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找到了关押审问霆的牢房。她打开了门,杀死里面的守卫。暗淡的灯光下,房间中弥漫着湿冷的空气。泥土墙壁还泛着光亮的水珠。当她看到双手被缚半吊在空中的霆时,却突然嚎哭了起来。遍体鳞伤的霆听到哭声,费力抬起淤青的眼皮,看到了波。
    “你怎么来了!”霆那半闭着的眼皮也多少透露出惊讶的神情。
    “来救你!”波擦了擦眼泪走了过去,为霆松开手上的和脚上的束缚。霆解脱了枷锁,无力地瘫在波的怀里。他的手筋和脚筋都断掉了。
    “你快给我回去!”霆看到波身上的伤,银白色乱发下的眉头无力地皱了一下,“你这是……”
    “不要说了。”波擦了擦又要流出眼眶的泪水,用滴着血的手抱起霆,“咱们回家吧。”
    “回家?”
    “嗯。回家!”波抱着霆,每向前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费力。家,在她口中说出,也显得那么的遥远。
    欢笑,温情,浪漫……一切都已成了遥不可及的想象。
    霆痛苦地看着波那仍然执着的目光,轻声唤道:“波……”
    波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霆,“嗯?”
    霆用那已经浑浊的嗓音问道:“你怨我吗?”
    “怎么怨?”波抱起霆缓慢地向门口走去,喘着粗气,“爱还爱不过来呢!”
    “可是我对你……”霆颤抖着嗓音,说不下去了。
    “你这负心汉子白眼狼,终于知道回头啦?”波瞪了怀里的霆一眼,却又露出了笑容,“那今后就得对我好一点喽,听到没?”
    “嗯……”霆点了下头,一道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地道走廊的另一端想起了繁杂的皮靴踏地的声音,黑暗中日本兵的叫喊声迅速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看来是真没办法了。”波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霆顺着墙壁轻轻放到地上,自己也安然地坐下,偎依在霆的怀里。她从背上取下银给她的背包,将它抱在怀里。
    霆吃惊地看着波,“波,你……”
    “我怎么会忘恩负义。”波抬头,幸福地看着霆,抚摸着霆那微微浮肿的脸颊,“你把你的真情给予了整个部落,我也是享受它的人之一呀!”
    “谢谢你……”霆抽噎着,眼中的泪水再次滑落,滴到了波的脸上。
    “但我可没说原谅你哦。”波又撒娇地说道,“因为女人天生就是自私的——下辈子给我的爱一定要比别人多一些,听到没!如果那时我们还在一起的话……”
    霆用那已经半残废的手梳理着波的长发,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这里!”日本兵终于找到了他们。现在除了墙壁,其他三面已被日本人死死包围住了。
    波却在霆的怀里唱起了歌:“东风你吹着满山的花儿,梦儿啊也不咋个听话。哥哥莫再装得那么个傻,让妹妹儿我把心儿牵挂……”
    波从背包中扯出了一根线,又和霆一起将其拉断。
    赶来的日本人顿时慌作一片,“不好,是炸药!”
    轰!
    ……
    “郑大哥……”
    天宇渐渐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容。
    “兰……”天宇的视线渐渐清晰,终于注意到兰那银白色的齐耳短发,他立即坐起身子,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全好了,“你咋会……”
    “没什么。”一脸关切的兰见到醒来天宇后,却如冰封一般瞬间冷却下去。她起身往门口走去,“你好好休息吧。”
    “等等!”天宇走到兰身边,拉住了她,“求求你能不能告诉俺,俺在红谷最后都做了啥坏事?”
    “那些都不是你做的。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兰冷冰冰地看着天宇。
    天宇又问道:“那其他人都还好吗?”
    兰又是冷冰冰地答道:“恐怕不太好。”
    天宇感觉到兰似乎不太开心,就换了一类问题:“俺现在在哪儿?”
    兰的口气却一点都没变,依旧不带丝毫感情,“在雪狼用来逃难的移动要塞里。”
    “那俺咋到这里来的?”
    兰斜睨着他,说道:“是莹带你来到这里的,不然你就死定了。”
    “莹?”天宇激动地抓住兰的手,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被我们抓起来了,即将处死!”兰痛苦地瞟了一眼天宇,将手抽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天宇茫然地看着兰的离去,不明白她是咋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杀死了兰的妈妈。但这个被旧情重逢的喜悦占据了全部的男孩,一心就只想着失而复得的她。他一听到莹被抓了起来,便什么也不愿多想。不再考虑兰的头发为啥要变白,不再考虑红谷的其他人到底发生了啥,不再考虑棘现在咋样了。对他来说,那些已经成为了往事,而莹代表的却是一个未完的情节。
    他来到圆形的只比脸稍大一些的窗子边,向窗外望去,看到外面是一片广阔的草甸。不远处是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而自己则似乎是站在小山般高的阁楼上。
    此时雪狼的移动要塞已基本摆脱了日本军队,正冷却着使用过度的移动动力系统。等到深夜时分,系统完全冷却下来后,便要翻越大兴安岭,去广袤的西伯利亚荒野流浪。从此以后便再也无法被世人追踪。
    天宇打开房门,绕着圈形的走廊找到楼梯,又绕着圈形的楼梯,一圈一圈地走下楼去。楼梯是盘在一座头细底粗的锥形柱子上的。而每层的走廊则在楼梯的外侧,隔着一丈多宽便有一个房间的门。开始的时候圆圈走廊半径很小,中央的锥形支柱也就三四丈宽的样子,不过越往下走走廊和楼梯的半径越大,后来天宇下了四五层时,竟有要绕出一个十丈左右半径的大圆。
    他累得够呛,终于喘着粗气跑到了楼底,冲出了这座巨大阁楼的大门。一大群人就在离这座庞大的半圆形灰色“阁楼”前方的不远处,正站在被夕阳染得通红的草原上,
    天宇穿过层层人群,看到人群中央处有两个人正押着一袭白衣的莹。站在莹身旁的还有拿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刽子手的右侧站着的人则正是坤!
    天宇冲着莹跑了过去,不过被人拦住了。拦他的人正是炎。
    “你干什么!”炎在背后拦腰抱住天宇,问道。
    “你们不能杀她!”天宇向在场所有人大吼道。
    众人大惊,一起把目光聚向这位青年。
    “年轻人,莫要义气用事!”坤走了过来,心平气和地冲着天宇说道,“如果等到太阳落了山,她将又会被守护魔控制,然后杀掉更多的人,毁掉更多的家庭和村庄!”
    天宇反驳道:“可是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那个魔鬼的错!”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坤的语气仍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以一条无辜的生命换取许多条无辜的生命,这是划得来的做法。”
    天宇把目光投向了早已跪在众人面前的莹,莹抬起头,与天宇对视着,“对不起,小宇。不过我是自愿的。让这一切都了断了吧!”
    是莹真正的声音!那就是莹本人!天宇使出蛮力,从炎的怀里挣扎了出去,跪到了莹面前。
    “你们把人命当成啥了?”天宇朝着坤和众人吼道,“它不是能买能卖、可赚可赔的东西啊!难道当初平安村的人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去出卖了白,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吗!”
    炎又冲着他吼道:“兄弟,你把问题扯远了!”
    “不远!一点都不远!”天宇护在莹的身前,执着地说道,“生命不是可以用划得来划不来算的!要是承认了势力小的弱者必须要为势力大的强者做出牺牲,那你们雪狼还和那些日本人有啥区别!”
    “你没资格提及我们雪狼!”这时人群中一个断了胳膊的青年男子激动地说道,“就是你破坏了我们的家园!”
    “对啊,这个坏蛋也应该杀掉才对啊!”
    “唉,可怜棘一家子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这负心的白眼狼啊……”
    “哎呦,棘死的时候可真叫惨呢……”
    “这人还在这恬不知耻地说什么说啊……”
    ……
    天宇听到了棘的字眼,眼睛瞪得溜圆,又碰巧在人群中遇上了同时望着他的兰。
    “棘咋了?”天宇无力地颤抖着问兰。
    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却转身朝着大家说道:“棘的死不关郑天宇的事!是他体内的魔的错!”
    人群中又开始议论纷纷。
    “话虽如此,但却是这一个躯体,难道这副躯体就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这孩子竟然能帮着这杀母的仇人说话,真不简单……”
    “听说她好像和那男子有点什么关系呢……”
    “哎呦,真是丑闻哪!”……
    就这样,人们语言攻击的对象又多了一个兰。而天宇在了解了自己曾干了多么邪恶的事情后,早已万念俱灰,瘫坐在莹的身前。
    那个曾被自己当做圣人的人,却死在自己的手中,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事啊!他将脸贴在地上,周围的声音渐渐远离了他。黑暗袭来,他心内的天空下起了一阵血一般鲜红的雨……
    “你赢了!”
    “那就尽情享受绝望吧。”幽那沙哑的声音发出刺耳的笑,“小鬼,你还太嫩啦!”
    天宇无力地说道:“俺的罪孽这么深重,宁愿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上。俺宁愿……”
    幽吃吃笑了两声,说道:“人世间从来就是这么冷酷。好了好了,从此以后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但俺请求你不要去杀害更多的人。”
    “你没资格请求。你的精神已经支持不住你的身躯。你对我只能惟命是从。”
    “那你要做啥?”
    “去扫除一切思想麻痹的人!包括雪狼!”
    “为啥啊!”
    “难道你还体会不到吗?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只会将自己的仇恨随意嫁接。他们只会为这个世界引起更多的骚乱。而雪狼显然已经被感染了!毁灭是最好的办法!”
    “不要,俺求求你!”
    “小宇!”这时一个新的声音在天宇的脑中响起,听起来那么威严却又那么的温暖。
    “青寿大叔!”
    “我告诉你什么来着?他是你的对手、你的敌人!你怎么可以跟他妥协到这种地步!”
    “对不起!可是俺背负的罪孽太重了,俺快被压垮了!”
    “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不是告诉你不需要自责吗?我不是让你为那些被他杀害的人雪恨吗?”
    “可是当初在红谷,真的是俺亲手揭开了对幽的封印啊!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俺的错!”
    “所以你要为生者负责!更要去背负着对死者的忏悔,活下去!要继续跟它斗到底!”
    又一个更为亲切的声音响了起来,“孩儿啊。”
    “爹?”
    “哎!嘿嘿,你终于肯叫俺爹了。呵呵。”
    “其实俺早原谅你了。俺早就知道娘的死本不该由你负责的。”
    “不对的,孩子。俺对你娘的责任是今生今世都还没有尽完呐。俺没有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甚至还让你背负了本应该属于俺的责任。”
    “老爹,其实俺一直都认为你错了。”
    “为啥?”
    “俺有自己的思想,也需要有自己的行动。你嘱咐青寿大叔给俺带来安稳的生活,但俺并不开心。因为俺还有许多自己未了的牵挂!”
    “好孩子,这也正是俺现在想要说的啊!”
    “啥?”
    “去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吧!”
    “可是大家都以俺为敌了。俺怕自己一错再错。爹,该咋办呐?”
    “去他妈的吧!你是俺的种,按理说就应该有俺的性格呀?看来这方面是随你妈妈了……告诉你,堂堂男子汉,自己想做啥就去做啥。啥狗屁真理狗屁正义,那些东西不是弱者安慰自己的玩意,就是强者统治弱者的方式!想要压过咱们,可没这么容易!当初,义和拳、东洋鬼子、朝廷,你老爹俺跟他们哪一个没对着干过,理由就一个,就是看着他们欺负平民老百姓不顺眼啊!不顺眼俺当然就要对着干!全天下都以俺为敌俺也要对着干,干啥也不能违背了咱自己的良心不是!”
    “可是老爹,你比俺要强大得多……”
    “去吧,你是老子俺的种,虎父无犬子呐!”
    “俺知道了,爹!”
    这时有两个白色的倩影出现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
    “棘,是你吗?”
    “嗯,还有我的姐姐,白。”
    “你好,初次见面儿。”
    “棘,对不起……”
    “傻孩子,又道什么歉啊!”
    “你不用安慰俺,俺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人命有天,何必那么悲伤?我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生存的使命,也算死得其所了吧。嘿嘿嘿。不过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呢!”
    “使命?”
    “对啊,就是那些让自己死了都不觉得遗憾的事情。我们都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
    “嗯。白死了,却可以换来许多平安村人的幸福生活。而我死了,却也保全了大部分雪狼人的生命。那么告诉我,你的使命是什么?”
    “俺不知道。那是不是说,莹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可以就这样死去,而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呢?”
    “小傻瓜,那不会是你们的使命。为了那个真正的罪人,不应该再有任何无辜的人牺牲。我跟你说过,不该杀的人,就算我族因为他全死光了,我们也不会去杀。这就是我们雪狼的义——最令我们自豪的品质!而现在,雪狼迷惘了,不知不觉中正在丧失掉一个支撑我们几千年的精神支柱!如果再将这松缰的仇恨蔓延下去,那只会让我们的灵魂继续被欲望和贪婪侵蚀,也会让雪狼离自己的志向背道而驰,越来越远!现在我和白的努力,就需要你们去接替了,去探索新的道路,去唤醒众人心中宝贵的财富,去寻找新的突破来守护大家的心灵!你们将携手打败恶魔,然后找到自己真正的生存的使命!”
    “俺明白了!”
    “好,那就去做吧!你将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也会从中找到属于你们自己的真正使命!”
    说到这里,两个白影相互绕着,旋转着,占据了黑暗中的一切。
    白光闪过,天宇睁开眼睛,又看到了正落着泪的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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