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梅雨。

    梅雨绵绵霏霏,滴落在庭院青瓦之上,淅淅沥沥,远远近近,飘飘渺渺。

    苏州王府之中夜晚的灯火,氤氲在缠绵浮光的梅雨里,光影交织折射,时而幽明,时而迷蒙。木梓衿静静地坐在桌前,捧着自己的手札,反复看了多次。

    一旁的阿青静静地站在,紧张惶恐地看着她。

    她又翻了一页,轻柔的纸张翻出柔软的声音,一瞬即逝,消没在窗帘之外轻柔潺潺的雨声里。

    她微微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阿青,见她紧张不安的看着自己,不由得一笑。宁无忧一定是吩咐了这里的人,好好地看住她,最好将她永远困在这座深深的别院之中。为了隐瞒他已经回京的消息,他甚至不惜让这苏州府邸全府上下的人一起来骗她,就连他贴身的大夫也为她留了下来。

    她越是沉稳,越是若无其事,心中的不安便越发的深沉。越是安静,就越是牵挂,越是容易胡思乱想。

    她紧急的拽着手中的手札,不明白为什么宁无忧会突然丢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困在这里,不带她一起回京。

    父亲被杀的凶案还未破解,一切的真相还未浮出水面,她的冤情还未洗清,杀父之仇还未得报,她怎么甘心偏安于这苏州温软的宁静安逸之中?

    “苏州真是好地方,就连下雨都很好看。”她放下书,看着窗外气蒸云绕般的细雨,在朦胧绰约的灯火之中,掩映着庭院之中的亭台疏影。“难怪当初先皇会让王爷留在这个地方养伤。”

    阿青用手掩唇,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是啊,所以王爷的身体如今快要大好了。当初王爷留在这里的时候,可是几乎……”察觉自己失言,她立即噤声,“姑娘好好地留在这里养身体,这是王爷对姑娘思虑得周全。”

    “是吗?”木梓衿轻笑,“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强行把我留在这里,思虑得还真是周全。”

    阿青微微一愣,僵了僵之后,又笑道:“王爷也是为姑娘好,若是早告诉了姑娘,姑娘就不肯安心留下来了。”

    木梓衿放下手中的书,“可是这里也不安全了不是吗?就算保护防卫得再周全,我也还是险些喝了那鸩酒。”

    阿青脸色蓦地一变,惶恐又惊骇,“此事是我的失误,那盈儿,也是被逼无奈。”

    “算了,我并没有责怪你。”木梓衿抿唇一笑,淡淡的说道:“我有什么立场来责怪你呢?”

    阿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今木梓衿在苏州,这苏州府内的人都是宁无忧的人,不需要防备什么,所以她并没有涂上黄粉。此时那张清丽隽美的容颜映在灯光下,那双明净的眼眸如化了秋水月华般,流眄顾盼间空灵毓秀,仿佛不谙世事的纯澈,又似乎沉淀了敏锐灵动的睿智。顾盼之间,容颜生动清晰,又有些疏离的隔阂感。

    在宁无忧身边的这半年,她养得比以前好了许多,身量长高了,身体如慢慢待放的花骨朵儿,在明丽的月色之中悄然绽放。五官也张开了不少,以往那份青涩,如今正似慢慢成熟。

    只是她一直伪装,将真正的自己掩盖起来,才让人忽略了她悄然而来的变化。

    阿青有些羡慕地看着她。

    “夜深了,姑娘早些睡吧。”阿青说道。

    “好。”木梓衿将手札放好,梳理了一番之后,躺在了床上。

    阿青将房间之内的灯吹灭,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房间黑暗下来,也安静下来,窗外杏花疏雨之声清脆缠绵,梅雨幽冷的气息,带着庭院之内花树馥郁淡雅的芬香。她睁着眼睛,算着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

    终于到凌晨,她翻身起床,透过纱窗往外看,庭院之内空无一人,而各门守卫也在此时换岗。

    宁无忧的人守卫森然,她绝对无法光明正大的逃出去,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走门。她换上衣服,带上了几两银子,便出了门。

    她这几日一直在思索着如何逃出去,唯一的能让她顺利通往府外的出口,就是——厨房的排水道!

    大成国各大城市排水系统完善,各家各府厨房之内,也有专门的排水用的排水暗渠,通往大街之旁的下明渠。为了防止下水道阻塞,一到雨水多的季节,朝廷会请专门疏通下水道的人清理下水道,如今这下水道,一定是畅通无阻的。

    她在厨房内看了看,终于找到了一处下水道,入口有些窄,好在她是女人,勉强能够挤进去。

    不顾下水道之内的肮脏酸臭,她摸着黑,顺着通道一直往外爬,手脚在黑暗狭窄的水道之中无法伸展开去,行动十分的缓慢。好在厨房离府外不远,爬了几丈之后,甬道变得宽阔起来,慢慢地可以弯着腰走。

    水道之内滴水淅淅沥沥,偶尔还能踩到滑腻腻软绵绵的东西,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到底踩到什么,淤泥裹满了下裳,鞋子里也是泥水。偶尔还能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吱吱的老鼠从脚边飞快地跑过。

    她闷头向前走,只是偶尔抬手抹掉滴在脸上的泥水。

    想了想,又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让宁无忧知道自己是这么逃出来的,他恐怕会嫌弃嫌恶得再也不想靠近她。

    不过无妨,只要能让她回到京城,只要能让她继续调查父亲被杀的真相。

    只要能让她,终有一天,看到——天理昭彰!

    前方终于有了光亮,她欢呼一声,立即加快脚步,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些疲惫,连腿都不怎么听使唤了。

    她心头一直惶恐担忧,若是就这么一直走,无法都到尽头,那么是不是该考虑返回去,再想另外的方法逃走。

    走出下水道,漫天的细雨滴打在身上,冲在她脸上,她眯了眯眼,用干净的衣角擦了擦脸。又看了看包裹,并没怎么脏。此时凌晨,大街小巷之上并没什么人,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小摊贩正在街边搭棚子,她辨明了方向,冒着雨,先到一家小客栈换洗了衣裳,收拾干净之后,让小二去马市为她买了一匹马。

    匆匆忙忙收拾好之后,她骑上了出城的马。

    苏州城外,一路芳草苍苍,微风细雨,倾泻而落,湿润着江南的景色。远远近近小丘,起起伏伏,长长短短的溪流小河,涓涓潺潺,一切景色,都在这清晨的细雨之中模糊了轮廓。

    这匹马不如宁无忧府上的良驹,跑了十几里,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再加上雨天路滑,道路泥泞,蜿蜒道路之上的丁香话与野花交杂缠绕,十分不好走。

    木梓衿只好下了马,拉着马慢慢地往前走。

    她已经换了一身男装,行走在外,男人打扮要比女人方便。她往后看了看,只见雨雾濛濛,雨帘层层。自己的马抖了抖身上的水,溅了她一脸。

    若不是此时是七八月份,并不寒冷,而梅雨细小缠绵,也不如大雨倾盆那般折磨人,她一定会恨死丢下她的宁无忧!

    在路边随手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挡在头顶,她继续往前踽踽而行。

    绰约朦胧的雨中,远远地出现一个模糊的亭台影子,那四方矮小的亭子,在这澹澹山水清雨之中,变得格外温馨唯美起来。大成国设立,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她这一路从苏州城出来,大约走了一二十里,想来宁无忧的人是追不上她了。时值正午,她腹中空空如也,又有些疲累,看见前方的小亭子,立刻拼了命拉着马往前走。

    她踩着泥水一路小跑过去,那风雨之中的小亭子清晰起来,走近了才发现里面有几个人。

    她抬眼一看,见那亭子之中的三个人都是少年模样,有个人身后跟着一个书童模样的男童。此时那三个青年和一个男童,正围着一堆火取暖,烤干身上的衣服。

    其中一个青衫圆领长袍的青年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亭外的木梓衿,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小兄弟,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外面风雨大,若是不嫌弃,便进来一同烤火吧。”

    木梓衿巴不得,见那几个青年似没什么不妥,便将马栓在亭子的栏杆上,走了进去。

    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那几个人为她腾出一个位置,让她靠近取暖。

    “小兄弟,你这是去哪儿啊?”其中一个人问道。

    “京城。”木梓衿伸手靠近火,暖着快要冻僵的手指。

    “好巧,我们也是去京城。”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子立刻冷声一笑,“只是这一去京城,路途遥远,如今又是梅雨季节,怕是有些难行了。”

    木梓衿一双白净的手,透着明亮金黄的火光,显得纤细晶莹。听了那男子的话,不过淡淡一笑。

    “小兄弟也是上京赶考的?”那男子接着问。

    木梓衿这才慢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男子一脸的风霜,满身的风尘,下颌之上胡渣清湛,有些落拓,但看他圆领直裾的打扮,应该是个读书人。她微微摇头,“我不是。”

    “哦。”那人微微应了声。

    “咦,京城繁华,比我们那些地方好多了。”有人双眼亮起来,“据说京城之中,举目所见,皆是玉树琼脂,锦绣烟罗,有骏马美酒,美人高楼。还有数不尽的珍馐美味,享不尽的钱财富贵,是个极其妍丽繁荣的天堂。”这人满是憧憬和向往。

    “那也要等秋闱之后得到结果,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拥有那些权势财富。”那身着直裾的男子说道,“何况,我听闻,这回秋闱监考的是楚王殿下,就算是要徇私舞弊,那也是不可能的。”

    木梓衿刚想去捡地上的一根枯枝,闻言手不由得一顿。

    “据说京城之中,有王爷要选妃,已经昭告天下,要选秀女入京,不知是不是那楚王殿下。若是楚王殿下选妃,那他忙着去成亲,还有时间来管秋闱的事情吗?”有人唏嘘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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