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白衣老者执壶坐在木屋屋顶,白发白须白衣的飘渺因为带着浓浓酒香而若尘世散人,他久久凝视着湖面伫立半晌的人,仿佛看见她一生所有的苦痛快乐就要从生命抽离。

    人人都道神仙好,无忧无虑无挂牵,然而真正忘尽所有还生命一片空白的时候,此生又何必?!

    “师父。”

    “师父。”

    老者回头,见欲晚和寞庭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屋顶,还是一副作贼偷窥的样子。

    欲晚望着湖边伫立的凤鸾歌问道,“师兄怎么还不睡?”

    寞庭趁老者不备偷饮一口清酒,咧嘴兴奋道,“肯定是师父又偷偷教她厉害的功夫了,不过被我们撞见了,你不许赶人,这可是你的不对喔。”

    老者闻言,竟没有发怒计较,轻笑道,“她要涅盘了……”

    “啊……”

    二人同时惊呼出声,随即又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别人可能不懂,然而他二人从小看着凤鸾歌修习凤舞九天,涅盘之事自也听她提过,只是……

    寞庭率先镇定下来,眼里抹过失落,低言道,“一定是为了尊主一事,可是……可是想到她要忘了我们,我心里……心里就难受……”

    而欲晚毕竟的女子,心肠软,此刻悄然涌出了晶莹的泪珠,在月光下犹如珍珠,“必是那位大少爷要离开她了,否则她怎么会狠下心来真的……真的要忘尽天下所有人呢……”

    老者见欲晚抽泣,他二人也不免觉得悲戚,想起方才在屋里她说的那些话时,一瞬间连饮下喉咙的辣酒都变作了丝丝苦味。

    老者望着月下皎然而立的身影,干净如月中女神,揽尽天地风华,却也是这世上最孤寂的一缕魂,于是轻叹道,“有的人,一生快乐多痛苦少,而有的人,一生却是痛苦多快乐少……她,便是后者。”

    他记得那年,她才七岁,凤夫人被凤来仪下了媚药,眼见就要受辱,却是她用那小小的白白的手举起沉重的长剑刺入母亲腹部……

    那血啊,流了一地,染红了凤夫人杏黄色的裙摆,也染红了她的衣衫与手指……

    而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默默安葬了母亲,安葬了她原本幸福快乐的时光。

    从那一刻起,老者已经知道,她虽才走了人生一少半的路却已注定从此生命必然痛苦多于欢乐……

    这十多年,她因为凤丹阳活着而活着,原以为得到解脱的时候他却不许她跟去,他要她好好活着,用极残忍而幸运的凤舞九天要她活着!

    刹那,她转身望来,一双星眸亮如万千明珠同时放华,直令头顶清月黯然失色。屋顶姿态各异的三人同时怔然愣住,世间倾城倾国的女子多如繁花,却只有她眉宇间有这一股傲然天地的狂妄潇洒,清风拂起衣袂倒影在水中,三千烦恼在这一瞬间都无法留住那倾尽万世的芳华!

    她长袖一挥,仰天轻笑,极尽风流疏放之意,却连笑容都带着悲凉的苦涩,“本少何其荣欣,一双手沾满血腥今日却能得已重生!万里苍穹从此任我翱翔!哈哈……”

    “师兄……”

    欲晚泪眼婆娑,伸手去抓,却堪堪无法抬起。

    银白光晕下,她轻然跃起,长臂如翼展翅,长发飘荡于身后风中,双目轻阂,渐渐有一股水波样的气流萦绕在她周身,整个人宛如水塑而成的洁净与琉璃。

    清丽湖水中,女子安然如睡的面容眉心一点一点蹙起,没有人知道往事抽离生命的那种痛苦,没有人明白清晰的看着那些欢乐与过去渐渐在眼前模糊的恐惧,也没有人了解将烙在心间的一些人慢慢剜去的噬骨无奈……

    到最后,又是那人,金冠玄袍,双目空蒙明亮高傲无比,浑身气如幽兰却强势迫人,他含笑望向她,“凤少果然天人之姿,丰某惭愧。”

    又是他,啜一口清茶,将身子略略右倾,在她耳边低言,“凤少好计谋!”

    暗夜月下,她红绫如刀,招招将他围住,他反手带出一道耀眼银光,周身气焰霸道如风,笑道,“除了师父,还从未有人能逼本主拔剑呢!”

    是他,将琉璃盏端至鼻前,左右微微晃动,贪婪地嗅了很多遍才肯罢,而后道,“真想不到凤少用如此佳酿招待丰某,在下真的荣幸之至。”

    是了,那日她请他亲尝她酿的酒,“愁不眠”。

    丹田之气渐渐浓厚了,四肢百骸清爽如风,有种重生后的舒爽,她忽然慌了,忽然舍不得将他们之间的所有忘掉了……

    是谁说的,若能出得去,我再重新定作些送到你府上。

    是谁,随她而去,不顾生死;是谁,踏着废弃的杂物一点一点靠近她樱红的唇;是谁,将她揽在怀间,驱散浑身寒气;又是谁,斥声告诫她,别逼本主封了你的内力!

    谁?

    是谁……

    依稀有人曾为她成魔,恍惚有人孩子气的挽了她的手说要准备丰厚的聘礼……

    昏黄的满室温馨,白兰幽香下,他问,若我去提亲,你会答应嫁给我么……

    屋顶老者见她双眉紧蹙,手握成拳,隐隐有一丝气波弱了下去……

    及近天明,她倏忽双目睁开,华光流溢,顾盼生辉,盈盈浅笑中自有一股穿骨而出的傲然与潇洒,那一瞬,她望向四周山水花草的眼神中,陌生而欣喜……

    屋顶三人被那眸光一扫,看着她毫无留恋的移开,都匆匆侧首。

    也许,不,应该是从此,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伤心或悲凉,都再与她无关。

    丰府。

    酣睡中的丰绍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而醒,睁眼是微微泛白的黎明。

    梦里,他看见她飞身而去,势如凤凰凌空,去如流水再无回头……

    “呵呵,一定是太想那个女人了……”

    他自嘲笑言,起身披了外衣打开窗户,清醒得晨风扑鼻,已有瑟瑟凉意。

    天边渐渐落出绯红,像极了某人的颜色。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女人,不得不说你这一次还真赢了,想起那埋了你衣摆的土堆本主至今都还有些后怕。以死相试,你也是极在乎我的,对不对?

    女人,这一次别再让我失望好吗?你知道放弃这一切对我来说得有多大的决定和勇气么?

    女人,本主命令你赶快回来!

    天,亮了。

    他弯唇,笑意极是温暖。前院已经有下人开始浇花了,他连日子都想好了呢!

    原来,原来真的是,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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