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忙掩了窗户下了鞘,轻声叫道:“我的好姑娘,你说不过一时三刻的事情,如何到更夫敲过三更了才来方才隔壁也是人进人出闹了半夜,这会子才安静下来,好在没有人前来盘问咱们。”

    蒋仪忙问道:“二少爷如今还在隔壁吗?”

    李妈妈摇头道:“不在,与二少夫人吵了一场,带着人走了,如今坊禁他也归不了家,不知去了那里。”

    蒋仪怕再走动要惊动隔壁的冯氏,又因这男子衣服本有汗臭,再熏得一身浓香味,实在难以捱着,只叫李妈妈兑了些温水,脱了衣服细细擦过,方才躺到床上。

    她虽跑了半夜,如今竟是兴奋的睡不着。一时脑中闪现着陆远泽脸上的笑,一时又想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心中春潮涌动,忽而又想起那侯夫人曾言杨氏到陆府时,说过自己与陆钦州之间的事。她心中一直以为这些事情或许徐氏知道一些,但尚未告诉杨氏,但如今看来,徐氏与杨氏,王氏几个都是这样暗嚼过舌头的,只不过未曾在孟泛与天佑几个男子跟前显露过罢了。

    只杨氏一惯老实本分,最不喜与人说闲话捣事非的,怎么会在头次去陆府时便说这种败坏自家姑娘名声的话来,想来想去都不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侯夫人怕是从别处听来的谣言,却因杨氏恰去了一趟陆府,而区氏又是陆钦州大姐家的甥女,沾着这层干系陆钦州不好追究,才假借了杨氏的嘴把这话说出来。

    不过方才陆钦州走后,她还问了婢女陆远泽有无赴约的事情,可见孟泛孟宣们的计划,这侯夫人也是知晓的,她或许是为了要让陆钦州欠自己一个人情,才在此间守着,只待自己的探子报了陆远泽被抓,便立即与陆钦州一起赶过去营救。

    蒋仪真是没想到这样一件事情,后面竟有好几拔人盯着,各有各的打算,各想着捞各的好处。

    到了第三日一大清早,天佑早早便来了,只冯氏顶着两个青眼圈忙里忙外,亦是收拾着自己的细软,拿他当空气一样,下人端上早饭来,几个人也是吃的沉默无语,待吃完早饭,冯氏也不与人打招呼,一辆香车一群下人拥着,套车而去了。

    天佑站在楼梯目送冯氏走远,摸了摸鼻子走过来笑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了,仪儿咱们也回家吧。”

    蒋仪早收拾好了包袱,只等着天佑套车,与李妈妈两个一直等在楼梯上。

    待天佑套好了车,她们便也一道儿回府中了。

    因是从西跨院这边的侧门进的,蒋仪一下车便见小李氏站在那里,头发蓬乱嘴唇干裂,混身上下穿的竟然连干净都算不上,整个人污糟糟的站在晨色里。天佑见了也并不理她,自顾下了车转身回西跨院,蒋仪走过来敛衽福道:“三舅母来的早。”

    小李氏点点头,眼神却在乱晃,看了左右半晌才道:“今日这府中怎的有些奇怪?”

    蒋仪刚来,也没觉得那里奇怪,这四处瞧了,才见些下人们都挤在一处,悄悄言语这些什么,不时看她们一眼。蒋仪微微撑了笑道:“那里有奇怪,三舅母可是要去方正居,与我一起走吧。”

    小李氏点了点头,与蒋仪一起行了。

    她们到了方正居,莆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院子里有些下人,见了她们也是躲躲闪闪,只青青高声道:“表小姐与三夫人来了。”

    蒋仪因要厮见过外祖母,便带着小李氏直往上房走去。青青忙打了门帘,如今天冷已换了棉门帘的,李氏年级大了怕冷,这时节已经生起了炭盆。虽这屋子生着炭,两人进了门,仍觉得内间亦是寒如冰窖,李氏坐在上首,孟泛与孟宣坐在下首,徐氏与杨氏也分别在一旁站着。

    见蒋仪过来请安,李氏勉强撑着眼皮道:“仪儿辛苦了,快下去歇着吧。”

    蒋仪应了,方才出了门,就听李氏道:“你如今两个女儿都嫁人了,还整日到这府上做什么?”

    “母亲说的是,只是这月的月例按例也该下来了,媳妇想着家里已经断了炊米,平儿的束侑也该交了,他学里惯常的还有炭敬……”小李氏话还没完,就听一阵拍桌子拥茶碗的声音。

    “这家里那一个人不是整日在外寻些营生好要养活一大家口人,只是有些人,每日里混吃等死,一月一月倒养出米虫来了。”这是孟泛的生意,想必他是发了极大的火。

    蒋仪见青青带着几个小丫头也站在门廊下,便也站在那里听着。小李氏带着哭腔道:“二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三弟这些年病着没有生计来源,我们又何苦如此?”

    接着又是徐氏一阵笑声道:“若说病着,四爷前阵在历县被人打破了头,还不是整日顶着个破头忙出忙进,忙里忙外,只这也成功劳了。”

    ……

    “你且回去吧,回去也告诉老三,如今府上光景也不好,他几个孩子也都大了该要撑起门户,即是如此,我做了主,以后的月例就免了,你们等闲也不必再到府上来了。”孟泛一拍在桌上,接着便掀了帘子出来,径直出了方正居走远了。

    杨氏也跟了出来,却并不走远,也在门廊上站了听着,过一会儿,又听小李氏哭道:“母亲,不说老三,平儿也是您的亲孙子,如今他学的又好,怎能叫他就这样失了学业,母亲您发回善心,好歹每月接济一些。”

    徐氏笑道:“这府里若能发起善心,先在西市支个粥棚子,倒是京城里一桩善事。”

    说着也掀了帘子出来走了。

    此时屋中便只剩李氏孟宣与小李氏三个。

    小李氏又道:“四弟,你三哥他……”

    “当年好好儿一个能武能威的大哥没了,他好好的回了京,若他当年肯搭救大哥一把,这孟府会败落到如此地步?这样的人,我们还接济了这许多年,看来是这孟府里人心太善,竟把狼都养熟了。”孟宣说完,也出来走了。

    小李氏在屋中哭了半晌,见李氏总不说话,知这李氏与自己更不睦,求她也是无指望的,便也退了出来。杨氏等在门廊上,见她出来揽过她肩膀扶她下了台阶,出了方正居,才低声道:“今日你来的不是时候,昨儿夜里不知府里的爷们出去办什么事儿,想是没有办成,今日都在气头了,你来的不凑巧给撞上了,你且回去再缓几日,等府中缓过这几日再来,想必还有希望。”

    小李氏垂泪点头,出门走远了。她一个女儿入宫一个女儿外嫁,掏空了家中一切积蓄,还借了些债,就等今日府中发放例银,这才起了个清清早喝了几口凉水便穿了半座城赶了来,谁知一来就碰到这样一个噩耗,此时恨不能自己就此被雷劈了,或者叫街的乱马踏死了不用回家才好,但天下那能事事遂人愿,今日万里晴空,街上行人都无,她也只能一步挪一步,终究要回到赁来的小院中去。

    蒋仪回了自己屋中,见善春难得伺候在屋中,便笑道:“辛苦妹妹了,厨下如今活计不多呗。”

    善春忙笑着福道:“厨下那里有什么活计,不过是四夫人从那里听来说如今市面上绣花的帕子能卖上价,整日的拘着我们在东跨院后院里绣帕子罢了。”

    蒋仪一想,这也正是徐氏会做的事情,便也一笑置之。

    “府里这两日还平静吧?”蒋仪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福春道:“昨儿夜里大半夜的不安生,也不知谁进进出出的,今日一早二爷就发了脾气,把一个端茶的小丫头给撵了,吃饭时四夫人又把抱瓶骂了,主子们气不顺,奴才们都吓的大气也不敢喘,走路都要贴了墙根。”

    蒋仪心道,是了,必是昨儿夜里事情不成,孟泛等得知了,早间起来才会这样发脾气,只天佑坊禁了还能回到府中,想必也是借了那王左使的面子。

    她此时还有正事要做,因那屏风太大,帷幕过巨,元秋入宫与圣人商议订要绣上《大方广佛华严经》,盖因这经是佛祖在摩竭陀国伽耶山的一棵菩提树下悟道之后,讲的第一卷经,有道是佛祖释迦牟尼讲经的四十九年分为五个时期:华严时、阿含时、方等时、般若时、法华涅槃时。有首偈子说明五时说法的过程:“华严最初三七日,阿含十二方等八,二十二年般若谈,法华涅槃共八载”;

    如今订绣《大方广佛华严经》在帷幕上,取的,便也是涅槃与新生之意。

    如今因蒋仪要抄经,她这抱厦里便清了一切家什出去,独在窗前留下平整一面大案,挤的整间屋子都拥挤不堪。

    她铺了宣纸,提笔才写了几个大字,就听外面一阵脚步急促,有人奔进了内院,外间也是喧喧嚷嚷。蒋仪唤了福春来道:“你出去看看,外间什么事这样闹哄哄的。”

    福春去了半晌,李氏都从里间出来了,站在方正居大门口望外看,蒋仪见福春一去不来,便也搁了笔出来到外间。

    李氏道:“都莫要出去,在这里候着。”

    不一会儿,便见一位穿公服戴硬幞头的官员带着一群兵卫自夹巷走了过来,那官员见了李氏,一揖道:“下官因公务在身,扰了老夫人清静。”

    李氏忙伸手扶了道:“官家莫要如此,只是不知你来府,可有什么公事在身?”

    那官员道:“贵府二爷孟泛,在蜀中任上贪墨过巨,如今圣上震怒,然念在当年节度使为国捐躯,故额外开恩,只叫小的们来府中查抄二爷院子。”

    李氏腿一软两眶老泪便流了下来道:“是老身教子无方,官家还请奏明圣上,犬子们都是一心为国尽忠的,他这些年连个好些的宅子没有,只是与我屈居在这方寸之,如何能有贪墨之事?”

    那官员道:“如今大事既定,小的们也只是奉命办差,还请老夫人体谅,此时二爷那院正在围禁起来查抄,其余各院的人莫要再多走动,若叫本官手下的人瞧见了,少不了要同罪处置的。”

    说完作了一揖,尽是扬长而去。

    李氏此时手抖的厉害,四周看了看对蒋仪道:“仪儿,快去你大舅母院中,叫她赶紧知会王府一声,看如何能保下你二舅来。”

    蒋仪心知昨夜的事情必是已经走漏风声叫陆钦州知道了,只是他也发作的太快了,如今还不到中午,公差便来了。她领了命,提了裙自小荷塘后在往六里居去了,一路上远远瞧了西垮院一眼,果见已叫卫兵们围的个水泄不通,内里还伴着哭声吵声。福春半天未来,必是正好撞上,也叫一并拘了。

    她进了六里居正屋,见王氏徐氏两个正坐在临窗炕上话家常,也不及行礼,便将西跨院被圈起来查抄的事并那官员方才说的话一并给王氏说了。

    王氏听了也不惊慌,沉吟半昨才道:“我知道了,仪儿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快去抄经吧。”

    徐氏忙道:“要不要我套了车去知会王府?”

    王氏白了徐氏一眼道:“为了他二叔,元秋也做的够多了,如今事情成了这个样子,自家悄悄受了就行了,咱们天子圣恩,必也不会将他下大狱,不过抄了贪墨也就完了,此时巴巴的告去王府,元秋难道能叫皇帝改了圣旨?”

    自孟澹去后,孟泛便是这孟府的支柱,如今赫轰然倒了,以后孟府在京中就更无地位了,孟宣两个儿子眼看成年,还想借着孟泛能有个高位说门好亲,如他出了事,那是肯定不能的了。徐氏这样想着,脸上便也带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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