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的汤芫心事重重。

    杨教授说那个名字的时候,活像生吞了十包跳跳糖,舌头都不利索了,他说——

    “江建国。”

    光是一听这个名字汤芫就默了,这个名字她知道。

    江城的一个书记,职位跟市长不相上下,手里的实权比市长多了去了。

    汤芫上辈子可不是白混的,酒池肉林的应酬她去过,高端优雅的宴会也收到邀请函,看似轻松地推杯换盏实则各人心怀鬼胎的饭局也出入自如。

    江建国这人长着一张老实的脸,蒜头鼻上压上一副老式黑框眼镜,长年是白衬衫西装皮鞋黑色公文包的行头。

    然而早在上辈子汤芫死之前的两年,这人就被撤了,很简单的俩字——贪污。

    汤芫也给这人送过钱。

    这人太不是东西了,把汤芫的饮食集团旗下所有的酒楼餐馆全吃个遍,酒不贵不开,末了还顺走。

    汤芫自然是不敢说什么,就怕他不来吃。

    这人打着“监督市里各项工作展开”的旗号,跟卫生局那边的头儿狼狈为奸,不伺候好了,三头两回给你来个卫生检查,到时就不是送钱和任吃任喝那么简单了。

    这人最后被抓的时候是因为女票女昌,继而把一堆人拉了出来。

    这伙人被一窝踹了的时候,市里所有有点家业的生意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于是一听这名字她就犯愁,这人手里的权力还真不小。

    梁阙把这人笼络上了,怪不得老是一副横着走的架势。

    汤芫一把这名字跟汪琪,汪琪也直摇头。

    “要不跟庄时泽说说,让他跟他舅舅们商量商量?”汪琪也只能想到这个了。

    她上辈子就是普通蚊民一只,小事愁不完,大事愁没用,没有什么特别权贵的亲戚,身边只有极品一堆,能想到的和能看到的,都远远不及汤芫。

    “先搁着吧。”汤芫说,“庄时泽睡了好几天才醒,现在刚回校上课,别跟他说。再说了,就像我之前说的,咱们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汪琪点点头:“也是。”

    她看了眼汤芫,张张嘴,最后没说话。

    她其实觉得汤芫跟庄时泽之间怪怪的,庄时泽明显是喜欢汤芫,汤芫似乎也是喜欢庄时泽,但是她对庄时泽的态度,好像……怪怪的。

    想象力匮乏的汪琪企图把打结的脑子给撸顺,几个回合下来被智商打败,只好以一个道不尽心意的“怪怪的”作结。

    “我舅应该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到江城了,你也一起吧。”汤芫一边跟汪琪说着,一边从“菜谱”里买食材,“白惠心的办事效率不错,船的使用权已经拿下来了,营业执照也到位了,现在就等我舅来一起装装修。”

    汪琪明白汤芫的意思,她是想自己在汤祖经没开店的时候,到她舅的船上帮忙。

    “我特别佩服你,汤芫。”汪琪说,“我刚回来那会儿,也雄心壮志想着活出个人样来,结果却发觉现实真是太特么现实了,但是你却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而且还真一步步实现了。”

    汤芫从“菜谱”里买了面粉和梅花肉和一些辅料,一听汪琪这么说话,先是愣了愣。

    就在她快要酝酿出一套安慰的说辞时,汪琪仿佛突然点亮了读心术似地,有点神经质地举起手阻止了她。

    “不用安慰我。”汪琪说,“我知道我跟你不一样。从你做事说话我就看得出来,你即使全身都充满了负能量,却依然十分理智地做着对你有利的事情。不像我,一旦负能量缠身就破罐子破摔,啥都不管,最后只落得个恶性循环的下场。”

    汤芫的台词被抢,看着汪琪话都说到这份上,只能说:“别想太多了,我们都是‘同乡’,你该好好利用你的能力,我呢,做个中间人,替你铺路搭桥,以后咱们可以相辅相成,越来越好。”

    汤芫说完,又开始专心地把食材都放进上次去杨教授家的竹篮子里,围好锡纸,铺好干冰,把食材一样样地放进去。

    汪琪抬起眼,看着汤芫认真的侧脸——这个女孩眉目明媚,青春气息扑面的脸颊泛着微微健康的红,眉毛不用修,平眉头,眉飞略略斜飞上向,鼻梁挺直小巧,嘴唇饱满,透着健康的樱桃红。

    这么一个完全可以靠脸吃饭的人,却只是一心扑在后厨里。

    她觉得吧,汤芫即使是做个明星,隔个一年半年煮个药膳什么的,像梁阙那样用来笼络笼络权贵,收买收买人心,肯定过得比现在滋润多了。

    像她,要是也凭着这点儿所谓识别“新鲜”食材的本事,也可以去高攀几个权贵什么的。

    然而……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深刻地理解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

    。这句乍一听干巴巴,毫无趣味,也不怎么励志的话,细想之下,竟透着几分凄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苍桑。

    “你就不怕我背叛你单干么?”汪琪突发奇想,“或者我有钱有势之后就当不认识你。”

    汤芫一听就笑着摇头,她打量了汪琪一眼——

    这个女孩眉目清秀,当初刚进宿舍看见她的饥民感已经消失殆尽,眼睛是杏眼圆,眉毛有点儿浅,鼻子山根不明显,但是胜在鼻头挺鼻骨窄,嘴唇上薄下厚,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不是大美女,却身材苗条,很和眼,特别耐看。

    “你不会。”汤芫十分肯定地下结论,“而且我也不怕。”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是特别欠抽!”汪琪也笑了,“小女子甘愿一辈子追随左右~望娘子别嫌弃~”

    汤芫把竹篮子盖上,拍掉汪琪装腔作为势地叉起来的兰花指:“行了,咱们得早点儿,别林烊叔来接人了咱们还在磨蹭。”

    她从冰箱里把昨晚就做好的整盒猪皮冻拿出来,再放进篮子里。

    “哇!猪皮冻!我喜欢这个!”汪琪一看猪皮冻就双眼发亮。

    汪琪她外公做这个最拿手,每年过年她跟着她妈回外家,最期待的莫过于猪皮冻。

    猪皮冻的原材料是生猪皮,洗净切长段,把猪皮段放在锅里大火煮开,等猪变色后捞出。

    煮5分钟后捞出来把猪皮晾凉,用小镊子拔净残余的猪毛。

    这时的肉冻就已经透明剔透了,再把油脂刮净的猪皮,用刀切细条。

    锅里下水,把猪皮条放在锅里大火煮开,是去掉猪皮上的残余油脂。水开后捞出猪皮。

    把桂皮八角茴香香叶用纱布包好,锅里重新加清水,猪皮条倒入锅里,放上调料包,大火煮开后用小火煮上两小时,最后倒入酱油,加精盐再煮开。

    “然后我外公把肉冻都放一大海碗里,就搁在窗台上,外面下雪么,自然冷冻。”汪琪吞了吞口水,“吃的时候加点儿蒜泥、陈醋、香油,就着肉冻喝着二窝头,给咱们讲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汤芫看着汪琪一脸陶醉,说:“行吧,这本来是我准备做生煎包的,待会儿匀点儿出来给你,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

    汪琪立马星星眼看着汤芫。

    汤芫不以为然,叉着腰对着楼上喊:“丫丫~妈~爸~你们都好了没?”

    林建成和他老婆,他女儿还在读初中,但是汤芫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户口还有女儿的学校。

    “芫芫,舅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冯翠婷在车上不停地说着谢谢,“来大城市生活啊,咱们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汤芫的表妹林希兴奋地看着车窗外,边说:“谢谢表姐!表姐以后有啥用得着我的!我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林希有点男孩子气,一听这话汤芫就忍不住笑:“好好好!先谢谢这位英雄了!”

    冯翠婷把女儿从车窗边撕下来,往脑袋上轻轻糊了一巴掌:“这孩子看电视看傻了!”

    “对了

    。”林建成说,“咱们得好好谢谢小泽和他舅舅,把房子给借咱们住。”

    汤芫点点头:“行,咱们就做一桌子菜先招呼着,接下你让他们随便到船上吃,不收钱。”

    汪琪小声说:“林家人肯不给钱吗?”

    汤芫想了想林家那三兄弟的性格:“人家肯不肯是人家的事,但是我们的意思要表达到。等有机会了,就像刚才小希说的,人家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肯定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的。”

    林建成明白汤芫的意思,这下一颗不知道怎么报答恩人的心总算尘埃落定,高兴地点点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林建成一家从陵镇坐长途大巴来到江城,一路舟车劳顿,一见面又交代了一堆事儿,现在大家都累了。

    汤芫让大家都先闭闭眼休息休息,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把头往后靠,闭上眼睛休息。

    汤芫也得空想想自己的事情。

    周末丫丫不用上课,日间也不用到袁可莹家去上礼仪课,于是一起床就变成了汤芫的小尾巴。

    汤祖经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开张,汤芫每天还是坚持把所有餐桌都抹一遍。

    她依然坚持每天做菜。

    当然了,民以食为天,就算她店子不开张,饭,依然还是要吃的。

    那天做的煎饼果子,奖励了两千块。

    她对着这个价格瞠目结舌了足中半分钟——要知道学校周边的煎饼果子两块钱一只,加蛋三块,医院门口最贵也就五块钱一只。

    可是她那晚自己做的煎饼果子,“菜谱”奖励了两千块!

    这可煎饼果子是会上天不是?

    所以后来做的一品锅奖励了三千块,她就淡定了。

    “菜单”新增了一项“药膳”项,点进去只有孤零零的两味菜——煎饼果子、一品锅。

    煎饼果子:3000汤币

    一品锅:3000汤币。

    宿主所处位面24小时内每道菜限买一份。

    折合回软妹币,就是软妹币三块钱一份。

    这让汤芫感受了一下汇率带来的兴奋感!

    一天只能买一份也没什么,毕竟她现在也没人排着队等着吃她的药膳。

    这两份药膳都是有特别效果的,吃下很快就见效,而且效果比之前做的菜更明显。

    现在除了宁菲和何意还吃着她做的美容菜之外,邱绮妮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邱盛的情况汤芫不太清楚,虽然她说了如果邱绮妮相信她,她就替邱绮妮治疗她爸。

    然而汤芫觉得,邱绮妮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她,也没跟她汤芫合作的打算。

    那就这样吧,我又不是救世主,汤芫拎着一袋面粉对空气露出一抹苦笑,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林建成一家暂住的地方是林家提供的,位置就离林烊那小别墅不远,占地面积挺大,有个院子,两层。

    不过这幢别墅是记在庄时泽名下的,因为平时他在学校,那幢房子其实只是林烊这边请工人过去每天打扫,一直都没人住

    。

    庄时泽自己一个人也不想住在那儿,当初想让汤芫过来住的,但是汤芫早有打算,而且赢了学校侧门的租赁权,所以他也没提。

    庄时泽十分清楚汤芫的性格,他就算提了,汤芫也不会肯过来住的。

    他觉得她吧,这种千奇百怪的小原则摞起来都能出一本书了。

    所以最后,庄时泽这幢别墅就先借给林建成一家住。

    汤芫家只有顶楼有房,爸妈和丫丫都在住着,她自己都住的宿舍,二楼一楼摆着饭桌,她又不想委屈了舅舅一家。

    权衡之下,她答应了庄时泽的提议。

    她跟汪琪说:“以后我每星期都给林家三兄弟做顿药膳,也麻烦你跟着,听听他们家有没有什么东西不应该吃。庄时泽吃的东西我全部负责,你也帮忙把把关。”

    汪琪先是点点头,继而那种“怪怪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林建成一家千恩万谢,心急已经着急想快点找到房子,别总是麻烦人家。

    庄时泽家的别墅都是偏欧式的装修,林建成一家放下行李先是去洗个澡。

    汤芫在厨房里准备午饭,虽然现在的时间正好赶上米帝的h时间,早不早晚不晚,但其实大家也不怎么饱。

    “我还是按着早餐给大家做点儿吃的吧。”汤芫从竹篮子里往外拿食材。

    出门前揉好的面团一直盖着湿纱布醒着,现在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她先淘米,把白粥煮上,这别墅里没有土灶,汤芫就直接上汽炉煮。

    丫丫自从每天吃着营养充足的饭菜之后,头发也不黄了,皮也不干了,皮肤不至于水灵,但是看着也不黑了,挺自然好看。

    丫丫对新环境适应得特别快,用她礼仪老师洛佩兹女士的话来说——汤莹已经长成一个活泼的小淑女啦~

    虽然这话有矛盾,不过倒也说得中肯。

    丫丫在陌生人前特别斯文淑女,在家里就特别野,跟大家熟了,就像家人一样,啥话都敢讲。

    于是姓汤名莹字丫丫小淑女就说了:“姐,你这面粉让我想起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同学都她每天都往脸上抹几斤面粉来上课。”

    汤芫往她鼻子上狠狠捏一下:“汤莹小朋友能耐了啊,看着点儿粥,开了就拿勺子搅一下,调小火。”

    “姐,老师说我喝歌唱不成她那样,天生五音不全,这辈子也别指望唱好歌了。”丫丫看着她姐熟练地把面团揉戾,摸了摸鼻子,“你说我这噪子能练好不?”

    汤芫早就利落地加好水,一听丫丫这话,手上停顿,特别认真地说:“唱不好歌有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顺拐呢,这叫特别。”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后她看着她姐把面团搓成长条,一手拿把刀把长条切成一只只圆形的剂子,边切边说:“那我也可以用这样浮夸的塌天语气跟你音乐老师说,你切面团切不成我这样,天生厨艺不精,这辈子也别指望做好菜了。”

    丫丫看着她姐那摇光晃脑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

    。

    肉馅是事先就调好的,大家都不喜欢吃肥肉,汤芫就选了梅花肉,剁成肉末,再虾皮末,加酱油、绵白糖、绍酒、姜末和葱末,加清水,再把猪皮冻剁末、最后芝麻油搅匀,制成的馅心。

    汤芫快速地把剂子擀平,左手托着,右手捏着勺柄飞快一从盆里把肉馅一挖再往左手捧着的面皮里一搭,勺子甩回肉馅盆里,右手拇指食指捏着面皮边儿,左手配合着快速转动,很快一只顶部铺蔳褶子的包子就在纤长的手指间成形。

    最后在包尖上洒芝麻和制咸的葱末。

    林家的三兄弟都被叫了过来,大家在厅里十分健康跟个老干部似地喝茶聊天。

    汤芫这边大号的平底深锅上炉,下花生油,双手持柄,手腕微动轻轻转个几圈,花生油就服服贴贴地刷满了锅底,一圈圈地往里放包子。

    慢慢煎着,直到淡淡的芝麻香和葱香烘起,底边“见焦”泛着微黄的时候,汤芫加入温水。

    温水堪堪没过包子底部,汤芫就把水壶放下,盖上盖子。

    有些地方的做法喜欢在包子出锅后再撒芝麻和葱花,但是汤芫喜欢在生包坯的时候就撒上,这样蒸过之后,包尖上的芝麻香和咸葱香就会更加入味。

    就像她喜欢遇见过有人吃方便面的时候是先把面用开水泡了,然后再撒配料拌了吃。但是她就跟普罗大众一样,喜欢先放面,再撒上调料,最后加开水,这样面条就会更入味。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刚才汤芫就一直煮着开水,她把已经剥好壳挑了虾线的活虾拿个网筛兜着,下开水里涮个几分钟,看着虾身蜷曲,由透明变成了淡红,鲜味飘起,就拎起筛子,控干水,拿筷子摆好在骨瓷盆子里。

    这时丫丫拿只竹勺挑点米粒过来,带着一身的谷物香:“姐,粥好了。”

    汤芫点点头:“关火,别盖盖子,把粥勺进那只大冰块里泡着的大玻璃盆里,慢慢来,不急。”

    十几分钟后,在林烊家的佣人的帮助下,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碗粥。

    生煎包就着锅端上桌,一揭盖就钻出被禁锢在里面十几分钟的白烟妖精,妖精们扭着腰扑向桌边的人,桌边的人顿时都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生煎包散发着浓郁的芝麻香和葱香,面皮的味道夹在其中,闻着就觉得心里特别宁静,一如置身于大家扱着拖鞋睁着矇眬睡眼拿着饭缸先打了豆浆,排队等着包子包头生煎出炉的小街细巷里。

    平淡,朴实,满满的幸福感。

    大家都是陵镇人,先就着碗吸一口“粥饮”,夹起底部煎得金黄色香气扑鼻的生煎,沾点儿醋,一口咬下去。

    包子皮薄馅足,大家一边缩着舌以免被里面的汤汁烫着,一边咬着又酥又脆的底皮,满嘴汤汁中嚼着吸饱汤汁香而厚实的肉。

    生煎的皮儿薄而不焦,底黄而脆,面儿白而软松,肉馅鲜嫩,卤汁包裹着紧实的肉团,芝麻和葱香味和汤汁味满口,越吃越开胃。

    虾肉鲜甜弹牙,点着加了蒜米的酱油吃,虾肉鲜甜弹牙,特别下粥。

    冬日里,早餐当然是一碗冒着白烟的粥,配些小菜,暖胃又开胃。

    杨教授和他太太刚把几碟小菜摆上桌,门就被敲响。

    他正跟太太拌着嘴,笑走过去打开门,顿时那笑就僵在门外呼啸的寒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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