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看见百里臣从旁边的屋子中踱出来,问九婶要水盆和手巾。

    九婶的儿子小石头道:“炉子上的铁壶里有现烧好的热水,客人可以洗漱用。”

    百里臣道:“吾洗脸从不用盆,就着哪里的水擦一把便是了。这水是给何老打的,他昨晚上一宿没睡,有些起热。”

    乐越昭沅去看何老,果然病了,脸色青灰,两颊暗红,躺在床上喃喃喊着胡话,全是求圣姑救救他孙子。

    九婶忙让小石头去村长那里讨去热药,又喊另一个儿子小松拿些温茶来。

    百里臣道:“何老昨晚上和我说,儿子没了,孙子没了,他觉得没什么活头了,唉。没想到连圣姑也救不了。”

    九婶同情地叹息:“女奉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否则我们村里的人岂不是要和神仙一样长生不老?生生死死,命里早已注定。”

    小松提着茶壶进来,插话道:“是啊,晴姐姐说,神殿里德井水只能强身治病,不能救命。”

    百里臣的神色一愣,九婶迅速瞪了小松一眼:“饭还在锅里,我先去看看。”拉起小松走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九婶端着一碗水进来,说是小石头从村长那里讨来的退热药,百里臣扶起何老,把那碗水给他灌了下去。再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乐越刚刚吃完早饭,百里臣过来说,何老退热了,人也醒过来了。

    卿遥悦道:“那就好,百里兄与何老一个屋子,多开解开解他老人家。”

    百里臣道:“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而且,都要断子绝孙了,再开解也不中用。唉。”他左右看看,忽然合上房门,凑到桌边,悄声道,“对了,方才我看到,九婶的儿子拿了个小瓶子回来,从里面倒出些凉水一样的东西在碗里,九婶再舀了一勺凉水掺进去,端了给何老喝,他就好了。莫不是他们神殿里真有一口能治百病的井?”

    乐越干笑两声:“哈哈,是吗?也许是那位圣姑施了法术?”

    百里臣一双环豹眼中闪出沉思的精光。

    卿遥道:“此是灵固村中的私隐,他们心存善念,肯救扶病苦,我等也不该多窥探私隐才对。”

    百里臣的神色僵了一僵,继而爽朗地笑道:“公子说得极是。我回去瞧瞧何老。”

    何老清醒过来后,情绪立刻又激动起来,硬要到神祠那里再去求求圣姑和村长。众人都劝他不住,也不敢太拗着他,最终由百里臣陪他去神祠。

    卿遥和乐越都觉得,如果立刻跟过去,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不如等一时看看情况,酌情再帮忙说清较好。恰好乐越看到九婶后厨的水缸空了,她的两个儿子小松和小石头一个十岁一个才八岁,都做不了重活,就拎着扁担水桶去挑水。

    他挑着两桶水从村东的水井处往回走,迎面看见慕纶匆匆走来,他身侧有一位白裙黑裾白纱覆面的女子,竟然是圣姑乐晴。

    “乐少侠,我听说何老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慕纶急急问道,看了一眼乐晴,“我请晴姑娘来替何老诊治。”

    乐越淡定地看看他再看看圣姑:“何老已经好了,慕兄怎么才知道消息?”

    慕纶有些羞惭地道:“昨日我入村晚,在神祠那边暂住,因此刚刚听到消息。”

    乐越又看看他和圣姑:“何老喝百里兄现在应该就在神祠那边,怎么慕兄你……和圣姑没遇到他们?”

    女奉乐晴倒是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圣姑二字当不起,少侠请喊我乐晴便是。”

    慕纶的脸微微有些红:“哦,清晨的时候晴姑娘去村边收集百花露水入药,我跟去帮忙,正好回来的时候听到何老生病的消息,就请晴姑娘一道过来了。”

    乐越淡定地唔了一声。

    慕纶又道:“那既然如此,我与晴姑娘先去神祠看看……对了,少侠挑的水重否,需不需要……”

    乐越忙道:“不需要不需要,一点也不重。何老的事比较要紧,请两位赶紧回去吧。”

    慕纶匆匆向乐越道别,与乐晴一道向神祠方向去。乐越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挑着水回到九婶家,灌满水缸,方才和昭沅卿遥一道赶去神祠。

    没料到刚走到神祠外,就看见百里臣和慕纶两人搀扶着何老走出,看神情就知道何老的恳求未被答应。

    卿遥道:“此事我们既然已知真正根源,也不便再开口。”乐越与昭沅一道站在路边默默看着百里臣与慕纶搀扶着何老慢慢往住处去。何老佝偻而蹒跚的身影仿佛又衰老了十几岁。

    卿遥缓缓道:“有些事,的确已无法更改,天命循环,因果环扣,相衍相生。非轻易能破解。”

    他这番话有些突兀古怪,乐越不禁转头看他,卿遥浅青的衣袂在风中摇曳,好似越来越远,面目轮廓开始模糊,装束也有改变,恍恍惚惚中仿佛升腾了起来。乐越揉揉眼,左胸处猝不及防地剧烈疼痛,四周景象一片混沌,乐越捂住胸口,心中忽而迷茫。

    这究竟是何时?身在何处?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究竟哪里是梦幻,哪里是真实?耳边有急切的呼喊声。

    “乐越乐越乐越……”

    “越兄越兄……”

    乐越闭上眼,摇摇头,后心处感到重重的一击,眼前金星乱冒,再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仍站在灵固村的路旁,昭沅抓着他的手臂,卿遥的手按在他的后心处,都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卿遥道:“越兄,你怎么了?方才好像体力有些不支,是不是昨夜没有睡的缘故?”

    乐越拍拍额头,左胸的疼痛已消失了:“没事,可能是最近疏于练功,真气岔道。”昭沅忧心忡忡地抓着他的胳膊,眼角的余光扫见旁侧的神祠突然好像雾中晕开的水墨一样,一片模糊。

    昭沅一凛,再定睛看,神祠分明好端端地立在眼前。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抱膝坐在屋顶,摇摇看向这方。

    乐越看看愣怔的昭沅,再望向神祠,嘿然用手肘撞撞它:“不去和人家打个招呼?”

    昭沅张张嘴,纲要说话,见乐永从神祠院中匆匆走出,迎面看到他们,露出欣喜的笑意:“三位正巧在这里,村长让我们请问几位,是否愿意在敝村中多住几日?”

    乐越一直隐约觉得,这次的灵固村之事与四百多年后的和氏皇族大有干系,正想找借口在这里多滞留些时日,不想灵固村竟主动开口留客,顿时喜出望外,抱拳道:“自然求之不得,多谢多谢。”

    卿遥也拱手道:“如此,就多叨扰了。”

    乐永道:“村长还有些事,想与三位商量,请几位神祠中说话。”

    乐越、昭沅、卿遥随乐永一道进了神祠偏厢。村长满脸忧色站在堂中,待乐永退下,合拢房门后,对他们深深一揖。

    乐越吃了一惊,连忙和卿遥一道扶起村长:“晚辈万万当不起如此大礼。颂翁有何吩咐,只管开口。”

    村长道:“老朽虽闭居山谷,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多活了几岁年纪,还是懂些相人之术。三位出身玄道门派,谈吐举止不俗,想必在玄法之道上颇有造诣。”

    乐越道:“晚辈在拳脚上海好些,玄道之术实在连皮毛都没摸到,这位卿遥道长是清玄派高徒,于此道较为精通。”

    卿遥道:“晚辈与越道友相似,尚未知皮毛。”

    村长摇首:“卿遥公子不用过谦,还有这位昭沅公子,亦是高人,老朽看得出来。敝村现有一事,急待几位帮忙。三位请随我来。”

    三人和村长一道出了厢房,走到神祠屋角处,只见镇守屋角的槐树半倒在院墙上,半截树根裸露在外,根部翻起的泥土十分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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