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看着缓缓朝她走来的叶征,突然失了神想起了别的事情,叶征一个女子赢了比武,这后头的事的确不好办。

    暂且不说女子做第一御前护卫这一等一的要职是史上头一遭,也不提圣上同不同意,也暂且不提朝堂上那群大臣们会不会把叶征挡在宫门外,他只担心的是,太后。

    这太后在十几年前还是皇后时就很不待见护龙山庄,究其原因,不待见主要还是因为不待见慕容秋。

    慕容秋在当时身居第一御前护卫这一要职时,也只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后来因为一些事便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每同皇后一照面,皇后的眼睛恨不得立刻变成尖刀来,将慕容秋剜个肚破肠流血肉模糊。

    皇后当面杀不了他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慕容秋便认定了皇后会暗自下手,所以,皇后笑里藏刀给他送去的吃的喝的他一口未动,一股脑全被他喂了狗,那狗吃了一月不到,果不其然,竟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

    回想当初,要不是万岁爷护着,慕容秋当时只怕已被皇后毒死个几百回了。

    “三师父,叶征今日赢了。”

    叶征知道慕容秋在迟疑什么,但她完全在意,他反对也没用,太宗皇帝的诏书里可没立下不许任用女子这一条。

    “三师父,结果已出,后天便是最后的期限,您尘封已久的官服可晾好了。”

    慕容秋望着叶征,叶征眼神似有若无的含了一抹刻意的笑,也不躲闪,故意与他对视。

    这姑娘如今越发厉害了,慕容秋不仅心里一丝哀怨,大师兄,您托付给我的这个徒弟,可真真是您的好徒弟。

    慕容秋点了点头,笑容可掬道:“小五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让三师父刮目相看。“顿了顿又道,“但你能不能进宫三师父说了不算,护龙山庄自古只听命于皇上,明日我会进宫将今日结果亲自禀与圣上,若圣上同意女子接任御前第一护卫一职,那你便可在七日后进宫接受最后一轮试练,若皇上不同意,三师父也帮不了你,毕竟女子做这御前第一侍卫是头一回,到时候三师父也只好再从你身后那群你的手下败将里头挑了。”

    手下败将四字,慕容秋故意提高了音量。

    慕容秋泼的这盆冷水,有意要浇灭叶征非进宫不可的决心,冷水一泼,便忍不住一并连叶征身后那几号不成气候的也一同泼了,但这盆水泼的也很是有用,输了的一干人等无不在心里立下重誓,从今往后要发奋图强,打败叶征,重扬护龙山庄男子雄风。

    也许,这誓言中的打败叶征才是重中之重。

    慕容秋接着又道,画风突变,语气减弱了几分:“你若进了宫,三师父再护不了你!”

    叶征侧过身去,不在看慕容秋,只默默的看着对面高高耸立随风飘扬的护龙山庄的深蓝色旗帜。

    “叶征已成人,不该再寻求任何庇护。”

    “御前护卫一职,凶险且责任重大,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三师父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护龙山庄第一高手贺川吗?”叶征转身,对上慕容秋有些担忧的眼神,“我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一点不比你护龙山庄庄主教出来的差。”

    “你师父临走之前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

    叶征一怔,眼前如流星划过,许多前年的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到头来如白云苍狗,转眼便消逝无踪,再也寻不回来。

    “这几年,三师父已将叶征照顾的很好,三师父的恩情,叶征永生不忘。”

    夜里,半月高高升起,护龙山庄里一片皎洁的银白,即便没有灯,四下里看的也十分清楚。

    慕容秋站在窗前,窗户半开着一条小缝,屋里没点灯,慕容秋就那么在只有月光的屋里站着,一动不动,在月光映衬下,他的脸上有些阴郁。

    从月出站到月升,又从月升站到如今的月中,慕容秋终于站不住了,一个转身三两步便跨到了门口,正欲打开门的一刹那,忽听得不远处的后院一声门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紧接着便是一声放重物的声音,通的一声不大,却把他惊的回身一个箭步跃回了床上,鞋子胡乱一蹬,一拉被子就这么和衣躺在了床上,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的极高。

    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便逐渐接近他的房间,很快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慕容秋依旧躺着不动,心中却暗自后悔方才怎么就忘了把门栓给插上。

    门又吱呀一声又被关上,进来人明显把脚步放的很轻,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手伸到被子里在慕容秋身上摸索了几下子,慕容秋依旧挺尸一般躺着一动也不动。

    “衣服都不脱,睡什么睡,慕容秋你别装了。”

    那人自顾自将鞋子外袍脱掉,只留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他爬上床从慕容秋身上翻过朝里侧躺了,翻过慕容秋时,还十分自然且挑逗的在他鼻子上落了个轻吻,以及在嘴上落了个轻舔。

    “我就知道,没有我躺在你身旁,你睡不着。“

    慕容秋在胸腔里深呼了口气,道:“外出整整一日,连个澡也不洗便睡了吗?”

    那人轻描淡写道:“洗过了,你闻闻,还香着呐。”

    他把胳膊举到慕容秋脸上晃了两晃,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瞬间飘了慕容秋一鼻子。

    “洗过了?在澡堂子洗的?&

    这个时辰还有开门营业的澡堂子吗?

    “在杏花楼上洗的。”

    杏花楼是个妓院。

    是个重男风的妓院。

    “哦,那你没顺道儿找个小倌儿陪陪?”

    一缸醋打翻在了慕容秋的房间里,只他自己没闻见。

    “老板给我领了两个,我让他俩给我搓了个背,那两个太嫩,”那人侧过身来,鼻子里嘤咛了一下,搂住慕容秋,“谁让我就喜欢你这种糙的。”

    “你把衣服脱了吧,你这袍子咯的我难受。”那人扯了扯慕容秋的外袍,松开了胳膊。

    慕容秋果然从床上起身,将外袍脱了与那人的放在一处。

    月光下,慕容秋脸上的轮廓棱角分明,年近不惑但身体却依然坚实紧致,仍保持着习武之人应有的精炼。

    那人侧身躺在床上看着慕容秋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倔,越想说什么你就偏不说,也不知你究竟是不会说还是不愿说。”

    慕容秋往床上坐时那人便往里挪了一挪,顺手掀开被子让慕容秋躺了进去。

    待慕容秋躺好,他便仰面躺下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今天看我跟李毅他们几个去钓鱼到半夜你心里不痛快,但李毅是个什么人你最清楚,他可是先跟你认识的,还有,这大鱼总是在夜里才浮上来,我坐了一天也没钓上几条像样的,好容易天黑时上钩了条大的便想着再多钓几条,省的你那些个徒弟成天笑话我是去喂鱼不是去钓鱼。”

    慕容秋只躺着,没接他的话。

    “我去杏花村洗澡是因为这大半夜澡堂子全关了,又不想回来一身臭汗再呛着你,回来洗吧还得兴师动众的劳烦人给我烧热水,我看杏花村还亮着,便进去洗了个澡”,那人大概觉得说的不够诚恳,便又补充道,“也只是洗了个澡。”

    慕容秋还是没说话,那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喂,慕容秋,你不会真生气了吧?”他用指头捅了捅慕容秋的胳膊,但慕容秋还是没有说任何话,“我都解释的这么清楚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见慕容秋有意冷他,他索性一把松开了慕容秋:“你这醋吃的太没理了,我连皇帝都不当了跑这儿来粘着你,你还担心我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我近来是跟李毅他们几个走的近了些,那也仅限于吃喝玩乐上,就算有人刻意亲近我,可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吗?”那人说完,赌气似的朝里侧转过身去,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慕容秋,我曾经可是皇上,如今连皇位跟荣华富贵都不要了跑来与你厮守终生,你就这么对我。”

    那人转过身去,再没说一句话,心里的气愤使得呼吸有些急促与粗重,深夜的静谧里,两个人的呼吸声一高一低一急一缓,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忽然,慕容秋开口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沉默:“不做皇帝,你后悔了吗?”

    若慕容秋不动声色单单只问这句话,任何人听起来都像是在有意于那人赌气,但所幸他敛去了心上因他接连几日的晚归而升起的不悦,十分识时务的侧过身去将朝里侧躺了的并未驾崩的先皇祁俊搂在了怀里。

    祁俊躺着没动,慕容秋便一直搂着,祁俊在他怀里想着往事,更加心酸。

    许久,心里的委屈终于被慕容秋的怀抱平复了一些的祁俊幽幽的道:“十六年前,我赌气将你赶出宫,并下旨我在位期间绝不允许护龙山庄的人踏进皇宫一步,你果真看不出来我是有意跟你赌气吗?我只不过是想看你究竟到底会不会放下你所看重的面子进宫去看我一眼,你却果真狠心到三年对我不闻不问,如果当初不是我腆着脸来护龙山庄找你,我们是不是就真的今生再也不见了?”

    慕容秋自知当初是自己有愧与他,便默默将祁俊搂的更紧,头埋在祁俊脖子上的发间,愧疚的道了句:“对不起。”

    祁俊叹了口气,从慕容秋的怀中翻转过身来,将脸深深的埋入了慕容秋的怀抱之中。

    “如果当初你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必定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所幸...”

    祁俊温柔的将脸在慕容秋怀里蹭了几蹭,“所幸你走过来抱住了我,你的一个拥抱将我三年来所有的委屈与对你的恨意全部瓦解,那时,我便知道,你在等我,你一直在等我。”

    “我并未有意不去找你。”

    慕容秋低沉的声音就在祁俊头顶,祁俊听得很清晰。

    “我是不敢去找你,我怕你还在生气,怕你根本不想见我,你是皇帝,一句话便会将我甚至是整个护龙山庄打入十八层地狱,一直过了很久仍等不到你任用护龙山庄其他人,我便彻底绝望了,只心想着你好好做你的皇帝我好好教我的徒弟,若你哪日有任何危险,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去救你。”

    说到此处,慕容秋突然笑了起来。

    “你将我赶出宫后的第二年南巡,我悄悄跟了你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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