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虽早就四处传言陆钦州是蒋仪的裙下之臣,但那时她自己也是无凭无据瞎编捏造的,如今这陆钦州公然上府求娶,徐氏便深觉自己竟是未卜先知的聪明人。而方才这两个婆子言起嫁妆的事,又把她气的火冒三丈。

    原来自那嫁妆进了孟府,她是已是当做自家的私藏给锁起来了,上个月她曾叫英才试过一回蒋仪,就是想要叫蒋仪嫁给英才她好名正言顺拿了嫁妆,虽此计不成,然她早在京中叫人散了口风去,料想也没有人愿意再来求娶于她。

    本想着等过完年了再好好谋划此事,那知半路竟杀出个陆钦州来,陆府是富贵人家,如今陆钦州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这份嫁妆她怕是拿不利索了。

    思到此,徐氏便笑道:“二哥也太心急了,陆大人先妻早亡,仪儿进门是要执妾礼的,方才没有对她讲这事,也不知她心里愿意不愿意。”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有些难堪,孟泛拿眼瞪了徐氏,就见她捏着帕子白眼翻到别处去了。李氏忙道:“仪儿性子温顺,又最听我的话,这事我既替她应下,就没有不准的,各位妈妈们回去只管这样回话便可。”

    蒋仪在外间听了,脑中又是轰的一声差点要站不稳。听这话的样子,来提亲的不是陆远泽,竟是陆钦州。她虽与陆钦州见过几面,可没想着他会来求取自己,更何况,陆远泽那里还与自己有过私约,若嫁到陆府去做了他的婶娘,两人日后如何相见?

    蒋仪正脑子里乱着,就见李氏与孟泛徐氏几个送了那几个妇人出来了。蒋仪忙躲到柱子后面站了,就见李氏她们一直送出方正居,往大门方向去了。

    她自然知道这事自己跑上去言退亲是十分丢脸的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也只得闷闷回了屋子。

    李氏直送到了大门口,见这些妇人们套车走了。方才叫孟泛搀着回了后院。她到了夹道,并不往方正居去,而是扭到东跨院的夹道上对孟泛道:“既是出来了,咱们就去看看老四的病去,如今这也算个喜事,告诉老四叫他欢喜欢喜。”

    徐氏跟在后头,急急的给身边的抱瓶使着眼色,抱瓶一溜烟的往东跨院先跑去了。

    孟泛此时正与英才两个趴在火炕上啃一碗炖的烂熟的猪蹄,他因被徐氏拘了那里都不敢去,这些日子心里憋着火又装病不好出门,整日变着法子叫厨房做些好菜来吃。

    抱瓶一进来先就端了那猪蹄开柜门放了进去,又叫孟泛与英才两个裹了被子睡进去。他两个忙照做了,才躺下,就见李氏已经进得门来。

    李氏见自己人高马大的个儿子屈在被窝里,心里先就难过的哭了起来,坐在炕沿上抹着泪道:“儿啊,你的病可好些了没?”

    孟宣嘴上一圈的油还沾着些肉星子怕李氏看到,忙往被子里缩了缩瓮声道:“那里能劳动母亲亲来看我,您快回方正居去,儿好些了自会亲来请安的。”

    李氏从被中拉了他的手出来,见手油油滑滑的倒是热腾腾的,不像是个十分病重的,又道:“儿你身上哪些儿不舒服,告诉了娘,娘叫你大嫂替你请御医来瞧。”

    孟宣本就是装病,那敢叫王氏请御医,忙抽了手道:“儿子不敢劳驾御医的,您快回去吧。”

    孟泛站在地上冷冷看着,见孟宣被子上沾了一圈的油,自己过去开了那炕柜的门子,里面一大碗猪蹄被啃的狼狼吭吭,就知道孟宣是在做鬼,又见炕角上一团子拱来拱去,问徐氏道:“炕角那一团团乎乎的是什么?”

    徐氏道:“不过是塞了床被子御寒罢了。”

    孟泛不好上他家的炕,到下首寻了把圈椅坐了对着炕上的孟宣道:“今儿陆中丞家前来提亲了,要娶咱们仪儿回去做填房,这事你怎么看?”

    被窝里啃个猪蹄拱在那里的英才掀了被子跳起来道:“谁?谁要娶表姐?”

    李氏被英才唬的几乎跳起来,见他嘴里还啃着截猪蹄含糊不清,怒道:“你父亲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啃猪蹄?”

    英才笑道:“他不过是装的,方才啃的比我还多。”

    徐氏躲在李氏身后指着英才目露凶光,但英才知此时人多,母亲也不敢上手打自己的,撩起被角擦了嘴,又揩了手扯了孟宣被子道:“爹,快起来吧,祖母都当你是真病。”

    孟泛气的坐在圈椅上冷笑了半晌,掀了帘子走了。

    孟宣也踢了被子坐起来指着徐氏道:“好好的人,你非要叫我装神弄鬼。”

    徐氏也是怒道:“谁叫你装神弄鬼,不是你说今天头疼明天脚痒的我才叫你躺着。你整日躺在炕上睡大觉,我在外面忙死忙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她也不顾李氏在此坐着,伸手揪了英才的耳朵一巴掌扇到他头上骂道:“一月八两银子供你上着学,如今一个大字都写不出来,还叫人先生赶回了家。整日在这炕上挺尸,你倒还敢说我,给我滚到西屋去。”

    她又对着下首的银屏道:“去把三少爷锁到西屋里,没我的话儿不准给他吃的。”

    她今日在上房里失了一注大财本就存着火,又见李氏想借着孟泛的势来给自己下威,便索性也甩开了膀子要叫李氏看看自己在府中的威风。当下擒了孟宣耳朵一个耳光扇到他脸上道:“是,今日人家陆府来提亲了,仪儿的嫁妆都叫你放水送给了蒋家,我看到时候你拿什么做陪嫁。”

    李氏见唯一能依赖的二儿子不管这事,又见徐氏为着自己与蒋仪迁怒于孟宣,这一巴掌打的她心里又疼又怕,忙钻到徐氏与孟宣中间道:“这又是何苦,出了事咱们从长计议,何苦要打架?”

    徐氏本就是打给李氏看,要煞她威风的,见此更加够着扇了孟宣几个耳光,自己也被孟宣扯的发乱钗落的。孟宣见母亲在中间也挨了她的耳光,将胸中那点阳刚之气都雄了起来道:“你竟敢对我母亲无状,看我不治死你。”

    他是男子,力气本就大些,真挟了徐氏双手也能叫她挣不脱的。只徐氏也不是好惹的,她一头撞进孟宣怀里吼道:“好,好,你们俩娘今日就治死我吧,正好明日再娶个新的进来。”

    她头上的簪子扎的孟宣脖子疼,况他早被徐氏制服过的,那里敢多动她一指头。见徐氏这般忙松了手道:“我们那里敢治你,如今你称王称霸了还嫌不够吗?”

    徐氏见孟宣松了她,从炕柜上拣了只刷子来雨点般便打起孟宣来,孟宣吓的退到墙根抱着头动也不动。李氏见自己儿子被妻子挟制成这样,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窝囊,两股老泪横流着叫青儿扶了出门回方正居。

    她自然知道徐氏的盘算,自己也曾协助过她,目的就是要让蒋仪有个安生之处,让蒋仪的嫁妆不至外落,毕竟如今不是当年孟澹在时,孟府已无当时的风光,英才和成才需要一份能够维持营生的财物。但是徜若陆钦州娶了蒋仪,长远来说,对于整个孟府都是一份莫大的助力,只可惜徐氏眼界窄小看不到那么远。

    李氏回了方正居,挥散了丫环们,也不见蒋仪,只一个人坐在火炕上望着窗外发呆。蒋仪见李氏出门的时候还挺高兴,回来却成了这个样子,忙叫福春去青青那里打问了半晌,福春回来向她学了方才在东跨院的一场大戏,蒋仪才这这其中情由。

    虽李氏心中烦闷,到了晚饭后却也撑着出来领大家祭了灶,只是有了方才那一场闹腾,只有孟泛孟宣两个跟着李氏,这个小年就在这样的寒萧中黯然落了夜。

    待祭过灶,李氏便执意要孟宣到方正居去闲话一会。孟宣方才从东跨院出来的时候,背后还飞着一只鞋子,此时也不愿回去,正好便扶了李氏到方正居来了。李氏进屋上了炕,叫青青沏了一壶酽酽的茶来,与孟宣两人对坐了在火炕上慢酌。李氏上下仔细看了,见徐氏虽打的声响,倒还没在孟宣头上留下什么印迹来。她叹道:“是娘不好,原来娶她进门,也是看她性子活泼又生的俏丽,谁知竟是个这样的。”

    孟宣摸了摸头道:“她如今是这府里的王,谁敢拿她怎么样?”

    李氏深叹一口道:“傻孩子,你若实在不愿意,放妻不过一纸书,如何能叫她将你打成这样,古往今来,也没有男人像你这样儿的,叫媳妇打的窝在墙角起不来,说来我都为你害臊。”

    李氏越说越气,拍着炕桌道:“你即被她吓怕了不敢,我去官府里告她,就告她个不尊夫纲,不敬长辈,一顶小轿原送回徐家去。”

    孟宣端了杯茶要往嘴里送,许是胳膊上的伤扯疼了,未送到嘴里却洒在了胸膛上,他一边扑着水珠一边嚷道:“母亲这是什么话?她无论如何都是英才成才的新娘,若母亲真到衙里告了她,二哥起复的事没指望了不说,我的面子往那里搁?我如今在京中也算认识些人的,只因自己本钱不足不能与他们合伙做卖买而已,若我有注大钱能与人合伙,将来自己袋中有了钱,纳几房妾回来她自然就乖爽了。”

    李氏听儿子句句仍是回护徐氏的话,又心疼儿子挨打又恨他不挣气,待听他说自己缺本钱做生意,便起身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钥匙来亲开了炕角一只大柜,自下面翻了许久才翻出一张一千八百两的银票来,在灯下望了半晌。

    孟宣与徐氏两个这些年来敬过,捧过,哭过,装可怜过,都未能从李氏这里套得一个铜板出来,如今他挨了一场打,竟叫李氏松了银钱袋,着实大喜过望。只他虽心里狂喜,仍还要装出个混不在意的样子来低了头在那里斜瞄。

    李氏挪了过来将银票递于孟宣道:“这是仪儿上次从历县拿回来的银票,我替她存了死期放在银庄里,如今你也不必在意利息,先拿去出外再与那些商人们议一议,有什么好的生意了也投些进去,好赚些银子回来,省得在媳妇面前没有底气。”

    孟宣抽过来银票,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激,便多看了李氏两眼。这一看,他才惊觉自己的母亲眼袋深垂皱纹苍苍,竟已如此苍老。不禁便抚在李氏肩头哭了起来,李氏忆及自己最得力孝顺的儿子早逝,又如今做官的儿子叫人黜了,媳妇一个比一个会拿捏耍脾气,而自己一生四儿一女俱生的眉整目齐,当年京中没有人不羡慕的,如今竟落的如此凄凉晚景,不禁也大哭了起来。

    孟宣拿了银子也不回东跨院去。从马房里牵了马执了鞭,带上明月出了大门,便消失在黑暗中了。

    如今孟泛不管事,王氏一心向佛,徐氏反而一枝独秀。她原来为了英才成才入学堂的事,也为了能叫成才过继长房的事,着实整日里费心费神讨好长房与二房,如今英才的学已上不成了,过继之事也迟迟谈不拢,王氏明面上不只一次两次说了要叫孟平兼挑的话,徐氏如何还能忍得。

    她既出了口恶气,又见孟泛也不发作什么,此时混身通泰的坐在火盆旁的软椅上叫银屏替自己揉肩,她半眯了眼歪躺着,嘴角泛着隐隐笑意,因见外面黑的狠了,便唤了外间的抱瓶进来道:“都是死人吗,怎么不派一个人到方正居听着去,看四爷在那里都说什么了。”

    抱瓶忙弯腰道:“早就叫小丫头去了,只这会子还没来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一个小丫环在高声叫抱瓶,徐氏忙坐起身叫抱瓶带了那小丫头进来回话。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进来先跪下道:“奴婢春儿给夫人请安。”

    徐氏见她几根黄毛倒扎的紧,看着是个利落的,便坐起来问道:“刚才在方正居可听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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