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48分,阳光已经偷偷地从窗户爬进了这个病房,我用余光扫了扫光照射进来的方向,那儿有只可爱的小鸟驻留在栏杆上,好奇地望着我。我想笑,可是我连咧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连接着各种我看不懂的仪器,下半身连接着的排尿管让我羞愧难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此刻我的身体只有眼珠子是还可以动的,所有的力气已经从我的四肢百骸流逝而去……

    是的,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垂暮的老人,没有什么痛苦不堪的疾病,也没有遭受什么晴天霹雳的灾难,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现在所经受的,仅仅只是每一个健康人类在数十年之后所必须面对的渐渐凋零,只是人之将死,多有不甘……即使是自然死亡,我的内心也依然充满了恐惧和不甘,死后我还会有意识吗?我会到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我的亲人,我的子女,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许是强烈的情绪波动了我的灵魂深处,一滴滴浊黄色的泪珠从我的眼角滑落下来,在沟壑般纵横交错的脸庞上张狂地奔跑着,然后我听到我的女儿吃惊的声音:“快,快来看啊,爸他流泪了,他是有话要说!”然后几张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充满生命力的脸庞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上方。

    没错,我是幸福的,他们的眼神里充斥着焦急,伤心和不安,只是……我真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除了没有力气,身体里面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多年以前听老一辈讲过,这叫“死人痛”,当然这是我们家乡的说法,指的是一个将死之人体内难以形容的不适。

    最终,千言万语也没能凝聚出一个字来,我老迈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除了和身体一起散发出一阵难闻的腐朽气息,没有再表达出任何语言。几个子女噙着泪水的眼睛里多少有些失落,眉头也因为难闻的气味而微微皱了一下,很累,真的很累……我闭上了眼睛,决定还是让自己舒服一下,不要再花力气了。

    然后我听到了主治医生的声音:“家属不要太过于喧哗了吧,让老人安静一些,他现在也没有再讲话的能力了……”

    “那我爸他还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他一定明白的,只是说不出来,对不对!”

    “这个……的确不好说,难以确定老人家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或许他的眨眼流泪等一些细微的动作表情只不过是一些本能的机体反应或者极其微弱的意识所支配的行为了……”

    “医生……你,你就告诉我们吧,还能坚持多久……”

    “拔了仪器,3个小时左右人就没了,即使这样维持着,今天已是大限将至,他的排泄功能已经停止了,一味地靠药水维持身体会极度肿胀的……”

    然后就是低低的抽泣声,哀怨的叹息声,一生中的场景如电影快进一般飞速地在我的脑海中播放着,我的思绪感觉异常活跃,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释然。

    “家属们也别太难过,恕我直言,准备一下老人家的后事吧,老人家即使走了也算是安详离去,没有什么太多的痛苦,你们家属可以自己选择带回家或者继续药水维持着,不过靠药水维持也就是今天的事儿了,这一点希望你们能理解。”

    “再维持着吧,多一点时间是一点,何必放弃。”女儿泣不成声。

    大儿子则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回家吧,俗话说落叶归根,何必在医院走呢,我想爸他自己也很想回家吧,自从这一次进了医院已经两个多月了,爸他也想家了……”

    然后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也许是儿子这一番话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吧。我其实无所谓,真的,不在乎什么落叶归根,也不在乎这该死的药水还能维持多久我的生命,我只是累,想要舒舒服服睡一觉。

    或许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重新的开始,或许第二天醒来我已经能下床走几步,或许第二天醒来我可以自己拿着勺子喝粥,或许……一个人的愿望如何,取决的永远是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饱暖思淫欲,而对于我这个只有眼珠子能动的腐烂老头,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的嘴巴喂一口粥都是一种奢侈,对于生命的渴望,我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存在的吧。

    短暂的恍惚之后,我忽然感觉身上的管子正在一根根脱离我的身体,沾粘在皮肤上的医用胶带也在微微的刺痛中被揭开,我明白子女们的决定了,他们选择了充满感情色彩的“落叶归根”,做不出选择都是相对的,当有人帮你做了一个决定并且必须要按照这个指令执行的时候,你也就觉得走一步算一步了,所以我瞬间又觉得回家等死真是个英明的决定,我确实想家了。

    救护车上,围坐在我旁边的子女们只是不断流泪,一遍遍地说着:“爸,你别怕,就要到家了,咱回家……”我很想和年轻时那样幽默地一个跳脚:“我才不怕呢,回家老开心了!”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糟老头子滑稽跳脚的场景,我也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一下,也不知道我的脸庞看起来有没有抽动了一下,反正我自己觉得是笑了。

    救护车很快把我送到了家里楼下,然后一家子人七手八脚地把我从担架上抬了下来,老实说这种晃动感让我很不舒服,周围似乎聚集了好多亲戚和邻居,但都因为忌讳而避地远远的,没有了药水和仪器的维持,此刻我觉得更加虚弱了,眼前的光到已经暗了几分,强烈的疲惫感和无力感不断侵蚀着我的身体。

    终于我躺到了久违的属于自己的床,一股熟悉的被子和床单的味道涌进了我的鼻腔,天花板上的吊灯感觉有生命一般地注视着我,嘲笑我的破败不堪,这张床,曾经是我年轻时和我最爱的妻子翻云覆雨,一起相拥入眠的地方,我有点奇怪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我还会想起这种奇怪的事情,哈哈,是因为男人都好色吗?

    光越来越暗,感觉越来越微弱,忽然觉得生命的消逝是一个残忍的过程,因为我的思维是如此地清晰,吞噬我的黑暗却在步步紧逼,耳边仿佛变得嘈杂,像是有千万个声音在和我呐喊,每一秒钟,既安静又震耳欲聋,这里是我的家,我在安详中落叶归根。

    午后1:44分,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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