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准备动手,忽然跟前传来一声炸响,我不由得一惊,原来是皇祖母猛地拍了一掌桌案,“虎符呢?哀家的护符呢?你端过来一个空盒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皇祖母气得咳了起来,我看到她握紧了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一登基,便免了你叔父的兵权,虽说他借兵予南楚,有过在先,哀家也不与你计较了!只是,你当初从哀家这借的那上百万雄狮的虎符,也不想还了么?”

    “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军政大权本该掌控在朕的手中,皇祖母从前也不过是代为保管罢了,朕只是将本属于朕的东西取回,又何来“借”之说?”他顿了顿,正色道:“忘了告诉您,朕既弱冠,已能亲政,又加之太皇太后您年事已高,朕一下旨让礼部着手撤帘了,就在这几日。”

    “弱冠,你才弱冠,先帝年过而立之时,若是没有哀家在一旁扶持着,这北汉早就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你现在乳臭未干,还想着亲政?哀家可不能看着你胡作非为,将祖宗的江山社稷当作儿戏!”

    “儿戏?那太皇太后您曾经又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呢?外戚专权翻云覆雨!满朝文武全都是你们魏家的走狗!北汉的万里江山究竟是姓刘还是姓魏?太皇太后何必不将那珠帘一掀,直接坐上那龙椅宝座,还要殿上那摆设作甚?!”刘崇明的话不禁让我双眉倏地一蹙,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么?我手中的匕首松了几分,我想听他说完。

    “你……放肆!竟敢这样污蔑哀家!哀家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北汉的社稷?不是为了守住你们刘家的江山?”

    刘崇明笑了笑,望着皇祖母凛冽道:“那前年春旱,您差遣宣德侯去淮西赈灾,数百万两的雪花银从国库里拨出去,有多少落入灾民的手中?又有多少进了您和宣德侯的私库呢?朕不知道!朕只知道那年淮西饿殍遍野,活活饿死的百姓足有三十万!!还有朝中大臣贪腐之风盛行,又是谁在庇佑呢?更有您器重的豪强外戚光天化日欺凌百姓,长安城里前些年还有因为争地一事逼死沿河数十家的案子,而那些逼死他们的人正是您的亲侄子!这就是您说的守江山?只怕哪日民怨沸腾、百姓揭竿而起时,您还在大梦中吧?!”

    皇祖母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在一旁捂着胸口喘粗气。

    占地逼死数十起家?淮西活活饿死三十万百姓?那可是数十万的活生生的性命啊!为什么这些事我从来都不曾听说?我有些慌了,忽然想起宣德侯府抄家那日,那些将士从府库中搬出的那一箱箱绫罗珠宝,还有叔父堂兄被处死的那日,沿街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叫好声……

    “朕不愿也不会做傀儡!”刘崇明敛着双目,双手微微握拳道:“朕不仅要君临天下,更要一统天下,朕要让全天下的子民都能看到河清海晏、盛世长安!”我闭着双目听着他说着自己的豪情抱复,我的脑海中似乎也铺成出一卷画轴来,上面勾勒着的正是他所构想的太平盛世。

    我睁开双眼望着他,握着匕首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下。我知道我再也不会也没有理由去杀他,“天下苍生”四个字便足以让我无地自容。

    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会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我从来小便仰慕英雄,瞻慕圣君。只是,我如今却不能心安理得地去钦慕他,因为他的帝王霸业之上沾的都是我至今之人的鲜血。

    我离他相距不过咫尺,却好像隔着整个天涯。

    “既然太皇太后二十年前便处心积虑地欲将朕扶上皇位,那朕自然不会辜负您的一番心意。如今您身子抱恙,外头又是雨疏风骤,您不如就在这殿中安心静养,朝中之时便不劳太皇太后您费心了。”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已是咬牙切齿。他这番话所指就是二十年前虢采女一案。

    “你何时知道的?”皇祖母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朕四岁的时候,先帝将朕抱在膝上,告诉朕,朕的这双眉眼像极了朕的娘亲!”

    我万万没有料到,先帝从始至终竟然知道这桩事!母慈子孝、伉俪情深原来不过是假象!是伪装!母子、夫妻情在权势的争夺面前早已毫无颜色!

    我想定是当时太后当政,外戚专权,先帝无法与之抗衡,于是他选择了隐忍,并将夺回江山皇权的重任托付到了刘崇明的身上。两代帝王的仇怨、隐忍,终于换来了如今的血洗朝纲,积攒了数十年的夙愿,终于在这一刻如愿爆发!

    我大惊失色,不禁浑身一颤,手中本已松握的小刀瞬间滑落,“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在这死寂一般寂静的殿中显得极其突兀而清晰。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见刘崇明高喝一声,“谁在帘栊后?!”

    夜里的凉风从直棂窗中灌入,绛色帘栊在风中飘动。暖阁的后殿中再无旁门,我已无路可逃。一时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心中却是酸涩难言,我有些呆滞地望着轻动的帘栊,不知如何是好?

    “出来!”

    我知道此劫已无法躲避,无可奈何,我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酸涩,低着头从里头走出。绛色纱幔轻飞,我的步子却有千斤沉。

    我屏住呼吸,在他跟前伏跪,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轻声道:“皇上万福!”。

    余光中,那双云纹青底朝靴忽然有些匆忙地上前了半步,却又停步。他没有说让我平身,我只得伏地跪着,不敢轻动。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凝滞,阁中格外的安静,听得见各自压制着的呼吸声。

    “你,抬起头来!”他沉吟了良久,终于开口道。那语气已不若方才与皇祖母争执时那般激昂,甚至带了些喑哑。

    我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扬起头,眼皮子却依旧垂着,我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白。再相见,仿如隔世。

    他周身微微一颤,垂着的眸子微动,有些恍惚地脱口喊了声,“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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