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宿醉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流美人早不知下山去见哪位红颜去了,倒是储玉留下来等着她一起回去。

    “难道是念着昨夜一起喝酒的情分?”

    采离听了她的喃喃自语后发表了不同的看法,“公主现在和储公子也算是同门师兄妹了,加上看在宣越殿下的面子上,他没有急事等着公主一起下山也在情理之中。”

    采离这样一提醒,青禾宿醉的脑袋才想起来昨天晚饭上南浔收她做徒弟一事,她猜测南浔拒绝了宣越请他出山的请求,但又不忍两次拂了祁国的面子,便象征性地收下她做徒弟。

    这自然只是她的猜测,可还没等她去问怎么一回事儿,宣越又丢下她急匆匆地下了山,想到这便忍不住问道:“良辰和皇兄是因为什么事情匆匆赶回去?”

    “昨日知芜夫人和宣陵殿下遇刺了。”

    “二皇兄?”

    采离点点头,“三个月前滇南发生大地震,死伤无数,而且余震不断,朝中大臣无一人主动请缨,倒是宣陵殿下毛遂自荐带着一干将士去了滇南赈灾,昨日正好回朝,知芜夫人亲自去迎接,不料刚进城就遇上了刺客。知芜夫人惊吓过度精神有点失常,而宣陵殿下为了救知芜夫人右手被刺客用剑贯穿,整只手差点不保。”

    “那又关良辰和皇兄什么事?”

    “在天子脚下那帮刺客都敢行刺,根本就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陛下自然大怒。而京城发生遇刺事件,又害得宣陵殿下身受重伤,自然是禁卫军防范松懈,所以陛下震怒之下招来顾统领问罪。后来刑部再仔细一查,发现刺客竟是殿下府上的死士,所以良辰公子和殿下才一前一后急着赶回去。”

    宣越府上的死士去行刺赈灾有功刚刚班师回朝的二殿下?

    还这么轻易就被刑部查出了身份?

    “也许那帮人故意把刺杀的地点选在城内,目的不是行刺杀之事而是计划着被抓到。”

    采离目光投向青禾,几分惊讶,肯定道:“公主说得对,他们的确是有意落网,落网之后又全都自尽了。”

    “这么看来,幕后指使者也算是费尽心机。”她虽不了解目前朝中各派势力的争斗情况,但从采离的描述中也猜出了一二。

    “父王对知芜夫人本就偏袒,二皇兄又是在余震不断朝中无人请缨的情况下去的滇南,如今未得奖赏先负伤,还是在防守森严的临邑城内遇刺,自然是将父王五分的怒火提升到了十二分,于是禁卫军便首当其冲。现在又发现刺客是皇兄府上的,父王盛怒之下,皇兄恐怕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澄清了。”

    提起那个不熟稔的二皇兄东方宣陵,青禾发现竟连他的面容都记不真切,再一想到他主动请缨去滇南赈灾的事情,心里更是毫无好感可言。

    她不相信父王会看不出这一举动投机取巧的成分,临邑到滇南至少要十天的路程,赶过去哪还有什么余震,就是一个普通的赈灾,随便一个身份高能代表天子又刚直不勾结地方官的大臣就足矣。

    下午向南浔拜别时,看着师父瘦削苍白的脸容,青禾不禁生出了几分不舍情绪。

    东山虽清净但也与世隔绝,且南浔身边终日就两个童子侍候,这样的生活在她看来未免太过寂寥,于是心里暗下决心以后每年都跟着流朔和储玉上山来拜见师父。

    而对于和自己一同下山的储玉,她今天一觉醒来就换了个看法,并且对此坚信不疑:储玉现在已经和她很熟了,既然是朋友就应该畅所欲言,不用刻意拿捏、客气来客气去。

    于是一路上她的问题就没停过。

    “储玉,你和皇兄很熟吗?其实你们昨天晚上一起喝酒我早就看见了,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皇兄那样开怀畅饮过,即使对着子遇和良辰都是少有的。嗯,这样看来你们应该很熟?”

    “一般吧。”

    “储玉那你和皇兄是怎么认识的?”

    “……”

    “……”

    储玉抬抬手,把似乎是要抚眉的手放在了额头上遮住眼前的阳光,“官商勾结,自古有之,你不会又要问我们勾结在一起做什么吧?”

    “……”青禾欲说的话哽在了喉间。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好走很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下到了山脚,回头望着茫茫大山,青禾心里对于这个凭空得来的师父竟有点不舍,“师父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也太孤寂了。”

    “既然你这样觉得,不如每年和我们一起上山拜见师伯。”储玉望着雪山怔怔出神,似乎陷入了沉思。

    半晌又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殿下要请师伯出山么?”

    储玉这副专注而又恍惚的神情,她还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能木讷地摇头。

    “师伯在星辰河流、气候时令、山川风物上的研究和造诣上,恐怕如今四国之内都无人能出其右,而在行军打仗中只有运用好这些知识,才能算得上是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从而打一场有把握的仗。”

    青禾只知道自己这个师父是名动四国的高人,但是要问具体高在何处,她还真不知道,师父于她而言就是很模糊的一个影像。

    现在经储玉提点再仔细想想,就发现透过谈话间师父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一点点所知,都能隐隐看到那一点点背后的整片汪洋大海。

    “太平盛世中可以以一身所学指导农桑、研究水利,然后再传道授业,不消几代人的努力便可逐步提高整个农业部门的生产力。若是战事四起,则恰恰可以一展所学,行军打仗不仅仅靠骁勇的军事和先进的兵器,还要那个于全局背后巧妙运筹天时、地利的人。”储玉目光投向身后长长的山路,眸间波澜不兴,一望无垠的青山白雪于他眼底沉寂。

    “可是这样的人,不是居庙堂为君王分忧,不是入相府谋划家国天下事,亦不是广纳天下寒士以三千弟子济天下万民,而是在深山中下棋、煮茶以求逍遥己生,现在想来我师父应该是自得其乐不会觉得孤寂的。”

    说出这番话,她并不是想讨论哪种存在方式更有意义,只是若换做经历了战场离乱她,也许又是一番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胸中所求,不尽相同,虽无高低之分,却有意义上的差别。师伯这样隐居深山固然求得了一己之乐,却辜负了一生所学。”

    储玉的这番话让她忍不住抬眸去看这个与她并立于苍山白雪间的人。

    此刻天寒地冻、白日惨淡,他却双眸晶亮微含浅笑地立于高耸的群山之中。凛寒的风不时吹来,他袍角簌簌而动,却没有弱不胜衣的感觉。

    在她眼中,储玉一直是轻袍缓带的俊美公子形象,后来得知储玉商人的身份,也没因此改变对储玉的看法,倒是因储玉改变了对商人的看法。

    而如今短短的一番话,她看到了这个俊美少年另一番面貌。

    就如同世人都受到外在或外物的的蒙蔽,而认为子遇温雅出尘不适合朝堂纷争、宣越谦和萧肃不争不显一样,她也一直把储玉想得不食人间烟火。心里隐隐觉得无论是求财还是逐名都会损了他的风华,这样的人应该是居于九重天宫、静坐在沉沉雾霭十里桃林中的世外仙人,高华得遥远而清冷。

    现如今,她反而觉得储玉更真实了,不再是雪地里清冷高华的背影,而是一个有襟怀有热血的少年,像子遇,像宣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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