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音乐,舞者已到高超,只见她身体轻灵宛如御风,浑不受力,全身关节灵活如蛇,动作飘逸如梦,宛如天女捧花佛前,闻佛陀妙音诵经而飞舞盘旋,散落飞花。

    葛勒的那群侍卫武士都目不转睛的看崑桑娜跳舞,众人都看得心旷神怡。施今墨知道,这些舞者都是胡人的少女,亦或少妇,她们随着父亲、哥哥或者丈夫经过漫漫长途来到中原,在长安,洛阳,扬州等繁华之地。她们干的最多的就是酒馆的杂役,也有部分成为大型胡人酒楼的舞姬。这些皮肤白皙、能歌善舞的胡姬,倾倒了众多唐朝的多情少年郎。大诗人李白曾写道:“五陵少年金市东,银安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众人皆沉醉于舞姬的舞姿之中,葛勒却颇能清醒,笑着道:“这是古龟兹名曲“飞天之舞”,恩人可还看的习惯?”

    施今墨吟道:“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假面饰金银,盛装摇珠玉。果然是妙不可言。救人抚伤,医者应当之事。何况区区举手之劳,恩人称呼可不敢当。叫我施今墨就是了。”

    葛勒喝了一大杯酒道:“好以后我就叫你施今墨。我叫葛勒,是他们的王子。施恩不图报,果真是好朋友,以后你施今墨,就是我们铎虏部的好朋友。不过有恩必报,是我们铎虏部的传统。”

    施今墨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回纥人竟是王子。他觉得这群回纥人极为豪爽,道:“既然时候好朋友,那就更不需要回报。”

    葛勒一拍施今墨肩膀,施今墨暗自将真气凝聚,以防他突然下手。却不料只是用力的一拍:“你说的真对。可是明尊传下圣训‘衔环结草’。我正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下遇到你了,我明白。明尊是要我们答谢你救了炽勒的性命。‘衔环结草’在汉人中的意思就是报恩。对不对?”

    施今墨还没有说话。有个侍卫向葛勒禀告道:“王子,外面有个叫尹子奇的人,送来一个请帖。”

    葛勒道:“什么事?”

    侍卫打开一看道:“说是今天晚上,邀请王子去明月楼喝酒。”

    尹子奇,好熟悉的名字。施今墨开始思索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尹子奇,明月楼,和张巡对掌的那个年轻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葛勒道:“我这里有贵客,不必理他们那些人。让他们走。”

    施今墨向葛勒道:“听闻明月楼的玉箫姑娘,一曲可值千金。玉箫本人也长得国色天香,王子怎么不去瞧瞧。要是王子晚上去明月楼,能否把在下也带上。”

    葛勒听施今墨也想去明月楼,道:“好,那就告诉来人,说本王子给他们面子。今天晚上准时去明月楼赴约。”

    葛勒笑这对施今墨,道:“明月楼的玉箫姑娘真是如明月出尘。上次听闻她一曲《春晓》真是如听仙乐。对了,那天你救了炽勒,你也应该在场吧。玉箫那首《春晓》怎么样?”

    施今墨道:“此曲只能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玉箫那首箫曲和孟浩然那首诗,堪称双璧。”

    葛勒道:“那文士的诗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玉箫那小娘子,可真是美。全回纥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没有一个人有她那种风韵的。”

    ··························

    明月浩空,清辉洒满地。

    明月楼赏月台。

    月下歌姬彩袖纷飞。

    瑶台上轻纱丝幔慢慢低垂,焚香袅袅,一个白衣女子坐在玉案之后,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更添一种神秘之美。

    她纤指拨处,琴弦铿然。音乐飘飘似仙,众人听的心旷神怡。

    听她琴音美甚,这时一个白衣男子随着琴音高唱道:“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天涯娟娟常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心断绝,几千里,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白衣女子听那男子的歌声,脸上微微一红,琴音就此而止。

    这时那白衣男子起身长吟道:“思美人兮,有花同倚,见花如见君。不知姑娘能否出来一见。”

    白衣女子头那男子说话文雅,道:“繄洞庭兮流斯护,舟楫逝兮仙不还。移形愫兮蓬莱山,哀钦伤宫兮仙不还。公子果是知音。”白衣女子用手一抹纱幔,走出一个飘飘如仙的女子,正是水仙剑夏瑶。她见白衣男子神情骨秀,眉目秀雅,觉得在哪里好像见过,道:“公子好面熟。”

    白衣公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也觉得姑娘好面熟,莫非在梦中见过。”

    夏瑶月下衣袂飘飘,翩然若飞,比之玉箫的明月之姿更别有一翻风致。

    夏瑶脸上一红道:“公子说笑了。请问公子贵姓?”

    白衣男子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道:“天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顿了一顿又道:“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傲以游。”

    夏瑶道:“天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公子不是姓高就是姓何了。你仰头看月,明月高高在上,定是姓高了。”白衣男子点点头。

    夏瑶继续道:“怀瑾握瑜,一般而言,瑜多用于名,而瑾多用于字。三国时周郎就名瑜字公瑾。公子应当用瑜字。”

    白衣男子道:“正是。”

    夏瑶继续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柏木成舟,公子名中应带舟字。请问公子名讳是否高瑜舟?”

    高瑜舟点点头道:“姑娘冰雪聪明。在下正是高瑜舟。请问姑娘芳名?”

    夏瑶笑道:“在下只是玉箫姑娘的一名婢女而已,哪有名字。因为我能够胡乱弹几首曲子?别人都叫我瑶琴。”

    高瑜舟道:“瑶琴一曲奏新腔,明月清风枕草凉,咸集嘉宾同赏,或歌或舞或飞殇。”

    这时一个随从走上来,在黑衣男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黑衣男子向高瑜舟道:“三弟,贵客来临,你我去迎接一下。”

    高瑜舟向夏瑶微微一笑,只得退回大哥身后,而夏瑶也回去了。史思明与高瑜舟一起去赏月台边上迎客。只见葛勒和一干众侍卫都锦袍缓带,来到了明月楼。

    史思明见当前是一名回纥人,雄浑厚壮,勇猛中不失豪爽,他道:“想必这位就是葛勒王子。在下史思明,与三弟高瑜舟恭迎王子大驾。”

    葛勒看了史思明一眼,只见这人面冠如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身黑衣,一种冷漠、高贵的气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道:“你就是邀我来明月楼的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史思明道:“王子,我们边听玉箫姑娘吹箫,便饮酒便谈可好?”

    葛勒哈哈大笑:“玉箫姑娘的箫声吗?好听。”

    史思明向葛勒道:“请。”

    葛勒与史思明分宾主坐下,众侍卫在周旁护卫。施今墨扮作了葛勒的一个侍卫。施今墨见史思明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宛如一潭深渊,看不到底。他身边那个白衣男子,竟是那样的面熟,在哪里见过?

    这时高瑜舟拍了拍手掌,里面箫声响起。箫声清亮,一曲箫音宛如又生出来一轮明月,同天上明月争辉。

    这曲子倒是玉箫的成名之作《扬州月》,但绝不是玉箫所吹奏。施今墨听过玉箫吹曲。心想要是玉箫,技法肯定娴熟,这曲中分明还有一丝的生涩。施今墨听着萧音像是青黛所奏,心道:难道青黛她们到这里来了吗?

    葛勒等人不通音律,自然是听不出来。高瑜舟听的箫曲中略有生涩心道:“久闻扬州玉箫,吹箫之技天下无双,并非是以色成名,怎么会有凝滞之处?莫非是传言有误,以色成名。施今墨听的吹箫是青黛,心道青黛她们为什么没有去惠昭寺,反而在明月楼呢?夏瑶和丹岳还在吗?

    他一想起惠昭寺,突然想起来了。早上出惠昭寺时,看见了一个白衣公子,还冲夏瑶笑了笑。施今墨拳头握紧,他真想冲上去就地斩杀这小子,为惠昭寺全寺无辜的僧侣报仇。但他忍住了——凌枫和萧雪还在她们手中。施今墨暗暗放出了一缕淡淡的暗香,这是他通知紫菀青黛的信号。

    史思明见葛勒对曲子也不是太懂,端起一杯酒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王子从回纥万历来到扬州,今日在扬州得见王子,真是三生有幸。在下敬王子一杯。”

    葛勒也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道:“你是什么人?”

    史思明道:“在下史思明,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和公子交个朋友。另外,我有一些弟兄们都有些功夫,假如王子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我们也好为王子效劳。”

    葛勒笑道:“原来是这样,本王子现在确也需要些人手。不知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本事?”

    史思明举起酒杯,道:“王子,此酒乃镇江名酿,如果加热,更好饮些。”说完不动声色,暗推内力。不一会儿,酒冒了热气。显然是用内力把酒逼热。

    施今墨暗道:这人好高明的内功,用内力把酒逼热虽然自己也能够做到,但是绝不能像他这样蓄劲力于无形,举手之间就将就逼热。虽是显露功夫,却像他这样行若无事,挥酒自如,倒不像是为了显露功夫,自己和他相比起来就相形见拙了。

    史思明将酒杯递给葛勒,葛勒见那酒已经热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拿过来仰头干了,道:“好,既然有如此本事。等我回朝,奏明父汗,封你个大官。”

    史思明道:“在下只是想和王子交个朋友,不愿做官。还请王子谅解。”

    葛勒笑道:“那也好,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现在不如请玉箫姑娘出来,本王子有几句话想对玉箫姑娘讲。”

    高瑜舟进去,不一会玉箫亭亭走出来。施今墨这时仔细了看玉箫,她一身白衣,一个女子洗尽铅华后展露的脸,不施脂粉,却更增韵致。脸上是一个将近四十岁女子的倦意。她已懂得了人生的倥偬,但掠一掠鬃,该上场时还要上场,那也是她的无奈吧。就在无奈和倦意中却也有一种明艳——也只有她这样女子才能征服岁月,而留下的明艳。

    这是施今墨第三次看她,每一次见她,她都会有一种不同的容颜。

    玉箫走过来,向史思明和葛勒轻轻一礼,道:“多谢两位前来捧场。玉箫这厢有礼了。”声如仙乐,婷婷拜下去。

    葛勒站起来到:“玉箫姑娘,上次我喝醉了酒。在明月楼无状,冲撞了姑娘,在下向玉箫姑娘赔罪了。”

    玉箫道:“不敢。方才是我的侍女吹奏的《扬州月》,现在就由我为两位亲自吹奏一曲。”

    葛勒道:“在下有幸,姑娘请。”这次他变得彬彬有礼了。

    玉箫说完拿出一管白玉箫来,按起宫商角徵羽。箫声袅袅,清亮激昂,地上一片雪白,分不清是月色还是箫声,又或箫声与月光已融合在一起。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一曲方毕,众人都似沉醉在“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意境中,一时沉寂,直至玉箫站起来,盈盈向众人施礼。

    高瑜舟摇头叹道:“以前不懂为何‘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听了玉箫姑娘的《扬州月》,终于懂了。天下三月明月,玉箫姑娘的《扬州月》果真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玉箫道:“高公子过誉了。玉箫愧不敢当。我还另有要事,各位请自便。我让婢女出来给各位斟酒。青儿,小菀,你们来伺侯各位公子。”

    玉箫说完转身进去,她一离去,天上那轮明月好像更亮了一些。这时一个紫衣女子,一个青衣女子出来。正是青黛与紫菀。她们的身姿虽比玉箫差了些许,但也是绝色女子。

    青黛与紫菀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到了施今墨面前时,施今墨将一个布条迅速的递给了青黛。

    青黛给高瑜舟倒酒时,高瑜舟脸色一变,什么也没有说。双目紧紧的盯着青黛,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来,青黛微微一笑,却装作没有认出高瑜舟。

    这时明月楼里又来了一批舞姬,明月下跳起了由宫廷传出来的《羽衣霓裳舞》。这支舞施今墨在滕王阁上见过,当时觉得此舞当真称得上“壮观”,但与明月楼的舞姬相比,却颇为不如。

    丝竹、管乐、扬琴、古筝,几乎所有的乐器都在一瞬间启动,其中一个女子一身白色虚无缥缈的羽衣正立台间,她腰似灵蛇般扭动着,手似柔弱无骨的摇曳着,水袖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三十五个曼妙绝色的女子共跳一舞,一身羽衣明月照耀下如同挥洒月光一样。舞蹈在跟随音乐,音乐又似乎在配合着舞蹈,曲中有舞舞中有曲让人看得心神荡漾,如置仙境。

    史思明对葛勒道:“中间这个女子,名叫元香,是这明月楼中仅次于玉箫的女子。等跳完舞后,让她过来陪公子饮两杯。”葛勒笑笑,不知可否。

    音乐由多种变成单一,只剩下丝竹声响,元香知道一曲将尽,她运气起内力腾空跃在歌姬的肩膀上,摆出最后完结的造型,如嫦娥奔月仰望着那一轮明亮的圆月,又不时回望着葛勒,明媚的眼睛里有诉不尽的绵绵情意,随着乐声终止,一切都被定格了,众人却还觉得意犹未尽。

    史思明道:“元香,这位公子是回纥的贵人。过来陪他喝两杯。”

    元香从歌姬的肩上下来,众人觉得一阵香气袭来,走到葛勒面前拿起酒杯,捧到葛勒的嘴边,道:“请公子饮了这杯酒。”

    葛勒站起来,推开酒杯道:“今天酒已尽兴,改日再叙,走。”说完领着众侍卫走了。

    只剩下元香尴尬的立在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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