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速唯等人一直没走,盘东问西。
    夏昭衣听了一阵,包速唯虽问题不少,但余有海实在太擅长话术,对于对方的每个问题,看似在回答,实际皆绕了过去,什么有用的都没有答上。
    夏昭衣不想多耽搁,从另一处悄然离开。
    从二楼扶廊出来,街上的火把较之前要多许多,因她在高处,所以能眺的更远,可以望到远远近近皆有规整有序的举着火把的长队,那些火光穿梭在各大宽阔的主街长道上,皆往南城而去。相比之下,清阙阁所在的惠阳长街显得颇为清冷寂静。
    夏昭衣转身,往惠阳长街另一处,最有名的七里桥坊间而去。
    路上人影寥寥,沿街有许多废墟,是宣武军在惠阳长街绑读书人时的混乱中被烧毁的房子,幽暗中黑焦焦的,寒风从中穿过,呜咽声似是悲鸣。
    走了很久,夏昭衣从七里桥上下来,望向远处黑暗里,同样被烧毁了的栖鹿院。
    栖鹿院是她以前很喜欢来的一家书肆,这里有许多古老书册,还会在这里寻到很多不见经传,但切实有才华有见解的文人闲客所赋之孤本。
    她对栖鹿院了解不多,只隐约知道栖鹿院东家姓顾,很少有人见过他,但那会儿所知的是,二哥与栖鹿院从无交集。
    先前同老佟,支长乐他们居住在此,往来间经常有抬头看一看栖鹿院,现在夏昭衣推开栖鹿院被烧成枯木了的大门,呜咽一声,簌簌掉下许多灰来。
    大火并未烧的透彻,大堂里许多书架仍有一些斑驳漆色,不过可见上边的书在大火之前便被清空了。
    她四下张望走着,从几个厅室走过,最后从北厅尽头已被发现的暗阁往楼上走去。
    有雪花从狭窄的石梯上方飘落下来,地上有许多烧焦的纸片,越往上越多,其中有未被烧彻底的,夏昭衣俯身拾起,吹掉上边的雪和灰烬,提起指尖的小油球灯。
    字体潇然,笔意似清风袭人,一派明窗逸处,洒然不羁。
    一阵寒风吹拂而来,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她愣愣的看着纸片上的几个字,再抬起头,往石梯高处望去。
    越来越多的雪花飘下,又有几张纸片被吹下来,她上去捡起,拾级而上,走出石梯后视线没有变的开阔,而是很狭窄的一道走廊。
    毕竟暗阁,隐匿使然,她推开木门后进去,空间才豁然开朗。
    这边的石梯起火情况不严重,大火是从另一边的门窗烧上来的,窗扇地板已成枯焦,拔步床剩一方轮廓,另一侧的案牍和书架,尚有一些东西留存。
    地上满是飞扬的纸片灰烬,她甚至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字迹。
    夏昭衣站起身,抬头望着四周,眉目不掩困惑。
    没有道理,整个书院都空了,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间暗室?
    假的?
    如果真的是假的,那么是谁伪造的?
    甚至连她以前写过的东西都能弄来,若是伪造,也太煞费苦心。
    以及,留下这么一间暗室的目的,无外乎向世人或朝廷宣告,夏昭学还活着,那么,这个目的的目的,又是什么?
    告诉世人,夏昭学活着,这句话能得到的最大好处……
    夏昭衣的双眉轻轻皱起。
    其实,也有可能是真的,这间暗室的确是二哥所藏身的,那么,为什么在现在这样的时刻要告诉世人?
    天下初乱,必将群雄四起,逐鹿江山,难道,二哥也要争?
    不,夏昭衣摇头,二哥不会。
    哪怕夏家发生如此大的巨变,哪怕于二哥而言,天地翻覆,人间颠倒,二哥也不会去争这东西。
    更何况,二哥不是自负自满的人,没有足够实力的事情,他不会去做,而若是能有争夺天下的实力,他早早就能替夏家平冤,根本轮不到她。
    悬着小油球灯的指尖轻点,夏昭衣神色变得严肃。
    也许二哥,出事了。
    但是,她要去哪里找?
    赵琙?
    可是,李据将王公贵胄们都带走了,郑国公府不可能不被一并带离京城,赵琙会不会也跟着一起走了?
    夏昭衣敛眸,垂头望着手里的纸片,纸片上面是她的字迹,写着“天下宴如”,宴如二字只剩一半。
    记不清是何时何地,写的何物了。
    她缩紧手指,将纸片揉成一团。
    ……
    ……
    沿着举央城门的安河支流一路往东南而去,出了兆安河流域,有一方城镇,名唤古槐。
    安于平骑在马上,走的很慢,辽阔雪地上,天尽头有淡远火光,像是很细很细的带着芒光的发丝。
    从凌晨到现在,他不吃不喝不睡,疲累到了极致,就这样跟在前面的队伍后边。
    追上去吗?
    他几次问自己。
    但心底同时有一个声音在说,不知道。
    风雪呼啸而过,天地茫茫,他握着缰绳的手被冻得很麻,这样的天寒地冻,他每一次的呼吸都能被自己清晰听到,似乎自己在和自己对话。
    越孤寂,越清醒。
    并非身体的清醒,而是似乎第一次这么亲切的觉察自己于天地间的存在。
    昨夜人潮稍散,他没有上前去见父亲,而是藏在人海里,用尽一切努力让自己克制下来。
    他太了解父亲了,这样的狼狈和万人唾骂前,高傲如父亲,不会愿意展露在自己的孩子跟前。
    安于平眼眶泛红,握着缰绳的手因忽起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身后遥遥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安于平回过身来,迅速勒马,往起伏错落的雪坡磐石后躲去。
    不过多时,有三人骑马而过,为首的男人一身黑色风衣,兜头的帽子抵着风雪。
    后面跟随的两名手下同样包裹严实,他们身形皆高大,速度飞快的从路上经过,朝前边的长队追去。
    今日一日,安于平不时碰上这样追逐而去的人马,但是这三人似乎不同,身上所穿皆不是朝堂上各个兵马的制衣。
    很快,他们三人就消失在了下坡路口,不过却改了方向,往古槐的龙担山而去。
    那边有小道,的确可以更快追上前边的队伍,看来他们对这里的地形比那些朝堂的人要了解的多。
    “少爷,”戴豫边跑边低声说道,“那边好像藏着个人。”
    “不管。”沈冽说道。
    马儿眨眼奔出去好远,在入山口时出现一支火把,火光明亮,火把旁边满是霜雪的枝桠下悬着一块小牌子。
    沈冽忽的一勒缰绳,马儿人立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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