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好?”我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垂着眼睛盯着她,“那你说说他到底是怎么个为了我好?”

    桃枝支吾了半天,额上鼻尖已急出虚汗,可她终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生平最怕被人冤枉,因此将心比心也不喜欢冤枉别人,只是这回我给了她机会,她还说不出来,便可知并不是什么正当理由了。

    她虽然说不出来缘由,可我心里是明白的。刘崇明做这种事早已不是头一回。记得还在东宫的时候,他便下令杖毙了暖芙殿中奉我之令出东宫寻找薛氏的黄门。什么为了我好?他不过是将对我的怒气泄在了我身旁的人身上!他不对我下手,却一次又一次要了我身边的人的命!

    他们那些宫人跟着我,非但没有从我这个主子身上得着半分好处,反而因我丧了命。我越想越愧疚,心里闷作一团。我绞尽脑汁,想着是否还能从哪做些弥补。

    我吩咐桃枝,“你去差人查查他们家里头还有些什么人,再从我宫里拨些银子分给他们的家里人。”都是人身父母养的,年纪轻轻就没了,谁的爹娘能不心疼呢?又是被处死,传出去,家里的人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我知道,银子什么都是身外之物,根本挽不回什么,只是我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了。

    我曾以为刘崇明因为猎宫之事对我心生愧意,可如今看来,事情并非我料想的那样。他那种人怎么会觉得对谁有愧呢?在他眼中,他自己是高高在上主宰苍生的天子,谁都只能伏跪在他的膝前听命。他放低了姿态与我轻言细语地回旋已是他赏我天大的脸面,可我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驳了他这九五之尊的颜面,让他天颜尽扫,他岂会不恼怒?!

    伴君如伴虎。我忽然有些后怕,现在想来他并非不是不会生怒,只是他攒着怒气不处置我,却通过杀我身边的人泄愤。我早已死过一回,并不怎么怕死。他若是哪天雷霆大发,赐我白绫一条、毒酒一杯,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只是……他不会哪天恼羞成怒下令害我娘亲吧?他本是阴鸷狠毒的性子,做什么都未可知。一想到这儿,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立了夏的时节,却比寒冬腊月还要让我发冷。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注意到桃枝还跪在跟前。她见我恍神,连忙问:“娘娘您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反问她,“你怎么还不去?”

    她略微停顿了片刻,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开口:“奴婢知道娘娘心善,可那些宫人本一来是因罪处死的,您这样做不符礼法,二来是皇上……”

    “有罪?”我打断她,问:“难道是我的人就有罪?”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二来是刘崇明亲自下的旨,他处死了宫人,我却要给那些被处死的宫人善后,分明就是在与他唱对台戏。桃枝很清楚,皇帝才是天下之主,和他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桃枝霎时脸色苍白,嘴角微微颤抖着,欲言却又止。

    “桃枝,你不是我的人,你还是回清霜殿去吧,免得哪日也不明不白地没了性命。”

    “娘娘!”桃枝紧伏在殿中的地砖上,恳求道,“还请娘娘恕罪,不要撵奴婢走。”

    我心意已决,不再言语。

    长乐殿中还立着些宫人,见我动怒,一个个紧低着头,如临大敌。殿里头正僵着,忽然刘崇明身边的黄门侍郎李庆德过来传旨。这个时候忽然过来传旨?刘崇明又想做什么?难不成是上次贤妃的事?摆了,左不过就是死,怕什么。我拂了拂衣角站起身来,倒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

    李庆德走进殿来,往我这头瞧了一眼,先是一愣,干笑了笑,“娘娘消消气,奴才给您带好消息来了。”说着,他将圣旨一展,我虽不情不愿,却也只能随着宫人一同跪下听旨。

    旨意一念完,我稍稍有些发愣。那圣旨的意思大抵是嫌长乐殿过于简陋,于是派人在亲征南疆之时,重新将飞霜殿修葺布置了一番,眼下宫殿已然修整好,只待我搬过去。

    霜华殿又称中宫,是历代皇后的寝宫,现在让我移去中宫?我不知道刘崇明此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娘娘,霜华殿已经打点好了,只等着您随时移驾了。”李庆德笑得一脸谄媚。

    我并不想去霜华殿,也不想留在长乐殿,我此刻只想寸步不离地守在娘亲身边。我并未接旨,抬眸望了李庆德一眼,然后伏地叩首道:“还请李总管回去回禀皇上,奴婢福浅祚薄,万万当不起这份抬举。如今太皇太后与永安大长公主玉体欠安,奴婢愿入慈和宫侍奉左右,还请皇上成全。”语罢,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桃枝,“你也一同回去吧。”

    李德庆不曾想我会抗旨不遵,稍稍有些意外。叹了一声后,同桃枝一同离去了。

    李德庆和桃枝走后,我坐在殿中稍有些忐忑,不知刘崇明会有何反应?他会因为我违逆他心意而勃然大怒、或是置之不理,还是其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飞霜殿有宫人前来复命,引我去慈和宫。如此爽快,倒不像是刘崇明的作风。

    娘亲身边还是青梨那几个人在身边伺候着,我到慈和宫的时候,她们应是得了消息,提前站在殿前的滴水处垂着肩候着。青梨她们见我乘辇而来,左右跟着浩浩荡荡一众宫人,眼眸中明显生了几分怯意。

    我想我日夜不离守在娘亲身边,再不济也有一个妃位唬着,只要刘崇明不下旨,便没有人再敢欺负娘亲了。我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许娘亲受半点委屈。

    娘亲起初见到我的时候,脸上微有愠色。可我与她说那是皇帝的旨意后,她只是叹了声气,便不再多言了。

    娘亲和皇祖母虽然被禁足,同处一宫却不能相见,但我是可以四处走动的。偏殿这边打理好后,我去了一趟正殿向皇祖母请安。我去的时候,皇祖母刚用过午膳,正歪在塌上假寐,塌边的鱼耳小香炉中燃着袅袅熏烟,添了分安详。

    我怕扰了皇祖母,迈进殿后刚想出去候着,许是皇祖母睡得也浅,殿中的宫婢刚向我屈膝行完礼,皇祖母的眼皮倏地一抬,露出一双青黑明利的眸子,和蔼而精敏地朝着我笑。

    数月不见,皇祖母气色倒是好了些,身子同之前作比,也稍有些发福。

    “儿臣拜见太皇太后。”见到皇祖母身子还安好,我稍感欣慰,出了会儿神,然后跪地,礼节周至地朝着皇祖母伏拜。同在宫中这么久,却一直不能来请安,实属我不孝。

    “快快起来!”皇祖母连忙伸手,命人扶我起来。

    “哀家从前一直都在为北汉的江山社稷操心,生怕将来去了地底下,不能向列祖列宗交差。皇帝既然不领哀家的情,哀家倒还多享了份清福。”

    皇祖母虽然被刘崇明软禁,没了军政大权,同时也与前朝失了联系。可毕竟是长辈,刘崇明也不敢太过分,吃穿用度一切如常,皇祖母的日子也还好过。

    皇祖母见我来了十分高兴,她应是也知道了些我受封的事,并没有多问。问了些娘亲的身子后,之后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新鲜事。

    正与皇祖母聊着,福枝忽然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我还从未见福枝如此慌张过。皇祖母瞧了一眼福枝,朝她抬使了个眼神,福枝心领神会走过来附在皇祖母耳侧私语。

    那声音很轻,我没有听着什么,却看见皇祖母脸上的纹理一丝一丝沉了下去,想必是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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