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那琴音又再次响起,划破雨幕,分外清晰。那是同一支曲子,但感觉又和昨天有所不同。

    我将银票放在桌上,“千金买你的头牌一曲,老鸨觉得的有困难?”

    我不过是想听那人弹奏一曲,又不是要他杀人放火,有必要露出要死不活的表情吗?

    他兰花指一翘,“瞧小姐说的,这千金自然是多,买我家清商一曲当然是够,可要见清商之面,恐怕……”

    不等他说完,我一笑,直接将银票一把给撕了,老鸨脸色猛然变得很难看。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为了一个小倌,难不成他以为我非要花万金才行?我突然起身往外走,他有些急了,跟了上来。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我停步看他,挑挑眉,“你跟着不就知道了。”

    在他门外停下的瞬间,我从袖中抽出一支白竹短笛,轻轻吹了起来。

    笛音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宛若天籁之音,悠游柔转,宛若朱雀轻鸣

    房内,琴音一顿,几秒之后,悠悠琴声便再次扬起,时而高昂,时而低语,轻轻脆脆,如珠链玉脆。

    我跟着琴声而上,伴他和鸣,丝丝相扣,在虚空中纠缠,不绝如缕。仿若洗净一切,尽是空灵。

    古琴和古笛之声相合,古笛音高,琴声清脆,十分容易被压制,琴笛和鸣本不多见。

    这首曲子本来节奏快,是欢乐之音,却在他的手中变了味道,似乎不仅仅是快乐,更多的是快乐和幸福背后的艰难和苦楚。

    的确如此,人生的乐趣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由痛苦交织而成的,而在这琴音里,我似乎感受到了他内心,却也很朦胧。

    我暗暗沉气,将低音降低,而他也同时拔高拨弦的力度,在平铺的如锦笛声里,琴声更加精妙。

    风起,白纱微动,同时也掀起了他青色的袍脚,如流水微动,银光流泻。

    瞬间,我眼前闪过他的容貌,一眼,便惊艳了我。

    终于,在绕梁之中,我缓缓放下笛子。

    我本为他伴奏,而却在他熟练的技巧下差点被饶了进去,幸好平顺的吹完了。

    不过,琴音相通,这种感觉已经太久没有了,我突然觉得身心顿时舒畅了不少。

    老鸨目光有些闪躲,回神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您这是做什么?”

    看着老鸨,我的眼神却若有若无的停在白纱上,“千金难买公子一曲,万金想必也不够,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这样了。”

    千金万金于我算不得什么,不是不愿,而是不想这般雅致的曲子沾上金钱的恶臭。

    果不其然,他出声询问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掀帘走了进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会,老鸨从里面出来了,涂脂抹粉的脸上满是不甘心。

    “唉,清商啊清商……我的钱啊……”他连叹几声,扭着身子走了。

    白纱后,他站起身来,声音清润,“小姐请进。”

    我将竹笛在手中轻敲,摇头轻笑,“我本未付一金,你若不愿,我可以离开。必不再打扰公子。”

    白纱隔绝下,明亮的光泽里,他的身影蒙上模糊的光泽。隐约一袭青色衣衫,仍可见身姿纤长轻廋,气度不凡。

    这样的男人,我不愿硬逼。

    白纱里传来浅笑,明媚地打破了雨天的暗沉。

    “听鸨主说来了客人,我本不信。如今金主破费,必不愿扫兴而返。难得有客人上门,岂有拒客之理,小姐说笑了。”

    我懂他邀请之意,不再磨蹭,抬脚踏入房门,掀开了白纱。

    他就站在房内,不近不远。一袭浅青薄衫微拢,松松的搭在肩头。

    便是丹青未画,依旧绝样风华。刺绣青袍落在古琴沿角,黑青相映,夺目惊人,仪度万千。

    轻廋的腰边,缃袍玉钩三寸,袖边十指如银。乌黑飘逸的发间,斜插犀月破云簪。

    俊秀的面容携着浅浅的笑意,醉人的温柔。黑色的眼瞳边闪着银白的光泽,若星木流转,若楚风飘散。那双眼望向我,穿透瞳孔,直入心间。

    纵我多见美人,左拥右抱,仅一眼,却仍是扯不开目光。我吃惊的于他的美貌,更多的却是诧异,诧异于他不符的醉生梦死之地的清雅温柔。

    回神,我缓步走进,“只要你愿意陪我度良宵,我这个金主不亏,不亏。”

    边说,在他的示意下,我坐在了软榻上。我这才发现,初雨微寒,他竟赤足踩在地上,白皙的足在袍下若隐若现。

    “无居阁已经好久未见贵客了,难得小姐青眼于我。若小姐不弃,清商自然愿陪小姐。唯有一曲,以谢风尘。”

    话毕,他悠然的坐回琴前,青色丝袍散落他的腿弯,层层叠叠。衣袍薄透轻贴身姿,背影修长,被宽大的青包裹着,平添几分弱质。

    光影里的侧脸更显柔和,一缕长发落在颊边,黑瀑映衬肌肤如雪,青裳微动,缥缈如仙。

    “四国传闻清商公子琴艺高超,连贵族公卿都难觅一曲。看来我的耳朵可是有福了。”

    “琴是弹给有心人听的,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他声音缓缓,如白纱流泻,如溪流婉转。“雕虫小技,怎能上的了台面。何况清商只是倌院之人,身份低贱,担不起小姐抬爱。”

    我知他谦虚,只是他说话太小心翼翼,滴水不漏了。虽说琴艺不如人,但却坦然以身份自贱,就这点,足以看出他对自己琴技的自信。

    我突然起身,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腕,指下肌肤冰凉细嫩。

    他迎上我的目光,我道:“弹琴可以,良宵呢?我可知道你是清倌,不接客。可我来这,可不是纯听曲的。”

    “小姐若要,清商不敢不从。”

    直到他眼神闪出魅惑,我才惊觉,他可是倌院头牌,是无居阁的宝。我太着急了,撤开手,随即漫不经心的笑了。

    “我开玩笑的。”

    他十指重新抚上琴弦,清冽优雅的琴音再次响起。我退回软榻,在一室清香里看着他,静静的坐着。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耳边琴音不止,分外敲击人心。

    窗外雨幕微遮,室内琴音缭绕。

    醉了这墨都的天下,亦醉了我的心间。

    夏寒绣裀,月暗重门,梨花暮雨近黄昏,直至深夜,初露的星子缀满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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