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佑九年七月,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时而漂泼,时而濛濛,天总是不能放晴。历县唯一的官道上泥泞约有一尺深,路边不时就能见废弃的车辙,车辙易损难修,陷在泥里脱了铆钉,就只能废弃。长久没有车马行走,官道被泥水漫平了,到了夜里,竟难分辩何处是路,何处是农田了。

    官道上缓慢行来一队人马,马在泥水中走的吃力,鼻子喘着粗气,人在被雨浇的缓不过气来,皆是沉寂无声。居中一辆乌油篷布的大轿,扶沿抬边的却是十六个壮汉,然而在如此雨夜中,抬轿的汉子们也唯有依着山,才能缓步而行。

    直到远处依稀能见着隐约的火光,马上提着马灯的李德立才松了一口气,他勒了勒马缰绳,站在原地等着轿子近了,便压下马脖子自己也压低了脑袋对轿子里的人说道:“九公,历县官驿已可见,大约不过一里路了。”

    话说完了,他仍是弯着腰勒着马,直到轿里的人嗯了一声,方才直起身,扬手对周围的侍卫们喊道:“把队整列起来。”

    瞬时,方才还懒散游移着的马匹们迅速合拢起来,排成整列的两行。

    正在此时,原本平稳的轿子忽而一闪,黑暗中便有个轿夫“哎哟”叫了一声,李德立脑中一紧,抬腿便跳下了马,这段路大约是地势高的缘故,并不曾被淹没,要比刚才好走许多,而轿夫们每人身边都有替换的人手,一人脚滑就会有另有人补上,显然不是脚滑的问题。

    难道是……李德立脑中思索着,脚并未曾停下,几盏油灯凑在一处,那倒下的轿夫已然被替换掉,轿子仍是稳稳的,一圈侍卫面朝外将轿子围的严严实实,而倒下的轿夫,躺在山角的一堆杂草里,旁边伏着一堆又灰又麻的东西。

    李德立一个眼神,跟在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拿刀将那团灰麻的东西轻轻捅了捅,随即轻声道:“软的。”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李德立也抽出自己的佩刀,撑着马灯走到近眼,用刀背压了压,果然触及是软软的东西,却是动也不动,显然不是动物。他心里疑惑,再将灯凑近些,才看清那团黑色的,竟是又长又乱的黑发,发中还渗着些许鲜红的血。他将灯递给身边的侍卫,伸手将那头发理了,并顺势翻过来,便是一张人脸,脸上污泥混着鲜血,那灰麻的东西,原来是件又长又大的粗黄布衣。

    他提着马灯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站起身来四周看了看,拍了拍双手,对身边的侍卫道:“是个女的,想必是撞在轿沿上磕破了头,去取件油毡来,将这人裹了。”

    他一交代完,便又走到轿前,弯下腰对着轿子里的人说道:“九公,方才山上滑下一个女人来,不小心磕在轿沿上,磕破了头,磺到了轿夫。”

    轿里的人又嗯了一声,继而沉声问道:“如此天气,山上那里来的人。”

    李德立忙弯腰点头到:“正是,老奴也有此惑,但这女子双脚打赤,脚上新伤细口无数,想必是奔了许久夜路,也许是连天大雨,山里遭了洪水的人家子女。”

    轿中人仍是沉声道:“即是如此,就一并带到驿站,明日寻访了人家送回去吧。”

    李德立忙低声应了,示意侍卫将那女子斜扶在马上,一行人在渐小的雨中又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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