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愕万分,难道这次爹爹与刘崇明战死沙场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他们在峡谷遇到的伏兵难道不是南楚人?

    “半个月前的一天傍晚,我去内书房找你爹爹,正巧当时你的爹爹的副将陈戍也在,我虽然没有进去,可在外头听见他们的谈话了。”

    “他们都说什么了?”我连忙问娘亲。

    “你爹爹和陈戍筹谋着趁着战乱了结太子,然后再嫁祸到南楚人头上。只是不知为何,你爹爹竟也……”说着娘亲又开始哽咽。

    也难怪,二十万大军放着捷径不走,偏要取道险象环生的峡谷。也难怪,那日刘崇清对姑母说他也想去沙场时,姑母说:“疆场之上,刀剑可不长眼睛,不是谁都能……活着回来的。”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实则已暗藏杀机。

    我忽然有些心疼刘崇明,他从一出生便开始不断地被人算计,明面上端庄贤良的娘亲背地里却几次三番地派人谋害他,不将他置之死地决不罢休。他才二十岁,刚过弱冠之年,看似是身份尊贵的东朝太子,实则不知遭了多少苦难,最后又不明不白地战死沙场。

    如果说姑母谋害刘崇明,是因为她害怕东窗事发,刘崇明登基之后报复她。那爹爹又是因何而为呢?而且如果他一开始就准备刺杀太子,当初又为何执意让我入东宫,去做他的良娣呢?

    娘亲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爹爹铤而走险,一来是因为太子恨毒了皇后,将来一旦登基,势必会对魏家不利。二来,太子待你不好,你爹爹也不想你日后受委屈。”

    爹爹费尽心机地设计刺杀刘崇明,竟是为了我?还是因为我,他们全都死在南蛮之地。我实在没忍住,用手心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簌簌地流了下来。

    “他待我其实也不算坏……”我喃喃道。

    我和刘崇明曾一同坠下山崖,幸亏他抓住了石壁上的藤蔓,我们才没有落入深渊,粉身碎骨。我记得那时他身负重伤,连话都说不出,可他的手却一直将我抱得很紧。时至今日,我却依然记得当时他怀中带着血腥气的温暖。后来,我陪他同赴圣上的千秋宴,我走到一半有些胆怯,他忽然紧了紧我的手,低过头来,用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朝着我温柔地笑,那一瞬我甚至觉着,只要有他在,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很安心。再后来回到东宫,我和他几乎见不着面,有一天深夜他忽然出现在暖芙殿,对我说他只爱我,恳求我相信他。我自然是不信,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当时眸中的错愕与委屈。

    我本打算和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他却突然杖责了我身边的黄门,我跑去春宫与他理论,我百般挑衅,他却强压着愤怒刻意不理会我。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当初他压抑着的怒火竟是他郁结在心中二十年的仇恨!

    薛氏是当年替皇后接生的稳婆,可皇后实则并未临盆,想来薛氏定是涉及其中,甚至一同害死了虢采女。而我却当着他的面将薛氏召入东宫,还大张旗鼓地派人寻觅。怪不得他会怒不可遏地质问我:“二十年后你们是还想故技重施么?”

    仇恨是一坛酒,藏得越久不会变稀变淡,反而会更加浓稠。而刘崇明藏在心里的那坛“酒”,一埋便是二十年!我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他盛怒之下,居然没有伤我,却把心中对我的恨意全都泄在了那几个黄门身上。

    我们之间隔着杀母夺子的仇恨,隔着门阀世族与皇朝天家的利益纠葛。不同的是,他从一开始便已知晓,而我却始终后知后觉。

    而如今细细最令我害怕的却是姑母,当初姑母当着他的面,特意亲昵待我,并冷落他与淳懿公主。这究竟是姑母在护我,还是在蓄意挑拨我与刘崇明的关系?

    难道姑母从一开始便盘算好,她要让刘崇明因为她的缘故而刻意疏远我,然后借姑去怂恿爹爹谋害他。我不敢接着往下想,如果事实真如此,那岂是一句“人心可畏”可以言尽?步步为营、心机算尽,爹爹也好,娘亲也罢,甚至于我,谁又不是姑母手中的一粒棋子呢?我实在不愿去相信。

    我忽然又想起庄妃临死前的话:“魏如君,这是你故意设计好的是不是?别在这里装什么菩萨,你以为你背地里干了那些肮脏勾当我都不知道?”魏如君……魏如君,我在心里默念着姑母的名字,除却了“姑母”这个称呼,她的名字于我而言,竟是这样的生疏。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娘亲当日从庄妃宫中搜出的人偶,怕也是无中生有吧?”

    娘亲沉默了许久,还是颔了颔首。

    姑母除了刘崇明之外,膝下再无子嗣,猎宫一事想必她打得是一箭双雕的算盘,不仅能除掉太子,还能借机逼死庄妃。这样一来,她便能扶立刘崇清为储君,就算没了刘崇明,她日后还能是皇太后。

    虽然当初姑母并未称心,但她并不甘休又生一计。如今刘崇明已经没了,姑母终于可以安枕无忧。只是她的一了夙愿之后,浸着的却是爹爹和刘崇明的血,而且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搭着送了命。

    虽然我曾经就明白,姑母既然能坐稳皇后之位,就绝没有她看上去那么简单。只是觉得她待我好,也便也没有防范她,更没有用恶毒来揣度姑母。

    可如今我才明白,纵使她待我再好,善终是善,恶终是恶,岂能站在我的立场去评判?

    只是如今大局已定,刘崇明和爹爹都已经死了,再怎样都无力回天。刘崇明的丧期渐离,朝臣们更立太子的呼声又开始甚嚣尘上。皇上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立储君也是迟早的事,最迟应不过来月朔日。

    时至月末,春雨淅淅沥沥地没完没了,窗外桃红早已落尽,桃枝已是一树青绿。我望着窗外出神,如今死的死,亡的亡,最为得意之人莫过于姑母了。

    姑母,我一想起她曾经温婉的模样就觉得讽刺,我才明白原来写在脸上的善恶并不作数。只是难道苍天无眼,摒善扬恶,要将所有的人都生生逼作魑魅魍魉才给活路么?

    我正感叹着,雅云忽然疾步走过来。她是来给娘亲传话的,说是宫里头出事了。清河公主正领着薛氏入朝面圣。

    薛氏?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薛氏平白无故地失踪,是被清河公主率先截走了,不过总比落入皇后手中要强。

    我想清河公主定是从薛氏口中知道了什么,她想借着虢采女的旧事扳倒皇后。我实在没有料到清河公主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不过仔细想想,如今刘崇清的太子之位也算是稳妥了,就算没有皇后扶持,也不会有差错。试想,谁会甘心侍奉一个杀母仇人,并对其尽忠尽孝?想来清河公主与刘崇清许是早已打算。

    天机人心怎能算得尽?一切皆是防不胜防,姑母许是算漏了吧,我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只是如今皇上病重,整日躺在殿中昏沉难得清醒,朝中事宜皆有皇祖母处置,我只怕清河公主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便被皇祖母拦下。而她不知道皇祖母实则才是当年杀鸡取卵一案的主谋。清河公主此番告发究竟能扭转乾坤,还是白白自投罗网呢?我替她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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