脑袋,“我好奇嘛,以前从来没有在宫里见过这个人呀,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点点头说:“他是秦琷,秦仁义大将军的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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