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从马车上优雅从容的走下,朝着阴寡月,温柔一笑,柔声道:“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靳大人。”

    顾九将将进了马车内,听闻此句她美眸一眯,虽未见其人却也深知这该是位绝代佳人。

    她不禁心中“咯噔”一跳,她不是没有想过,她离开的这大半年内,会有其他女子闯进他的生活,却都被他在班尔拉草原的那夜的生涩否决了。

    顾九没有出马车而是选择在车中,她褪了囚服穿上一旁寡月早给她准备好的靛青色袍子。

    阴寡月一时间僵在了马车上,愣愣地站在车帘前,倒不是因为萧槿今日如何美丽,着实是因为顾九就在马车里头,他将将与顾九缓和了些,也将将看到些“曙光”,着实不想再生出什么“误会”来。

    末了,等那女子上前,清丽若莲的气息更逼近了些,他才翩然转身下车,抱拳道:“萧大人吉祥。”

    女子目光灼灼,显然是几月未见的欣喜,她更上前些,素白的手欲要将寡月虚扶起,却见男子仓皇后退一步。女子秀丽的眉一拧,薄唇似是颤了一下。

    她不露声色的收了手,栖身上前。

    “靳南衣,你非着官服,我亦非着官服,你如此拘谨做甚?”她再上前一步。

    “我唤你南衣,你只消唤我萧槿即可。”她话音刚落,又上前一步。

    “嘭”的一声,少年已退到车壁上。

    车内,顾九将将系紧了腰带的手亦是一震。

    萧槿?

    她美目一眯,她不是不知道萧槿的,这个名字……

    是那个会试前出现在醉仙楼内的美貌女子,寡月与她是认识的……

    虽说是知晓寡月与她认识,而且还有某一种情愫的牵系,或无谓,或好、或坏,不过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因这种事情而忧心难过了。

    她微勾唇角,就听得车外的少年说道。

    “萧大人,下官要回府了……”他说道,侧身闪到旁处。

    “靳南衣,你今日既是没是陪我去一趟春暖楼吧,冬日诗会近日举行。”她清眸明亮,熠熠光辉,期待中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孤高。

    寡月凤眸一黯,抿唇,他不知这萧槿究竟是何意,按理这公卿之家中比他身世、相貌、还有学问好的人大有人在。

    他拱手道:“萧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在身。”

    女子眉头皱起,微微有些恼怒的道:“靳南衣,八月诗会你说有事,九月萧府设宴你也有事,如今冬日诗会你又推脱,你就这么讨厌我?”

    ——你就这么讨厌我?

    听到的人皆是一震。

    素衣少年更是身形一滞,这句话,似乎是勾起他记忆里的一段类似的情感来。

    雨水将将落了一日,那日的天灰蒙蒙地,他情难自已的吻了顾九,或许是情难自已的一个吻,却让他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矛盾,那时候他竟是认为,顾九讨厌着他的……

    罢了,不过是年少时候,他没人教他这些,也没有人告诉他,爱,又要当如何去爱;那时候的他,毕竟是年轻了些儿。

    只是他再也不会觉得顾九讨厌他了,他能感受到,九儿也是喜欢他的。

    喜欢,没有谁重谁轻,谁多谁少,因为喜欢,所以不会放手。

    不知怎么,他凝着此刻美丽脱尘的女子,忽地觉得她很可怜。或许,就如同她当年在雪日梅林之中里见到阴寡月一般,或许,也不全是。

    他正过身来,凝着萧槿浅声道:“大人。不是下官讨厌你,是下官不会喜欢你……”

    不会喜欢你……

    他怎么可以这么直白的说出这种伤害人的话来?萧槿愕然睁大了眉目凝着阴寡月,她是大雍第一的女进士,身份尊崇,生来就带着万丈光芒,她是太傅萧时之女,母亲是一品诰命,试问大雍朝又有几个萧槿?为何众人将她追捧,只有他待她冷冷淡淡,只有他可以当面对她说,他不喜欢她……

    “靳南衣,我从未强迫于你,你这是逼我……”强迫于你?

    一道圣旨,一纸赐婚对于她萧槿来说太容易了,可是她不愿,她为了获得他的认可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呢?

    她是如今大雍的第一美人,大雍的第一才女,可是他却从未正眼瞧过她。

    她知道他心中有人,他爱他未婚妻子,而她甘愿为他平妻……她又何尝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她不过是来晚了,来晚了一步罢了……

    青梅竹马又如何?时间可以磨灭一切,他即是一个痴心人,她便在他心中扎了根,他便忘不了她了,他能对他的未婚妻子深情,便也能同样这么对她……

    于萧槿,从未怀疑过靳南衣对他妻子的深情,更是因为他的那份对未婚妻子的不离不弃,她对他愈加难以舍弃,世间性情中人太少,这样的男子太过于难得。

    她凝着素衣少年,方要启唇,说些什么,只见一个靛青色衣衫的少年从马车中走出。

    “南衣……”那少年柔声唤了一声,不惊不卑,气质镇定从容。

    素衣的少年震了一下,眼中露出紧张怜惜的神色,这是萧槿从未见过的。

    寡月伸手去扶顾九,顾九微微勾唇一笑,萧槿这才认真去瞧这个少年,尘满面,云髻乱,对上那一双清明而沉静的眼,她美目微眯,似乎就在这一瞬猜测起了这少年的性别,全是因为萧槿身为女人的直觉。虽然这少年身上散发的攻击力几乎为“零”,可是将才那清明的眼眸盈盈一望,明显有一瞬的哀怨与彷徨。

    顾九感受到寡月轻微的紧张,她柔和一笑,凝着萧槿道:“萧大人,恕草民冒昧你喜欢南衣吗?”

    她这么直白的一问,又让在场的人一怔,虽是衙役属前,行人并不多,却也让萧槿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她是女子,岂能将喜欢常挂于嘴边。

    阴寡月更是升起一股或浓或淡的愠恼,还有……哀伤。

    他咬牙想一把拉过顾九,就此上车,不再纠缠在这里,即便日后萧槿恨他也好,怨他也好,要挤兑他也好,都可以,他便是不在乎了……

    可那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好似察觉到他的想法,一溜烟的似泥鳅一般,轻不可见的从他怀中溜走。

    “九……”(寡月)

    顾九依旧凝着萧槿道:“萧大人,你还没有回答草民。”

    “放肆!”绝美的女子一声厉吼,秀眉微皱,“本官之事与你何干?”

    顾九微皱眉,这么一个才学高胜的女子,既能轻易动怒也必是动了情,她的确放肆,她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又怎能同她当朝三品正面交锋?在萧槿眼里,她也不过一跳梁小丑罢了。

    萧槿在说此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瞧了眼一旁的阴寡月,果然见他神色顿改,她眸中深意更甚继续。到底是护得紧的,虽这少年她分不出男女,却从“靳南衣”的神情,她不得不在乎这靛青色衣袍的少年的性别了?

    顾九不在乎萧槿对她如此呵斥,她拱手再道:“南衣说他不喜欢你,萧大人又当如何?”

    顾九觉得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烫,她不敢去看一旁少年脸上的神情,也不敢去看萧槿的。

    “是强取豪夺,用一纸赐婚束缚一生吗?”顾九再道,反正她一开始便是豁出去了,将将脱了罪名,却立马又不安分了,想着开罪当朝三品,她这脑袋,就没有想过安心呆在脖子上了吗?

    萧槿怒极反笑,她上前一步凝着顾九道:“本官不妨按你说的试试。”

    话落,又眯眸凝着阴寡月。

    身后的素衣少年凤眸一瞬阴鸷,他伸出修长的手,一把拉过顾九。

    “南衣,不会从命。”他冷声道,又添了一句,“即便是,‘抗旨不遵’……”

    萧槿眸中怒意腾起,却被她强行压下,她薄唇轻咬,心中暗道:靳南衣,你别逼我……

    顾九轻缓地松开寡月的手,一眸暖意让他心安。

    可这种情况他又怎能心安?他虽是陡升温暖,心头紧张却未消散。

    “萧大人是想和靳兄在一起,还是想逼死他?”

    “你大胆!”

    此语一出小易卫箕萧肃面面相觑,就连寡月也怔了片刻,然而片刻之后,他紧绷的神经松开了。

    原来,她不是不懂他对她的情……她这是在承认他对她的感情吗?

    若是不能与她在一起,他活着,便丧失了全部的意义……

    顾九表示,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萧大人两次动怒,可是因为草民说的是实话?”顾九再道。

    萧槿目光幽冷,落在顾九身上,她冷声道:“你别以为你是靳南衣的朋友,本官就不敢对你怎样。”

    “不,草民不敢。”顾九浅淡道,“请萧大人听草民说完再行惩罚也不迟。”

    “萧大人现在若是让圣上赐婚,南衣或许不敢抗旨或许娶大人……。”

    顾九还未说完就感受到身后那个白影震动了下,想上前来说些什么,顾九勾唇道:“我说的是或许,或者没有或许……”

    “我只是想假设一下……萧大人你又可曾试想过成亲以后,成亲以后的萧大人与南衣该是如何?”

    不想等萧槿或是寡月说话,顾九继而再道:“冷漠相识、无故争吵、相互折磨、冷颜以对?或者连和谐的假象都不愿去营造?这样的婚姻,萧大人你想要吗?”

    “萧大人,你想毁了靳南衣吗?”

    ——你想毁了靳南衣吗?

    华服女子呼吸一窒,眉间似有怔动之色,却在一瞬,义愤填膺。

    她上前一步,衣裙上腰间的玉佩铛铛作响,朱唇轻启:“你怎会知道我与他会是这般?你凭什么说我?”

    “还是……你小看了我萧槿经营婚姻的能力?”女子安详从容不复厉声质问道,

    “不过是个假设罢了,大人又何需动怒?”顾九再道。

    萧槿未看顾九而是走向白衣少年。

    “靳南衣,从见到你开始,我萧槿就从未想过对你以权威相逼,若是我萧槿有此打算,那日进殿之上,当圣上问起我心仪于谁的时候,我就会说出你的名字,一纸赐婚,我还用等到今天?”

    她话音刚落,顾九眉头一动,倒是反过来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望着阴寡月一瞬的怔忡,萧槿美目流转,流光艳艳,她微勾唇角。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顾九的手上,七分温柔,三分桀骜的面出现在顾九的视线。

    “没有的假设,又何必认真。”

    话语里有着淡淡的恼意,淡淡的宠溺……

    “这样的旨意我不会遵循,便也没有那么多的或许……”他说道,将顾九往怀里拉。

    他抬眼凝着萧槿,眉目清明。

    “萧大人,告辞了。”也早该告辞了……

    顾九被他大力的带上车,她能感受到他的愠恼。

    小易和卫箕朝着萧槿作揖后上了马车,萧肃是骑马来的也跟着上了马车。

    衙役属前只留下一脸失神的萧槿,她突然觉得,今日的暖阳,无比灰暗……这不是她想要的……

    “大人……”马车旁的女官柔柔地唤了一声,似乎在打量着萧槿的神情。

    见萧槿朝她走来她忙低下头道:“大人,今日申时,您还要进宫去见太子妃。”

    萧槿愣了一下,似乎是见到靳南衣后将这事给忘记了。

    她揉了揉脑袋,也不是什么事情,不过是关于宫中女官的改革制,经太子妃和皇后的提议,又交与几个尚宫,她本非宫中人,又隶属六部,这些宫中事物不该插手,可她为当朝唯一的女大人与男人们供事,故,皇后、太子妃看得起,才来找她提点,于理不容,于情当去。

    故,她今日才是一身女装,并未着官服。

    只是没有想到会遇上靳南衣。

    她凝着眉,上了马车,心中对那靛青色衣袍的少年,隐隐升起一抹厌烦还有怀疑。

    ●

    卫箕等人驾着马车回了东城宅院,这处宅院是寡月找的宅子有些大,临近东城,办置吃穿用度都很方便,只是,或许于寡月和顾九的性子,有些吵闹。

    对此寡月只是微微勾唇,吵闹也是好的,以后又了孩子,住在这里接地气,人气旺盛,热闹点好。

    他脸一红,都想哪里去了……

    寡月掩了门,坐在亭中,顾九在房中沐浴,他出来晒晒太阳。

    卫箕先奉上一盘茶点还有茶水。

    “小易带着,萧大哥去厢房了,给萧大哥安排好了,卫箕便陪着九爷再回去吧。”本是寡月带着小易来了长安后,卫箕放心不下执意跟着来的,所以他还是要回去看下玉石坊的。

    寡月沉凝片刻,方道:“我也陪着九儿回去。”

    卫箕小讶了一下,未曾再说,唇角微微勾起,只觉得自家主子算是被九爷吃的死死地了。

    他不知是该替九爷喜,还是替主子悲,罢了,主子们高兴就好,他也跟着乐呵呢。

    ●

    末了,斜阳残褪,街市外小贩的声音越来越小,马车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这种体会,会在多年以后泛黄的记忆里愈演愈深,喧嚣划过繁华,宁静从容,却让人每一处都感受到幸福……

    是的,幸福……

    女子将将沐了浴,穿着一件十分舒适的厚袄子坐在床榻上,榻边不远处的火炉燃烧着,她拿着新到的话本看的来趣。

    身后的少年,帮她打理着湿漉漉的头发。

    于他,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他很满足了……即便是握着木梳,给她一遍一遍不甚厌烦地梳理着头发,他心头亦是温暖的。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心不大,容了一个人,便伤了其他人。

    以往,他以为若是男人必须要三妻四妾,他不会排斥的,那是他在封建王朝生活了十多年,所形成的观念;却未曾想到,若是真爱了,又如何能容得下其他人……

    便是,连将就,与利用,都不愿意了……

    顾九,她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思及此,少年握着木梳的手一顿,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坐在他身前的顾九。

    顾九神情自若,看着手中的话本。

    “于是那少女答应了那人,齐心协力从皇陵之中出来,日后出去便是各不相认,互不干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寡月见顾九读话本读的聚精会神,她哪里同他一样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

    寡月顿觉得……哭笑不得,他虽是停滞了片刻却很快的恢复过来。

    她能快乐便足够,他不奢求她时刻想着他,或者如他一般喜欢着她,爱情,本没有谁多谁少,若是注定有个人多爱,便是他吧,余下的,留着,她下辈子再来还……

    顾九往后再翻了一页,却见空空白纸……

    她秀眉一皱,颇有些恼意,低声一呼:“后面的呢?”

    寡月又震了一下。

    望向顾九,顾九翻到话本第一页,目光落在一处,眸光一黯,嘟囔道:“连载话本?这是第一集?”

    顾九顿觉被雷劈了一般,扬了扬手同身后的寡月道:“我要看后头的,这不上不下,心里像猫挠似的。”

    寡月收好木梳才接过她手中的话本,书名没大致的看,目光却是落在在了作者名字的三个字上。

    “这话本好像是一个月出一本的……”寡月颇有些为难的道。

    “……”顾九无话,放下那话本。

    这时候正听着卫箕在门外唤:“主子,卫簿领着於家少爷和少夫人来了。”

    寡月一听瞧了眼顾九,回道:“我马上就来。”

    卫箕离开了,寡月凝着顾九道:“你就在这里歇息,等会儿我领着他们进来,把衣服穿好。”

    顾九点点头,那人已出去了,顾九见寡月走了,脚步声也院了,忙披上一件衣服,轻手轻脚的去寻她的百宝箱,也就是那个锦盒子。

    柜子里竟然没有?

    顾九愣了一下,寡月不是说紫藤园的东西约莫都搬过来了吗?

    又寻了会儿,还是没有瞧见。

    再到其他柜子里找了找,倒是找到了许多破旧的书籍。

    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破书啊?

    顾九眉头皱起,莫不是她走后,他头悬梁锥刺股、奋发图强了?

    顾九随便翻动了下,一本书册落了出来。

    顾九看着蓝布厚书册上的四个大字。

    “春宫锦集?……汀月?”

    “这不是和将将那个话本一个作者吗?哼!还说他没有,原来还藏着这么精致的全套的!”顾九嘟囔道,蹑手蹑脚的将那画册藏在了自己床榻上的被褥子下,准备着晚上吃了饭再将这本话本消灭掉。

    顾九头发还未干,不好这样去见於氏夫妇,便只好慢悠悠地穿衣,站在火炉边上等着头发快点干。

    她方将腰带系好,就听得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寡月领着於思贤还有班仕杰二人进来。

    顾九错愕了一瞬,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想太过于狼狈,她挺直的腰杆。

    不想拿少年已走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朝她一一介绍。

    “嫂夫人,楚地才女班仕杰。”

    顾九朝那人一作揖,再抬眼才深瞧着那女人,一身书卷气息,纤姿若柳。

    听寡月说她将将诞下麟儿?

    那女子上前一步,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柔声道了一句:“原来这就是靳兄弟念叨着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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