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舒点了点头,道:“我们晓得,长老不用担心,那些行脚商我也察看过,虽有几个有些武力,但没有修道者在,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臧宫点了点头:“还是小心点为好,若是连下三滥的行者、隐者都出现了,宜者也应该不会落于人后,行者是无处不至,隐者是无处不在,宜者则是无处不是。”

    苍舒道:“老少相宜只是个传说,谁也没听过或者见过宜者动手的。”

    蓟子训笑道:“既然只是个传说,为什么人人都坚信什么宜者却还存在。”

    臧宫道:“只是因为听过、见过宜者行动的人,现在都成了死人。宜者出手,无所不宜,还是小心为上。”

    苍舒道:“而且听说宜者全是修道者,修为相当高明。”

    蓟子训盯着臧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惊动了这许多厉害角色?”

    臧宫长老抬着头,道:“当今天下,分赤都、梓社、昆岑、天谷四城,一向以来,四城均相安无事,只是近年来,梓社却隐有吞并八方,独霸天下之意。”

    蓟子训道:“想必是梓社挑起了战火,引得各城都惶惶不安。”

    臧宫深看了他一眼,道:“不错,四城千年以来一直由长老会把持着政务,各城除了极少数维护治安的兵士外,基本上没有军队,现在却听得密报说梓社却好象要改变这些现状。”

    蓟子训心里暗想,杯渡真人要变革正一道派的现状,梓社也要改变现状,这两者好象有着某种联系,也许真是时移世易,改变也是时世大潮。

    “最近更盛传梓社准备开征赋税,天下废除赋税已久矣,若再开赋税,必将重建军队,大陆势将重启战火,只是目前,梓社却仍用私人护卫不住地袭扰我赤都边郡。”臧宫道。

    苍舒道:“梓社幕后势力应是牛渚矶阁皂宗,难道他们都不管?”

    臧宫长老道:“今年梓社的轮值长老叫穷兜,他便是当今阁皂宗宗主的首徒,你说他们管不管?”

    蓟子训道:“赤都这么多长老,为什么偏偏要挑上你来刺杀?”

    苍舒却道:“臧宫长老为翌年赤都轮值长老,自然是他们的眼中刺了。”

    立于臧宫后面的护卫首领却开口道:“最重要的一点,臧宫长老是赤都长老会中,对梓社侵犯赤都领地一事持最强硬态度的长老。”

    蓟子训恍然:“难怪要除之而后快,只是奇怪难道赤都长老会中其他长老对梓社的侵犯会视而不见?”

    护卫首领道:“不是视而不见,而是采取绥靖政策,能忍则忍,一忍再忍,另外更主要的是若要对梓社作出反应,势必会破坏现行的法度规矩,这是许多资深长老所不愿意作的事情。”

    蓟子训叹了一口气,一个门派要变革都要经过这许多口舌,一个城邦若要变革,那将涉及多少人的切身利益,自然阻力重重了。

    “行彰影藏,老少相宜,这下三滥者是整个大陆最为臭名昭著的杀人行社,他们是势在必得。”护卫首领道。

    蓟子训道:“明明知道正一道派暗中支持着赤都,阁皂宗难道就敢冒着和正一道派扯破脸皮的大不韪,支持梓社对赤都兴起兵燹?”

    臧宫长老忽冷冷道:“有何不可,我这次入正一道派修道,原本就是作个姿势给梓社看,岂料一出白岳山就中了‘情定三生’之杀,阁皂宗根本不在乎和正一道派翻脸。”

    蓟子训心里却道,原来你入山修道却是和那个梓社穷兜长老一样,图个正一道派保命的名份,不过还真是个修道的天才。

    护卫首领忧心仲仲道:“从现下看来,他们所出尽是些诡变伎俩,还没出动修道高手,若真有高手伏击,只怕前途堪忧。”

    苍舒道:“我已经让沈衍、羊涉护送英石回去禀告掌教大人,正一道派应该会有所反应的。”

    众人又细说了会,见时候不早了,便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在他们队伍前面小憩的行商车队早已起程上路。

    只是蓟子训却对那个威风凛凛,但一直不太声响的护卫首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从收拾行装开始,便一直跟着他后面屁颠屁颠地没话找话套近乎。

    跟了个大半时辰,那护卫首领仍是不冷不热的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蓟子训也有点气馁,便转而对赶着马车的驭手发生了兴趣,好说歹说,最后说动臧宫长老才和驭手左边弓卫换了个位置。

    这马车前辕共乘三人,中为驭手,左为弓卫,右为矛卫,蓟子训一坐上弓卫的位置,便东张西望,问长问短,驭手叫老契,是个老把式,驭马驾车确实是个好手,而且十分健谈,对蓟子训总是有问必答。

    不一刻,蓟子训便和他熟得粘乎,老契也慢慢给他讲起驾驭马车的诀窍,马队又悠悠晃晃地走了二三个时辰。

    忽听得前面一阵骚动,却见一红衣护卫快马奔了过来,对着车厢道:“启禀长老,前面有人遇伏,死伤非常严重,好象就是刚才那批车队行商,我们怎办?”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道:“不要多事,绕道走。”

    蓟子训却蹬地跳了下来,道:“我们去看看。”

    未待臧宫长老作出反应,便拉着大鸿合乘一骑往前方奔去,苍舒和岑彭已经在前面了,大鸿正要策马过去,苍舒喝住了他:“你们别过去了,已经无一生还。”

    大鸿双眼环睁,蓟子训拍了拍他的肩,却忽听得岑彭道:“咦,这人还有口气在。”

    蓟子训和大鸿等下了马,往那人看去,大鸿道:“亨永,他是班头亨永。”

    蓟子训连忙奔上前去,忽地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却是一支人腿,上面还连着骨屑筋头,看样子竟是被生生扯断的。

    蓟子训连忙跳了过去,环顾四周,却全是些残骸断臂,五脏六腑更是弃得遍地都是,血腥气呛得鼻子喉咙都酸酸的,蓟子训扶着一棵树大口喘着气,却忽然觉得手湿漉漉、滑溜溜的,抬头一看,自己竟攀着被一条条断肠烂肺缠着的树干。

    蓟子训再也忍不住恶心,哗地一声就蹲在地上大吐特吐,那边大鸿也撑着腰咕噜噜直呕吐。

    苍舒等人还好,但也是面色煞白,待蓟子训等人抬着满身鲜血,缺了一条腿的亨永回到马队时,护卫首领却拦住了他们,道:“此人来历不明,不能带着他和我们同行。”

    苍舒等人面面相觑,大鸿急道:“可他明明是车队的班头,许多人都看得清楚,更何况他失了条腿,就剩一口气了,还会是有什么威胁?”

    护卫首领冷冷道:“若是下三滥者,缺条腿有什么奇怪。”众皆默然,昨天那场惨烈的遭遇战还记忆犹新,这些人根本是疯狂没人性的刺客。

    蓟子训却道:“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要了解一下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应该清楚,伏击者绝非泛泛之辈。”

    苍舒沉吟道:“我看他们所携财物都还完好无损,但除了他没留下一个活口,这其中变故确实就让人费解。”

    护卫首领道:“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收留这人,只要捱过今晚,便有后兵来援,我不希望这时刻节外添枝。”

    蓟子训怒道:“你这人怎么和那些刺客是一个嘴脸,哪怕他是个坏人,我们都收定了,这好歹是条性命,若是我们不管他,就死定了。”

    这时奔来一红衣护卫,在护卫首领耳边细语了几句,护卫首领道:“既然你们一定要收留,两个条件,其一你们要早晚派人看护,不能出任何差池,其二,此人不能靠近马车十丈距离以内,违者以刺客论斩。”说罢便不理众人。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仍是不见人烟,按照计划,今晚要宿扬纡镇,只是在路中因亨永一事耽搁了许久。

    亨永至今仍是昏迷不醒,但经众人奋力抢救,也慢慢地止住了血,呼吸也渐渐地有平稳起来,由苍舒他们腾出一匹马做了个简易的车厢,就这样绑在马后跟着马队前行。

    蓟子训他们看着已只剩半条性命的亨永,也仅有暗祷上天会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蓟子训仍是坐于驷马大车的前辕,和老契东拉西扯地海聊,倒也长了些走南闯北的见识。

    炎热的日光渐渐地为满天星辉所代替,驷马大车四角也挂起了烛灯。天似乎越来越是闷热,感觉象是呼吸都能吐出满口火星儿,众人却是一声不吭地不由加快了步伐,广袤的野地里响起各种夏虫的啾叫声,声音也同天一样的闷热。

    忽然前导护卫停住了马蹄,苍舒凝神看着前方,道:“前方有人拦着。”

    蓟子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都吃饭睡觉时间了,怎么还会有歹徒拦道啊。”

    苍舒却吁了口气,道:“希望是接应我们的广郡府援兵。”

    又听得有人在前面争执了起来,匆匆奔过一护卫,道:“启禀长老,来人为巴陵府的府卫,一定要面见长老,说是有要事禀报。”

    臧宫长老迟疑了一会,道:“前不远便可达扬纡镇,为什么不在镇上候着,却要到这里来拦截,奇怪,让他们首领过来吧。”

    蓟子训看这府卫首领穿着一身蓝衣,水淋淋的全湿透了,脸上挂满了细碎的汗滴,满脸风尘,但掩不住强悍精干的本色。

    那人对着大车行了个鞠躬礼,道:“小人尹洙,巴郡府府卫首领,领郡守大人令,特致此专候臧宫长老大人,惊扰大人处,不甚惶惑。”

    蓟子训见他说得恭谨,却是神态自若,语气镇静,哪有什么惶惑,连一点惶张都没。

    臧宫长老笑道:“尹首领客气了,只是前面不远便是扬纡镇,却为何要在荒天野地里候我?”

    尹洙仍是不紧不慢道:“不敢,郡守大人特别吩咐,要小人在无人烟处守候大人,待奉上急书一筒,请大人过目。”说罢递上一个用火漆封住两头的竹筒。

    车里伸手接过漆筒,只听得一声悉嗦却是拆封展纸的声音,四角挂着风灯的灯焰忽地闪了闪,老契喃喃道:“起风了……”

    蓟子训用手一探,果然旷野里括起一丝凉风,随后便听得草木簌簌的振响声,这风竟有些冷意。

    车厢里却啪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随后车帘掀开,臧宫长老从里面探出了头,道:“郡守大人可好?”

    尹洙一楞,随即恭声道:“劳长老大人垂问,郡守大人说了,大人好,他就好。”

    蓟子训歪着脑袋看尹洙,只觉得这人不平常,连说话都有些玄玄乎乎的。

    臧宫长老沉默了会,道:“你就回你的郡守大人,便说我已知悉,让他宽心,我会准时抵返赤都的。”

    尹洙惊道:“郡守大人交代小人万万要护同大人上路,路途遥远,山高路险,只怕大人这万金身子不能经受这颠簸。”

    臧宫长老笑道:“本长老还没这么弱不禁风,你便这般回复郡守大人吧。”

    尹洙动了动嘴皮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躬着身子退了回去,随后便听见一阵马蹄疾驰声音,便见他们绝尘而云。

    马队继续不徐不疾地往前延伸,被马车拖着的班头亨永却好象苏醒了,苍舒等人正七手八脚地扶着他倒水喂药。

    蓟子训却想着这尹洙交给臧宫长老的会是什么内容的书信,以臧宫长老的性格好象不太容易激动,但刚才却分明有些失态,连书筒都惊落在地。

    夜风四起,希望明天会是个阴凉天,老契却轻轻地吟着:“大风大风兮起四方,起四方兮安得家,安得家兮庇风寒……”声音极是低沉,却悠远绵长,竟让人有股天地悠悠的悲怆情怀。

    蓟子训却道了句:“好冷!”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众人,竟真感觉有股飕飕凉意从脊背升起,回头一看,却后不见来路,往前看去,却前不见去途!

    四周不知何时竟沉浸在一片泽地中,星光映着偶乐露起的水影,闪烁着却象点点鬼火,而刚才还四处飞舞的萤火已不知去影。

    突然被困在这泽地中,刚才还清晰可辨的树木原野倒象是幻象般消退了,即便是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的红衣护卫也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大叫:“这是幻觉,幻觉……”有人已经策骑往泽地迈去。

    这泽地和火洲水火塘有几份相似,却更诡秘可怖。蓟子训连忙呼叫:“这不是幻象,都不要动。”

    只是这声音在混乱中已是弱不可辨,有十来人迈向亮晃晃的泽地,映着燃起的火把亮光,泽地里的水洼倒映着众红衣护卫的身影,竟泛着说不出恐怖的鲜艳和夺目。

    拘祢老祖再怎么可怕也是非人,面对他还能有几分预期的承受能力,而这泽地却是转瞬间凭空升起的,就好象一直在泽地行走,却身在其中,不识真面目。

    苍舒等人正聚在亨永身边说着话,忽然见马队大乱,环顾四周,却发现身处泽地中,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马车门帘掀起,却听得臧宫长老道:“这泽地真不是幻境?”

    蓟子训却象是喉头梗住了硬物,眼睛直直地盯着马车旁边泽地一泓清水里,底下积淀的的腐草烂根忽地都翻腾起来,竟象整个水洼被烧沸了一般。

    水渍漫上路埂,渐渐淹过脚踵,没上车轮。众护卫均大声嚷叫,快退,快退。

    护卫首领于旁大声指挥道:“大车往后挪,往后挪。”

    旁边护卫们同时发力拉缰抬舆,众护卫所驱均是大陆上最善长途奔袭的赤驹,极通人意,慢慢地随着缰绳后退,不一刻这驷马大车便被众人抬挪到后面五丈外的高地上。

    蓟子训一回头,仅是大车四周还保留着一块较大的燥地,前面刚才大车所处地方又变成一汪新的水洼,底下沉淀的腐草烂根赫然在目。

    月夜中,大风起,一片白晃晃的的泽地,一群红艳艳的兵士,还有一个此刻正张口矫舌看着眼前这一切的赤脚少年,就象是个诡丽的梦,又象是幅荒诞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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