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而立货殖传,则莫胡光墉若。光墉字雪岩,杭之仁和人。江南大营围寇于金陵,江浙遍处不安,道路阻滞,光墉于其间操奇赢,使银价旦夕轻重,遂以致富。

    王壮愍自苏藩至浙抚,皆倚之办饷,接济大营毋匮。左文襄至浙,初闻谤言,欲加以罪,一见大加赏识,军需之事,一以任之。西征之役,偶乏,则借外债,尤非光墉弗克举。迭经保案,赏头品衔翎三代封典,俨然显宦,特旨赏布政司衔赏黄马褂,尤为异数矣。

    光墉藉官款周转,开设阜康银肆,其子店遍于南北,富名震乎内外,佥以为陶朱、猗顿之流,官商寄顿赀财,动辄巨万,尤足壮其声势。江浙丝茧向为出口大宗,夷商把持,无能与竞,光墉以一人之力,垄断居奇,市值涨落,外国不能操纵,农民咸利赖之,国库支绌,有时常通有无,颇恃以为缓急之计。

    先文庄抚浙之初,藩库欠光墉资二十万,尚不知其为何如也。光墉见,称述中堂不置,而莫明其为谁,问之乃湘阴也,笑而遣之。未久光墉以破产闻。先是关外军需咸经光墉之肆,频年外洋丝市不振,光墉虽多智,在同光时代,世界交通未若今便,不通译者每昧外情,且海陆运输,利权久失,彼能来我不能往,财货山积,一有朽腐,尽丧其赀,于是不得已而贱售,西语谓之拍卖,遂露窘状。上海道邵小村观察本有应缴西饷,靳不之予,光墉迫不可耐,风声四播,取存款者云集潮涌,支持不经日而肆闭。

    光墉有银号一、典二十有九、田地万亩,其他财货称是。上海、杭州各营大宅,其杭宅尤为富丽,皆规禁御仿西法,屡毁屡造,中蓄姬妾辈十余人。先一日光墉由沪而杭,尽呼之集一堂,自私室出,立即下键,予以五百金遣去,不得归取物,有怀挟者任之。光墉选艳,惟爱幼孀,以为淫佚恣意之便,本无一人崇尚名节,故一哄而散,毋稍留恋。

    次日光墉将其业产簿据献于文庄,不稍隐匿,在落魄之中,气概光明,曾未少贬抑。文庄为设局清理,令候补州县二十九人接收各典,皆莫知所对语。文庄谓此二十九人者曰:诸君学古入官,独不思他日积赀致富设典肆以谋生乎?收典犹开典也,不外验赀查账而已。

    文协揆存款三十五万,疏请捐出十万报效公帑,其余求追,以胡庆余堂药肆之半予之。孙子授侍郎,乃文庄庚申同年也,有万金在其肆内。张幼樵学士来书云:子授得失尚觉坦然,而家人皇遽,虑无以为生计,乞为援手。亦诺焉。其外京朝外省追债之书,积之可以丈尺计,则一时中扰乱情形,可想见已。

    前一岁有僧以赀五百元存于杭城典肆,肆以为方外书名不便,拒而不纳,僧以木鱼敲于门外,三日三夜。光墉偶过其处,问故许之。及是僧至取款,不与,则敲木鱼不止。肆伙笑谓之曰:和尚汝昔以三日三夜之力而敲入,今欲以三日三夜之力敲出,不可得也。不得已而以妇人衣裤折价相抵。僧持泣曰:“僧携此他注,诚不知死所矣。”挥泪而去。其流毒类如是。

    是时贾商贩竖,挟胡氏物出售者,其类不可胜数,罔不显其奢丽。其屋上雕镂,室中几案,园内树石,每易一主,辄迁移以去,至于清亡而未已。

    光墉未几即死,其母旋亡,距七十寿辰不足一岁。杭人谑之曰:“使母早三月逝,当备极荣哀之礼,此老妇人真以寿为戚矣。”

    《海上花列传》中黎篆鸿即光墉也,语焉未详。传中有女婿朱淑人,今亦无考。然光墉有后嗣,庆余堂之半仍为彼有,营业至今不衰云。虽间有未尽谛处,而大体盖颇翔实(文庄为刘父秉璋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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