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半寐着,半晌睁了眼,见陆钦州拉着自己一只手在床上盘腿坐着,微微笑了道:“大人若嫌灯亮,到墨岩斋去睡,您明日还要早朝,莫跟着妾一起熬了。”

    陆钦州替她掖好了被窝,盯着她瞧了半晌才道:“你快睡吧,养好体力才能快些生产。”

    蒋仪仍是半寐了,约到五更天儿,那差婆揣着个包袱,与一身寒气的初梅一起悄然走了进来。这产婆是胡氏托人找来的,姓孙,人称孙婆婆,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虽半夜起身,衣服头发皆是整整齐齐,人看着倒是十分利落。

    她叫陆钦州回避了,又净手拭干,掌支琉璃灯在下面摸了,起身笑道:“不妨事的,如今才不过略开了些宫口,夫人又是头胎,宫口开的慢,怕今日是等不得了。不如夫人趁天黑再睡上一觉,明日起来好好活动活动,宫口也能开得快些。”

    陆钦州本在小榻床上看着书的,走了过来道:“她方才还见了血迹,可有碍否?”

    孙婆婆略福了福道:“回大人,俗话说的好,先见红,疼死人。这见了红却未破水,于夫人来说是要疼的久些,于孩子却是好的。水未破,孩子更保险些。”

    陆钦州叫了初雪过来吩咐了几句,才对那孙婆婆道:“即是如此,你们在外胡乱歇歇,我与夫人也再睡上一觉。”

    他已到了上朝的时候,方才叫初梅出去,想必是向朝中递假条了。

    折腾了半夜,这一觉倒是睡的安生,直到天光大亮了蒋仪才叫小腹处的坠胀痛醒,起身强撑着梳洗过了,却是一口早饭也懒怠动,抚着个小腹坐在桌前愁眉苦脸。那孙婆婆站在一边笑道:“夫人如今很该多用几口饭,等生孩子的时候才有力气。”

    蒋仪听了这话撑着吃了些粥,又用了两个点心,见陆钦州仍未走,走了过去笑道:“不如大人扶着妾到外面走走,这屋子里太闷透不过气来。”

    陆钦州拿眼瞧了孙婆婆,那孙婆婆忙躬了腰道:“不妨事的,老身方才还瞧过,仍是不过一个指尖儿的宫口,行动走路都无妨的。只是若破了水就要快快回来。”

    蒋仪已经等不得了,披了件平常穿的长衫出了屋子,陆钦州出来扶了她,两人出了院子,绕丁香里慢慢走着。

    今日晨光甚好,秋高气爽的天气,一丝云也没有。蒋仪指着那荫荫丛丛的丁香树笑道:“今春丁香花开的十分浓艳,香气宜人,妾时常半夜醒来,恨花期太短。”

    陆钦州不懂女子愁花叹柳之意,为了抚慰她也是低沉了声音道:“明春花仍会开,届时你怀抱个孩子,赏起花来就会别样心境。”

    蒋仪道:“正是如此,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们还是头一回,相偕同游在这院中。蒋仪忽而动了心道:“妾要到后院水边去走走。”

    沿水微澜亭溯水而上,有一处花园,但陆府人丁稀少又周氏不爱打理这些,那地方常年空着,叫厨房辟出来做菜地的。陆钦州见她虽嘴里不言,唇间泛着白意手指冰凉,想必是极疼的。紧握了蒋仪手道:“在这里略走一走即可,那地方路也不好走,也太过杂乱。”

    蒋依倒不觉得份外疼,只是小腹处有股无以言喻的坠胀感,隔一会儿就要发作一番,她在他面前向来温顺,也不好执意要去,站定了瞧着远方道:“羡慕月夜江心寺,木鱼声里断尘埃。大人也曾有过断尘埃的念头吗?”

    这是陆钦州诗集最未尾的一首中最后两句,写于蜀中。若不是蒋仪提及,他都早忘了自己还曾作过这样的诗。那时他先妻故去,朝事繁冗,在嘉陵江上与程介甫谈论千古,听了程介甫一袭似是荒唐却又合理的关于未来的话,独站船头,念天地之悠悠,将心中的震憾与自己作为一介中丞所不能为,无法掌握的无奈,全付予在这两行诗中。

    蒋仪似是自嘲般无奈一笑道:“妾与大人成婚一年将半,对大人的了解,远不及读了这本诗集之后更多。”

    做为丈夫,他给予她的陪伴,确实太少了。

    陆钦州为官多年,深知最不能轻易给的,就是承诺。

    他仍是握了她手道:“我是个十分简单的人,有个妻子,有地方睡觉,有一口饭吃,就不求其他。你青春年少,要跟着我过这样单调乏味的日子,是我委屈了你。”

    蒋仪听他这样说,知他是以为自己在怨他,忙又笑道:“妾不过是今日肚子不舒服,胡言乱语罢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妾在这里过的日子很好,比妾以前过的日子都要好。”

    疼了一日,肚子也没有什么动静。到了晚间蒋仪便觉得肚子除了坠胀,还加了份钝意的疼痛。只是这疼痛尚可忍受。为了不要陆钦州担忧,她咬牙蜷在床上假寐,闭了眼睛默念了佛号等天亮。孙婆婆与几个丫环一并铺盖在廊下听候差遣,就连陶太医并京中几个妇科瞧的好的郎中都打好了招呼,也就只等蒋依生产了。

    次日一早,孙婆婆过来摸了,仍是摇头道:“不过开了三指,好在即是开了三指,后面的便要快了。夫人如今很该好好休息,存了力气生产。”

    蒋仪疼了一夜,也没了下床的力气,蜷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样熬到了下午,陆钦州正坐在床上替她揉着腰,就见初梅在外面探着头,想是有话要回。

    他招了进来问道:“何事?”

    初梅面带难色道:“外面潘儿传了几次话,奴婢也不大知道,只是叫大人出去一趟。”

    蒋依这会儿总算昏昏沉沉睡着了。

    陆钦州瞧她总算睡的安稳了,下床走到外间才问初梅道:“究竟何事?”

    初梅这才道:“一桩是隔壁公主府的,清早隔壁就有小太监来报说,咱们大少爷拿刀要杀公主,公主连夜出府回宫去了。另一桩是御史台传来的,说昨夜瑞王府上门客作乱,要攻入皇宫,叫宫中禁军给抓了,如今宫中传旨要大人去督审。”

    “大少爷在那里?”陆钦州低声问道。

    “怕是仍在隔壁公主府中。”

    “瑞王府的门客在何处受审?”

    初梅摇头道:“这个奴婢并不知道。”

    无另行通知,想必是在刑部。

    陆钦州望了一眼屋内,才道:“去别处多调些人手来,叫潘儿也进来在这里守着,我在刑部督审,切记不论生了与否,过半个时辰就到刑部来给我报信儿。”

    初梅躬身应了,转头去寻人了。陆钦州才出了大门,就见周氏捉着个丛云在门外站着。她年级大了,腿脚又不好,想是站的久了腿都打着颤儿。

    陆钦州皱眉道:“待她发作了,自然会有人去报于母亲,您来了又不进去,站在门外这是作什么?”

    周氏道:“我终归是不放心,也不好进去打扰你们。你难得在家陪陪媳妇的。”

    陆钦州见她不提公主府的事,想必是外面瞒了没有通报进来,便也不再与她多言,大步出府去了。

    到了府外,李德立已套好车备好人手等着了。

    外间天色阴沉,暗云低压,陆钦州低头上了车才道:“德立不必跟了去,你到公主府中去,细细打问了昨夜发生的情况,再与远泽相商拟上一份折子,赶天黑亲自送到宫门口,我会事先打好招呼叫宫中等着。记住,无论任何事,先摘掉远泽与公主的过失,把罪全推到那几个奴婢身上去。写好了再誊个副本送刑部来。”

    李德立应了,转身例往隔壁跑了。

    陆钦州甩了帘子道:“走吧!”

    车夫扬鞭,四马奔驰,在渐起的狂风中远去。

    李德立到了公主府,守门的小太监们蔫蔫不振的替他开了门,指了指博雅书屋的路,仍自去窝着了。李德立一径到了博雅书屋,见门也不掩,自推门进去,就见陆远泽负了一手在书案上低头写着什么。

    他走近了见也不过是些练笔的诗体,揖手行礼道:“大少爷,九公叫属下来处理你昨夜的事。”

    陆远泽搁了笔,引李德立在一旁茶台边坐了,自已从炉上提了热水下来,捏了茶饼冲了壶茶,苦笑着递于李德立道:“这府里的人也不听我差遣,李大人喝杯我冲的茶。”

    李德立双手接了过来道:“九公听闻昨夜贵府闹了些事情,叫属下来与大少爷商量,这事该如何回复宫中阁主与圣上。”

    陆远泽低了眉道:“叫李大人笑话了,九叔意思是要怎么回复?”

    李德立道:“九公叫属下与大少爷相商,最好摘除大少爷与公主的过失,将一切罪责推到几个奴婢身上去。”

    陆远泽点头道:“本就是那起奴才的过失……”

    原来昨日丁香里蒋仪要生产,陆远泽在博雅书屋二楼上也是略有耳闻,他在楼上遥望陆钦州与蒋仪相偕而走,虽不能听清,却也是隐见的言谈笑语十分恩爱,思及自己到如今也不能再肖想于叔母,倒不如收了心思与神爱公主好好过日子,公主相貌绝色又出身高贵,虽性子骄横些,他天性温柔倒也不是不能容的。

    思来想去,到了上更时分便往观德堂去了。边海鹰派来的两个小太监是天一黑就睡的,也不知他出去不及跟来,观德堂上大门开着,那曹嬷嬷不知去了那里,一个守门的婆子也是睡的昏昏沉沉。陆远泽一路无阻到了公主居室前,隐约听得内里细语娇喘,因他上回见过边海鹰替公主揉腿捏腰,如今也将心中别扭撇过,低声道:“陆某求见。”

    屋中吟哦声渐渐大起来,陆远泽见自己几番说话都未有人应,径自推门进屋,一瞧之下,气的差点血冲头脑晕了过去。

    原来那边海鹰与公主正抱在一起亲着嘴儿摸着手,正是热酣难分之时。陆远泽不气公主,只气这边海鹰身为阉人竟然如此引诱公主做出下三滥的事情来。他心道若此人不除,只怕自己与公主此生也难将日子过到一处去。因他空人来此,并无趁手的工具,仍是摘了墙上木剑抵了边海鹰脖子道:“狗奴才,你竟引诱公主作这种事情,今日我不杀了你,才真是陆某无能。”

    谁知神爱公主也不觉羞臊,伸开双手挡在边海鹰前面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动我的人,若不是我哥哥为了皇位要叫我来委身下嫁,本公主日日呆在宫中与海鹰在一起过神仙日子,还有你什么事儿?”

    陆远泽见这神爱公主仿如是叫边海鹰给灌了迷魂药般痴迷不醒,扔了剑拿了公主过来道:“他不过是个阉人,又怎能与你做得夫妻?陆某虽不才,也是个扎扎实实有根的男人,只要公主将这庵人舍了,陆某就一心一意与公主好好过日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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