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美的女人。

    远远看着像是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衣服,朴素又不起眼,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穿得是一身旗袍,锁骨处精致的结扣带着繁复的花纹,与裙角处的单色刺绣遥相辉映,透出几分低调又隐秘的高贵。乌发在耳侧绾出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不笑时唇角微微抿着,天生带了几分凝重与悲悯。

    阮歆和阮莹五官几乎完全继承于母亲,但姐妹两个又都没能继承到母亲的半分气韵。

    祁晃探寻到这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世界也已经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亲眼见证到许多东西。比如这些人出门也要坐出租、手机喜欢最新款、部分人穷得叮当响……凡此种种,导致他对这些人一直缺乏最基本的敬畏之心与疏离感,横竖看着都像爱吹牛侃大山的邻家三哥,实在没法发自内心地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区别。

    而这个如同从旧时光中徐徐走过来的优雅女人,让他真真切切地恍惚了一下。

    像是面对纪峥的时候,祁晃的第一反应是这有可能是未来岳父,而面对阮母时,祁晃收回视线,下意识转而去看阮歆的反应。

    她看着自己母亲的视线显得有些怅然,和刚才纪峥看向阮莹的视线如出一辙。

    显得不合时宜,但又是真的难过。

    “妈!”阮莹又叫了一声,匆匆跑到阮母面前,拉住她的衣角,脸上显得担忧又焦急,“您怎么出来了,您不是每次公开出现都有大事发生吗,难道……难道是……”

    阮母安抚地拍了拍阮莹的手,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而是像众人一样仰起头向天上看去,目见着阳光一点点被暗色的铅层遮住,短时间内布满低沉的霾云,俄而渐有风起,呼啸着扬起众人的衣角,与猎猎鼓动的幡旗。

    一道惊雷劈裂昏暗的天际,将万物照得雪亮无比

    。

    阮母高仰的头下颌弧线优美而庄重,一双眼凝视着天边不住的滚雷,终于低声启唇。声音低沉却又重若千钧,重重钉在每个人泛着隐约恐慌的心底。

    “神迹再临。”

    真的假的……祁晃与刘清和下意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各自后退两步。现在这种时候显然已经没人关心他们之间的较量,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次离奇的天气变化上,祁晃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唇,退回到阮歆的旁边,和她一起抬头看着越来越低暗的天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几道声音陆续响起,从人群中走出包括展锋在内的几人,惊疑不定地互相望望,随后一起看向迟迟出现的阮母。

    “阮温殊,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年纪较长的人代表众人开口,叫阮母的名字时语气还显得强硬,后面的声音却也渐渐失了底气,“这种情况……你们阮家莫名知情?”

    “除了我阮家,还有谁有权利知情!”阮温殊还没有答话,阮正泽已经按捺不住抢下了话头。他在片刻怔忡之后,面上顿时浮现出狂喜之色,急切地拨开其他人冲出人群,朝阮温殊激动道,“妹妹,你向来是最有天赋的那个,是不是沟通到了?!你是不是沟通到了?!”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拔越高,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与狂喜,激动地狂笑着,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

    “上谛天听,观星易命!”

    “怎么回事,你们家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问。阮歆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你不是坚定的社会主义科学价值观拥趸者吗,怎么也开始怀疑这些了?”

    “这不眼见为实么,我也不想的啊。”祁晃耸耸肩,单手撑住额头揉了揉,闭着眼睛皱着眉,努力组织措辞,“我的怀疑与否又不重要……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家是即便如今什么都不会,但依然坚定地相信终有一天会神迹再临的世家吗?那现在这样岂不是终于让你们的美梦成真,该说声恭喜吗?”

    “恭喜就免了。”阮歆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啊?”祁晃有点意外地回答,想了想又摸着鼻子补充一句。

    “……不过我是不怎么信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天气变化也是可以解释的,人工降雨现在应用都这么广泛了,也算是天气变化的一种吧,出现别的新变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科技进步的速度,总比你们说的什么狗屁上谛天听——哦不好意思,体会精神,总之肯定比你们的研究要快吧?”

    “你说得对。”阮歆朝他笑笑,神色间带着一点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我也不信。”

    你分明是信的啊?祁晃愣了一下,看着阮歆的表情,到底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或许有一点明白阮歆这番不信的意思。

    这样千百年为之奋斗不止的神迹降临,出现得未免太草率了些。完全不像是从天降下的神谕,更像是……

    泥里脱身,身负污名。

    阮温殊没有说话,却也一直沉默着,没有出言反驳阮正泽的话。阮正泽见状更是激动,来来回回地走着,难掩兴奋地大踏步来回,翻来覆去地念着,说一阵笑一阵,看向越众而出的几个代表时,眼神里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狠。

    “诸位以前一直说我阮家丢了与天连接的本事,说我阮家不配坐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现在看又如何!什么武功,医术,算学,兵法,奇淫巧技,都算得了什么!一代不如一代,丢的东西越来越多,只有我阮家,我观星一门,只要出现一个资质卓越的天才,所有的东西,都会随之而来

    !”

    “我阮家才算得上是继承了老祖宗的本事,你们这些世家,又算得了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惨然。这些世家能固守着一个老祖宗的本事与训诫传承至今,大多都并非对权钱酒色有多在意,全凭一腔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与执拗延续千百年。对他们而言,最后恶毒的辱骂与轻蔑,无非就是对与这份传承分量的轻蔑,此时阮正泽满口厥词,几乎惹怒了在场的所有人,然而场中此时依然是一片静默,无人对他的话站出来反驳。

    事实胜于雄辩,起码就现在的现状来看,阮家恐怕真的做到了些什么。

    此时阮温殊沉默良久,终于也轻慢启唇。

    “够了,让开。”她淡漠地开口,看了一眼阮正泽后便将视线移向别处。

    “我需要沟通。”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阮正泽就像是骤然被打了一拳般声音戛然而止。阮温殊徐步走到空地正中,阮正泽则倒退着走回了人群中间,脸上却并无半分不豫,看着阮温殊的视线里满是狂热。阮莹也跟着阮温殊上前两步,却没有像阮温殊一般走出人群,而是站在人群最前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平静而坚定。

    阮温殊闭目数秒,有两个捧着一摞符板的小丫头从门里出来,将被线穿好的桃木符板展开,两段的线缠在空地四周的槐树上,板下挂铃,风吹而铃声不起,阮温殊张开双目,两臂徐徐张开,画出一个轻缓的弧形。

    霎时铃声四起。

    在场的不管是对占星深信不疑的几家,还是心存疑虑的其他人,见状都被惊了几分。事情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人总是会被自己亲眼见到的东西说服,一时间场中虽然风雨铃声大作,却反露出一种别样的静来。众人屏息看着眼前的景象,阮温殊从一道道挂着铃与符木的线中穿过,在一处停了下来。

    她面前的那一块符板应声裂开。

    阮温殊抬起手,接住一分为二落下的符板,对着看了良久。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庄重,带着一切宣读神谕时应有的肃穆与冷重。

    “天道倾颓,不破不立,当变则通,骤雨将至。”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阮温殊仰头向天,冷声厉喝。

    “何人救于骤雨?”

    又一道惊雷落下,天色亮如白昼,雨水倾盆而下。又一道木符一分为二落下,周清敏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惊怔地看着木符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脚下。

    她茫然无措地环视四周,在众人的注视中打了个寒噤,忽而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把已经二十年没有出现在群英会上过的周家特意征召回来。

    周清敏恍然地看向阮温殊,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彻悟还是嘲弄。

    “你想带着这些世家……入世?”

    阮温殊定定地看着她,依然没有说话,此时却有一个人突然打破这样无声的对峙,众人的视线纷纷转过去,阮歆在所有神色各异的注视中站了出来,看着阮温殊的脸,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是想要入世。”

    “这是神迹再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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