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直接略过清河公主,想着以前借着她的名号胡作非为,也就不予她计较了。可庄妃毕竟是长辈,我不能不理,我朝着她福了福身,唤了声“庄妃娘娘”。她瞥着她那双垂成三角眼的丹凤眼,冷冷瞧了我一眼,“魏良娣,怎么想着进宫来?”

    “今日是姑母召我来的,姑母留我在她宫中用的晚膳,所以迟了些。”

    “怎么不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呀。”清河公主打断道,她特意加重了“太子妃”这三个字的语气,成心来刺激我。她见我没反应,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用哀怨的语气道,“雪阳呀,你看你爹是大名鼎鼎的宣德侯,娘又是长公主,放眼望去,这长安城里官宦人家的姑娘,有谁的家世敌得过你。”

    我认识清河公主十五年,从小到大,她对翻了数不清的白眼,可还从没有这样称赞过我。我知道这招叫做先扬后抑,好话说完,后头尽是些难听的。因此,我抢在她前头,在她准备抑贬我之前,打断道:“太子妃是南楚的公主,身份当然是比我尊贵得多。再说这良娣也没什么不好的,庄妃娘娘这妃嫔当得不是一样好么?说到底,皇后只能有一个。”我说完这段话,连我都佩服自己。或许是前段时间与刘崇明吵得厉害,应变起来不仅比之前快了许多,而且句句直戳痛点。

    庄妃气得咬牙切齿,却仍故作镇定,讪笑道,“皇后娘娘可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呀,送你入东宫,还不是指望着你有朝一日同她一样母凭子贵。不过也是可笑,这皇长子还没登基呢,就想着皇长孙了。”

    荣娘稍稍拉了拉我的衣袖,我知道她是要我别与她过分纠缠。可是这却被庄妃看到了,她皱着眉打量了一眼我身后的荣娘,眼色忽然一沉,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荣娘迟疑了片刻,有些怯懦地抬起头,又缓缓地垂下。

    “本宫看着你十分眼熟,可是在哪见过?”

    “回娘娘的话,小的曾在长公主身边当差。”

    “不,不对。”庄妃摇了摇头,蹙着眉努力回忆着,眉头越锁越紧。突然,她那暗沉的双眸一亮,上前一步道,“虢采女!我认得你,你是虢采女身旁的宫娥!”

    “夜色深沉,娘娘许是认错人了。”荣娘的头又低了三分,庄妃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怕庄妃为难她,借着天色向晚的缘由,硬是带着荣娘一行人先行告辞了。

    我从来都没在宫中听说过虢采女这个人,实在好奇,没忍住问荣娘,“虢采女是谁?你以前认得么?”

    荣娘正在出神,她愣了好一会,才晃过神来,连忙朝着我摇了摇头。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庄妃。朦胧夜色下,甬巷悠长。六角宫灯映出的阑珊灯影里,庄妃仍面朝着我们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荣娘。以前听府里的婢女讲鬼故事,她们说,宫廷里有许多死于非命的女人,她们死后便会化作厉鬼,我联想起方才朦胧灯火下阴森森的画面,心底便觉得瘆的慌,不敢再回头多看。

    我让宫人们走快些,可才走到半路,我便又遇着了熟人,是刘崇清。方才遇着庄妃时,我就想起他了。他手里本拿着一张纸鸢,见着是我,连忙将它塞给身后的小黄门,跑了过来,“雪阳姐姐,好久都不曾见你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像只猫一般歪着头往我身上蹭。

    我突然想起太子成亲那日他说过的话,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推开,随口道,“方才才见着庄妃娘娘和清河公主,你怎么一个人落在后头。”

    他指了指身后的纸鸢,向我挤了挤眉,“风筝飞到墙那边去了,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捡来,叫她们等我又不肯。”

    “又贪玩,剑练了么?《论语》、《孟子》背了么?”

    “我还用背?你怎么变得和我娘亲一般无趣。”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我正准备打发他走,他忽然抬头问我:“雪阳姐姐,皇兄待你好么?”

    这熊孩子总是无端说些这样的话,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将话题扯开,跟他说冬猎的事。一说起这个,他立刻兴奋起来,扯着我的衣袖蹦跳个没停。荣娘看着他这个模样,不禁摇了摇头,与我相视一笑。

    睿王早慧,天资聪颖,不足四月就能开口说话,三岁不到,诗词歌赋便可倒背如流,因此皇上赐他一个“睿”字。庄妃在他身上倾注了毕生心血,皇上也十分喜爱这个儿子。记得娘亲曾跟我说,庄妃她这样苦心竭力地培育睿王,就是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凭借着睿王扳回一城。

    皇后不一定是太后,这一句话,姑母和庄妃都明白。

    出宫前,姑母还嘱咐了我,要我与太子妃相处融洽些,借以缓和我和太子的关系,切莫让人钻了空子。可我知道,我和刘崇明关系不好,绝对不是因为一个淳懿公主,很久以前,我们就互相看不顺眼了。可说起最初我是怎么开始讨厌他的,我还真想不起来。只记得小时候,他总是对我嗤之以鼻、爱理不搭,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一个厌恶自己的人。

    姑母答应给我像皇祖母求的懿旨迟迟没有着落,荣娘又生怕我生什么祸端,成天寸步不移地看着我。我在东宫实在闷得慌,忽然想起姑母曾嘱咐我,要我与太子妃关系融洽些。我闲来无聊,便让荣娘挑些礼物,亲自去太子妃的寝宫走一遭。

    荣娘听了我的吩咐,神情却是忧喜参半。他先帮我给太子妃挑了一座勾彩缕金沉水香篝,三只溢彩画壁琉璃杯盏和一个紫檀帛画镜锦妆匛,都是些稀奇、精巧,南楚不常有的玩意儿,然后她又向我反复交代:切记谨言慎行,莫被人抓了把柄。切莫交浅言深,万事都要小心提防。

    淳懿公主很健谈,她说初到北汉人生地不熟,正想找人与她说些体己话。而我也真的十分愿意听她拉家常,特别是听他说起她的皇兄霍时徽。她只要一说到他,我两眼就止不住的放光,即使荣娘在我身后拉扯我的衣角,我都全然置之不理。

    我也将以前听来关于霍时徽的传闻讲与淳懿公主听,我说我爹常说生子当如霍时徽!淳懿公主听了,掩着帕子低头笑道:“皇兄哪有你说得那般好,依我看,若论文韬武略,太子殿下还在皇兄之上呢!”

    “呸!”我实在没能忍住。虽然东宫的确是刘崇明的地盘,虽然确实也有这么一句话,叫“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这睁眼的瞎话不能乱说。

    我皱着眉满脸狐疑地端详淳懿公主,见她也正迷惘地望着我,方才的话倒不像是在刻意逢迎。

    我想,这刘崇明到真是厉害,竟然瞒天过海,让淳懿公主对他有这评判。可他蒙不着我,他小时候那些破事,我可是知根知底。既然他仗着东宫太子的身份尽欺负我,也就怪不得我当着她心爱的女人面,揭他的老底了!

    我挑了挑眉,故作神秘道,“你难道不曾听说,太子六岁的时候还在尿裤子吗?哈哈哈!”我眼看着淳懿公主那张巴掌脸猛然一怔,心里得意极了,于是有声有色地接着道,“那还是十二年前冬猎的时候,皇上让太子张弓射箭,可他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硬是没能把弓拉开半分。皇上怒极,拍了一板桌案。没想到刘崇明胆子小,他一害怕,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讲得正欢,最后那两个字刚要说出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扎耳的“咳嗽”。

    我猛地转过身,才发现刘崇明正负手立在我身后,脸黑得像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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