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邰子仓后院的门也被关上。
    邰子仓有些疲累地回过身来,抬头看到夫人白氏站在檐下望着自己。
    “不是令你去睡么。”邰子仓走去说道。
    “夫君辛苦了,”白氏福礼说道,“今日,便不去书院了吧。”
    “得去的,”邰子仓脚步没有停,去往卧室。
    “可是夫君,你太累了,”白氏愁容跟上,“你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眼下一夜未睡,再去上课,如何受得了?”
    邰子仓摆摆手,没有理她,扬声唤来仆妇丫鬟,准备洗漱。
    白氏轻叹,知道他倔强,多说无益,便转身去他画室,收拾昨夜残留。
    画室里的东西,平日只有她能动,府里的下人们谁也不敢擅自进来,邰子仓平时温厚,但轻易动他画室,他是会发火的。
    白氏进去一看,果真费了诸多笔墨纸张。
    她轻挽衣袖,开始逐一收拾,案牍上整齐干净后,她收拾中间的长矮几。
    几幅画敞开着,颇是凌乱,她铺开重新卷起,发现这几幅画作署名皆为唐相思。
    “唐相思。”白氏念着这几个字,觉得有几分耳熟,但一时难以忆起。
    想了一阵,仍未想起,白氏打算作罢,这时听得外面动静,邰子仓准备去学府了。
    离开前的惯例,他在门口扬声对她道别。
    白氏微笑出去,冲他福礼:“夫君慢行,早些归家。”
    “夫人昨夜等我,未好好休息,今日切记补觉,”邰子仓说道,看向一旁仆妇,“熬些补汤参茶,午后端去给夫人。”
    “是。”仆妇领命。
    邰子仓离开后,白氏回去画室。
    她打开其中一幅画作,名叫《烟雨乌衣巷》,看着画上之景,那股熟悉感越发强烈。
    偏偏到了嗓子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既然这些画作都被拿出,那便说明,此人对夫君或者那个阿梨姑娘而言,不是等闲之人,哪怕只是欣赏此人画风,她若能想出点什么,也一定有用。
    便尽力一想吧!
    收拾完画室,白氏回去卧室,却听一声极低的叫唤:“夫人!”
    白氏回过头去,后院一个仆妇脚步匆匆而来:“夫人等等!”
    仆妇快速走近,将一张纸条递来,低声道:“是陈府下人拼死送出的!”
    白氏心下一紧,忙将纸条收拢袖中:“我知道了。”
    回房将四下窗扇都关上,白氏打开纸条,是诸葛氏的求救信,望她想办法帮忙将陈韵棋“偷”出陈府。
    信上言辞哀求,情绪强烈,不停提到诸葛氏宁可自己一死,都不想女儿出事。
    白氏沉了口气,点燃蜡烛,将纸条焚烧于小瓦盅中。
    她与诸葛氏相识,因她多年求不得孕,而诸葛氏一心想要儿子,二人一起求方,见了诸多名家医师,皆不得志,反倒促成二人成了多年密友。
    这忙,白氏也想帮,可聂挥墨做主的事,她区区一个画师之妻,能奈何呢。
    不过,倒是有一人或许能相助,便是昨夜登门的阿梨姑娘,可要如何去寻那般神出鬼没的她?
    不,白氏眸子一敛,寻肯定是寻不到的,倒是,可以让她主动来!
    一日风平浪静,时间缓缓过去。
    一声钟鸣敲响,行中书院后面的巷弄里,登时涌出一大群学子。
    不剩几人的大院里,几个学生仍留着,向老师请教问题。
    邰子仓将壶中还剩的提神茶倒掉,清理完茶具后,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见两个学生自外跑来,有些不太高兴:“老师!”
    “老师,你说话不算数!”
    “老师,你怎这样的!”
    “啊?”邰子仓不解,“发生了何事?”
    “老师当初说今后画像临摹之活皆接来给我们做,怎么现在给了旁人?”
    “就是,老师言而无信!”
    “临摹画像?之前那活不是已给了你们么?”
    “是新的,新活!”
    邰子仓带着自己之物朝外面走去:“带我去看看。”
    “那画像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出自老师之手,不是老师所画,那是谁?”学生边领路边说道。
    随着他们出去,又有几个学生跑来,都很生气。
    其中一人直接撕了画像递来,邰子仓一看,讶然低呼了声:“她啊!”
    “老师认识?”
    “看嘛,就是老师所画!”
    “蠢!”邰子仓忽然怒道,“白瞎了你们的双目,再仔细看看,这可是画?”
    众人没太听懂。
    “……这不是画,那是什么?”
    “这是印刷!”轮到邰子仓生气了,“亏得你们成日与字画打交道,如此都认不出来!你们是该焦虑担忧了,此等技术一旦传开,你们赚钱的路子便少了一条!”
    邰子仓撇下众人,拂袖离去。
    学生们懵了,随后加快追上去,一口一声老师和先生,问此次事件与谁有关,是谁在印刷,画上之人又是谁……
    邰子仓一概不回答,绕至行中书院前门时,瞧见几个将军自书院中出来,
    他停下脚步,学生们也跟着停下。
    那些将军的目光扫过来,他们忙齐齐垂首,摆出恭敬模样。
    行中书院两年前便不教课了,一些先生见不少学生还想学,便在后面的弄堂里寻了个宅子继续教,学费收得很少,几乎只用作租地之用,每个先生每月的薪水比之原先缩了至少三分之二。
    而行中书院,被原来的冯院士当作献上媚权之用,早出卖给了官府。
    同样是院士,东平学府的杜院士去到河京后,不堪家国疮痍,山河破碎而自缢,这边的冯院士,却狗颠屁股,忙不迭阿谀逢迎,学生们心里皆是呸呸。
    待这些将军离开,邰子仓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学生们见状,忙都跟上,继续缠着他问。
    一路过去,邰子仓也见着了贴在墙上的这些画。
    印刷技术其实已经很普及了,但是若她这般快的速度造出这么多来,邰子仓大感惊诧。
    以及,画像的印刷不同活字,只能靠雕版,而雕版,得由着她手动去雕琢。
    太强了!
    邰子仓看着这些画。
    哪怕是学生一笔一划临摹,都是有参差的,但是这画,她雕琢得与他所画得近乎一模一样。
    当真是个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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