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之从地牢回来,一夜未眠,再加上剧烈的情感起伏,终于在黎明前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小会儿。天刚亮,梅尚白就来求见。梅尚白说明日要给梅冰之的生母做场法事,希望能接梅冰之回娘家在法事上尽尽孝。江延之此时懒得再去管梅冰之的事,一口就答应了,弄得梅尚白倒有些吃惊发懵。

    梅默存回梅府养伤这么些日子,也大有起色。他也是个天生闲不下来的人,刚刚好起来就一定要出门四处走动,死活不愿意躺在床上挺尸。他一大早来到梅尚白的书房,他知道梅尚白喜欢早起,他来求父亲放他出去转转。梅尚白要他在府里安静养伤,不准他出府半步。梅默存本是个叛逆之人,一直瞧不起平庸懦弱的父亲,向来不把父亲的话当一回事。不料这次他生命垂危,梅尚白流露出的拳拳父爱让他大受感动,对父亲发自心底地尊敬起来。

    梅默存走进梅尚白的书房,看见梅尚白居然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父亲一大早去了都护府。梅默存便决定在书房里等梅尚白回来。无聊间他翻看了一下父亲书桌上的公文,看看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看见一分从京城来的公文,打开一看,居然是梅婕妤暴毙的消息。

    梅默存站立不稳跌坐到他父亲的太师椅上。妹妹进宫被封为婕妤还不到半年光景,怎么就暴毙了?梅默存与梅妍是一母所生的兄妹,从小感情极好,此时知道妹妹暴毙的消息真是悲不自胜。

    这时有下人进来报告梅尚白请的法师端公已经到了,不料却看见梅默存在里面。梅默存听到法师端公来做法事,以为是为暴毙的妹妹,于是更加伤心起来。他想父亲一大早去都护府是因为梅妍吗?可是宫中妃嫔暴毙关地方长官什么事呢?梅妍的地位还不足以让地方官员为她守丧。梅默存又想起留在京中的母亲,不知道她伤心成什么样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梅尚白回来,梅默存便先离开了书房。走到后面去监督下人搭设道场,既然妹妹已经死了,做哥哥的也只能忍住伤心在她的后事上尽点心,让她的灵魂早日得到超度。结果来到道场一看,觉得有些奇怪蹊跷,不像是替梅妍做法事。

    梅默存找过来一个管事的一问,才知道这法事不是替梅妍做的,而是替梅冰之的生母做的。梅默存愣了一下,梅冰之的生母,他仔细回想,完全没印象了。他心头生起气来,妹妹死了,父亲怎么倒想起给一个死了多年的姬妾做法事。既然是给梅冰之的生母做法事,梅默存自然不再关心,转身便走。走不多远听下人说梅尚白回来了,去了书房。梅默存立刻朝书房走去。

    梅尚白回到书房,一眼就看出他的书桌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便问下人是谁来过。这时梅默存赶来了,他怒气冲冲,看见父亲礼也不行,就没好气地道:“是我翻动了你桌上的公文。”完全忘记了安慰父亲的丧女之痛。

    梅尚白屏退下人,问梅默存:“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梅默存道:“我都知道了。我正想问问父亲,我刚刚去看了后面搭设道场,居然是给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人做法事,妹妹新丧,父亲怎么如此厚此薄彼?”

    梅尚白道:“这就是你一大早便怒气冲冲地见我的原因?”梅默存不答话,梅尚白斥责他道:“你既说妹妹新丧,难道你就是这样来安慰你父亲的丧女之痛的吗?”

    梅默存讥讽道:“妹妹新丧,父亲却忙着给自己的小妾做法事,我没有看出父亲哪有一点丧女之痛。”

    梅尚白气极了,怒道:“你这个逆子,你现在伤好了,死不了了,就开始想气死你父亲了吗?早知道当时就由你死在红柳沟,我何苦不顾一切去哪里把你带回来养伤?小妾?你父亲的小妾你是你的庶母,你竟敢如此大呼小叫,哪有一点礼法规矩?”

    梅默存被父亲教训一顿,自知是自己的错,不过他从小被骄纵,即是知道是自己错了,也不好意思认错。便杵在那里,面红耳赤的,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面子,却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就在这时书房里一排书架被推开了,梅默存闻声看去,发现那排书架后面竟然有间密室。他大吃一惊,父亲的书房里何时竟有密室,自己却毫不知晓。然后从书架后走出一个女子,女子笑着看着自己,甜甜叫了一声“哥哥。”然后又娇嗔道:“哥哥怎么还是老惹父亲生气。”

    梅默存比先前更加吃惊,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这女子不是梅妍却又是谁?梅默存惊问:“你,你,你怎么——”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他立刻四顾周围,看见书房的门窗都关着,便放下心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今早上还看见朝廷来的公文说你死了。”

    梅妍笑道:“我确实是死了,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的魂魄罢了。我回来跟你告别,然后转世投胎去了。不信我掐你一下,你肯定不痛。”说着便走到梅默存身边用力掐了他一下,梅默存立刻痛的大脚起来,道:“痛死了,痛死了,哪有鬼魂有这么大的力气?”

    说完两兄妹高兴地抱成一团,喜极而泣。

    原来昨天夜里驶进庭州城的马车里坐的就是梅妍。她半夜回到梅府,把梅尚白也吓得不轻,还以为是女儿的魂魄回来了。

    梅默存拉着梅妍急切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梅妍道:“我进宫后偶然发现了一种可以假死的药,便吃药假死了。宫里梅婕妤现在已经被葬入后妃陵了,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梅默存难以置信,带着些责怪地问:“妹妹,你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这可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梅妍道:“你这话说的跟昨晚父亲说的一模一样,你们可真不愧是两父子。”

    梅默存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你今年年初才被选入皇宫,一进宫就得到皇上的宠爱,立刻册封为婕妤,这样的荣宠你不要,却要欺君假死?”

    梅妍生气地撇了撇嘴,道:“听听,这话也说的跟父亲一模一样。你们只知道我进宫后的荣宠,却不知道我在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别的都先不说了,单就是江延之的姑姑,那个宠冠后宫十多年的江贵妃就足以让我死十次了。”

    梅默存不说话,他也害怕妹妹在宫中被人迫害。梅妍看见梅默存脸色缓和,知道他消气了,心道:“哥哥就是比父亲更疼我。昨夜里跟父亲哭诉了半天,他也不肯原谅我,最终还是我威胁他,他才不再与我纠缠。今日几句话就让哥哥同情理解我了。”

    她换上了一副温柔可人的语气对梅默存道:“你放心,我假死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路回来都是小心谨慎,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过这期间的曲折坎坷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尽的,我也不想你们替我担心后怕,我就索性不说了。你们只要知道我或碰乱跳地出现在你们面前就行了。”

    梅默存叹口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那你到底为什么费劲千辛万苦要假死逃回来呢?虽说宫里险恶,江贵妃处处针对你,但是凭着皇上对你的宠爱和你的聪明手段,也不一定就会落败。只要慢慢再熬几年,等江贵妃人老色衰,说不定你就会比她昔日风头更盛。不是有传言说江贵妃这些年已经君恩日薄了吗?”

    梅妍道:“我不想隐瞒你和父亲,我是为了江延之才假死逃回来的。”

    “江延之?”梅默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就是为了他才回来的。”梅妍严肃地说,“去年我被梅冰之和江延之两人气糊涂了,伤心黯然去了皇宫选妃,没想到竟然被封为婕妤。我以为时间一久我很快就会忘记江延之,可是皇宫里非人的折磨煎熬却让我对江延之的爱慕思念却与日俱增,不可自拔。我再在宫里待下去,就算别人不设计害我,我自己也会害死自己的。说不定哪天夜里我说梦话呼喊江延之就被皇上听见了。老天垂怜,我偶然得到了假死药。我想与其在皇宫里强颜欢笑,费尽心思却取悦一个自己并不爱的老男人,即使他是当今天子,还不如回庭州来拿那些手段取悦江延之,取悦自己爱的人。再说了,梅冰之可比江贵妃好对付多了。哥哥,其实我真后悔,因为自己的虚荣与自尊,自命清高地不愿意与梅冰之争风吃醋,跑到皇宫里去转了一圈,把我那自尊虚荣都消磨殆尽了,才弄明白,在爱情里哪里还有自尊虚荣?”

    梅默存听了梅妍这番奇怪的言辞,也不知该作何评价。只说:“你和梅冰之江延之之间的关系去年在袄庙前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我看江延之那人又偏激又固执,跟你一样是个情痴,他既然看中梅冰之而没有看中你,你就算使劲手段也不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只怕他比宫里的皇上还更难取悦,皇上眼中有三千佳丽,江延之眼中心中却只有梅冰之一人。真是不明白,他到底看上梅冰之哪点了。”

    梅妍的脸色暗淡下来,梅默存的话句句都像利剑一样刺戳着她的心。她道:“哥哥说的有理。不过我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冒这么大风险回来呢?”她对梅默存鬼魅一笑,一字字说道,“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哥哥,你听没听说过有一种药像孟婆汤一样,喝下去便会忘却前尘往事。江延之把什么都忘了,等他醒来,眼前只有我,我连皇上都能取悦,难道不能让他从此心中也只有我吗?”

    “假死药,孟婆汤,妹妹,你进宫后到底都遇到了些什么啊?”梅默存感叹。

    梅妍娇笑道:“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

    梅默存又问:“可是妹妹,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就算你有孟婆汤,可是你怎么让江延之喝下去呢?他的饮食外人从来插不下手。”

    梅妍道:“所以父亲才要替梅冰之的生母做法事。明天梅冰之回府来,就说服她借她的手让江延之喝下我的孟婆汤。然后我立刻带着江延之离开庭州,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一辈子。我带江延之走后,你和父亲就宣布江延之也暴毙了,趁机控制整个北庭都护府的局势。我在皇宫里探听到皇上已经有了扳倒江家的意思。这几年裴尚书越来越得到皇上的重用,裴尚书是母亲娘家的世交,你们此时控制北庭,一定会得到裴尚书和皇上的默许的,而且有母亲留在京城替你们传递消息,一定万无一失。”

    “你叫我和父亲趁机犯上作乱?”梅默存反问。

    梅妍嗔道:“哥哥,现在机会来了,你也该有些大作为了。老是盯着那几个马贼有什么意思?”

    梅妍不再去管回不过神来的梅默存,走到梅尚白身边坐下,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然后假装嗔怪梅默存道:“哥哥啊,你刚才还责怪顶撞父亲只记得他的小妾,不记得女儿,你现在知道是自己错怪父亲了吧?若不替父亲的小妾做法事,又怎么请得回梅冰之助我们一臂之力呢?你还不来跟父亲请罪。”

    梅默存过来跪下磕了个头,道:“父亲,之前是我冲撞父亲了,还请父亲责罚。”

    梅尚白板着脸道:“你何时不冲撞我?我都懒得责罚你了。”

    梅默存和梅妍都笑起来。梅尚白又板着脸对梅妍道:“你别笑,你比你哥哥更叫我生气。我都不知道怎么惩治你才好。”

    梅妍滚到梅尚白怀里撒娇道:“父亲你偏心,你不惩罚哥哥,却要惩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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