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新称呼李来亨时,并未使用闯军将卒们常用的节帅、大帅、少虎帅之称,也没有使用方以仁所说的“府主”头衔,而是呼为“使君”。

    节度使除了尊称为节帅以外,确实也可以尊呼为“使君”。使君、使君,这个尊称又听得李来亨心中十分舒服,感到确实还是读书人说话好听,这方以仁左一个“府主”,如今又有陈可新右一个“使君”,上位者的尊荣之感立即就体现出来了,快意、快意,舒服、舒服。

    他心中舒坦,便对陈可新径直说道:“先生若能以书信劝说陈荩、陈永福弃暗投明,参与闯军来救民水火,那便是破军夺城之功也不能媲美的大功。特别是陈永福,我早听说他是河南官军中一员胆大心细又忠勇善战的将领,大元帅……闯王同他几次交手,都没有占到很大便宜,如果你有办法说服陈永福倒戈,不仅是立下大功,而且将对闯军的全局事业,造成一种极好的推动作用。”

    陈永福最亮眼的战绩还是在开封围城时,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不过此时的李自成,得到李来亨臂助加成,在中原屡战得胜,围攻开封也比较后世的历史顺利许多,陈永福还没有得到射瞎李自成一目的战机。

    即便如此,他作为河南官军的中坚将领,同高谦那种日记剿闯的专家相比,还是属于相当难缠的人物。

    考虑陈可新还不是很了解闯军的体制,李来亨也没有称呼李自成为大元帅,而是采用了此时已经更为人所熟知的闯王称号。

    这也算李来亨对陈可新的器重爱护吧。

    陈可新本来就是受陈荩的推荐,他南下探访闯军的虚实,也是在为陈荩打一个先锋。现在李来亨表现出来的礼贤下士,确实让陈可新更加感到有贤主明公的风范。

    特别是他才刚刚被将士拘押过来,前一刻还在担心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后一刻却已经成为了李来亨的座上宾。如此激烈的心理转换,也让陈可新难以维持冷静,迅速坠入李来亨的话术之中——就这个层面来讲,他的功名虽然高于方以仁,但心术就差得远了。

    “学生不敢在使君面前居功,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幕僚陈荩,本就是学生的至交好友,他对闯军早已有好感,只是对闯军内情缺乏了解,不知虚实,才拜托学生南下至使君营中,一探究竟。陈荩本是陈永福之子陈德的座师,有他倾心于使君,必能说得陈永福举兵响应义军,轰动中原,立即扭转乾坤大局。”

    陈荩不仅是崇祯皇帝钦点的进士出身,而且还曾担任过莱阳县令,社会地位远在牛金星之上,若他归顺闯军,肯定会对河南乃至于天下士林造成轰动性的影响。

    陈可新也没有夺陈荩之功为己有的打算,加上他自己并无说服陈永福归顺的信心,所以还是将所知的一切消息,尽数透露给了李来亨的。

    他这种诚恳的态度,确实让闯军众人颇有好感。李来亨本已命令红队对陈可新的背景进行调查,如果这位夷陵举人所说的话有一些不实之处,那么虽然为了起到千金市马骨的作用,李来亨还是会给陈可新安排一个官位,但肯定也会控制使用,并谨慎监视起来。

    不过现在看来,也是多虑,陈可新确实有真心真意加入闯军的打算。

    更何况陈可新一直在强调“南下”至闯军之中探个究竟,闯军主力就在河南,他有什么南下的必要呢?

    这言下之意,显然就是暗指陈可新甚至陈荩等河南有意归顺闯军的士人,属意之人并非大元帅,而是少虎帅。

    自然,这更加戳中李来亨内心最深处的需要。

    “学生本不欲假以姓名在闯军中活动,只是为防万一方才如此。现在既然已经开门见山,那么之后一切事宜,也就全听李使君的安排和吩咐。只要使君一句话,学生自当北上汴、洛,行纵横之道,说得二陈举义。若使君放心不下,亦可委派如李破虏将军这等干练之人,与学生同行,做警戒控制之用。”

    陈可新的话说得越来越直白,李来亨便也坦言道:“先生倒不必如此,左良玉尚且盘踞豫南一带,此时北上汴、洛还很不方便。我想这件事情并不急于一时,我听李破虏所说,先生本来在做麻城营田的书办工作?”

    “是的,李将军并无虚言。”

    李来亨又问道:“那先生对营田新法,有什么见地吗?”

    营庄新法是闯军新体制的根本所在,也是李来亨最为重视的制度。白旺这位都营田使虽然在办理随州着佃交粮的过程中,训练出了一批行政骨干,可随着营庄制在更大、更深的范围内持续推行,庄使、庄司一级行政人员的紧缺问题也就越发严重。

    只要是能断文识字的人,经过紧急培训,都可以拉出去充任庄司,更何况陈可新举人出身,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

    陈可新回答的较为谨慎,只说:“使君新法,古所未有,但制衡兼并,亦颇有几分春秋周礼的味道,学生愚见,不敢指摘。”

    营庄制和周礼田制的关联,可能是它们都存在一定公有制的色彩,但实质上就并没有太多联系了。陈可新这也是没话找话说,毕竟他一个外人,还未摸清楚李来亨的想法,也不敢对闯军这个核心制度发什么言。

    李来亨听罢后摇了摇头,他看向高一功和郭君镇两人,微笑着说:“咱们夹袋中实在缺人呀!”

    “先生既然已做了一段时间的营田书办,对营田新法应该已经有所了解。那也正好,一功大哥的一个副将冯养珠,现在正在罗田县做营田使,他常常抱怨身边缺人,若先生不弃,是否有兴趣到罗田县先做一下庄使的工作?等到习惯闯军的办事制度以后,我亦另有大用。”

    庄使这个官职光听名字就知道不算太高,何况陈可新对闯军的体制也已经有了一点点了解。他毕竟做过营田书办,知道庄使地位尚在都营田和营田使之下。

    陈可新毕竟也是举人出身,自诩为上层士人,社会地位不比牛金星差。他投效李来亨,虽然不求向牛金星一样,立即得到宰相一般的地位,但也毕竟有所期待,结果才获得罗田县庄使一职,心里不可能不产生一点抱怨来。

    不过李来亨又补充和强调,让陈可新先做庄使的工作,是为了让他先了解和熟悉闯军的体制,不用太长时间,等他习惯以后,立即就会有大用。

    这番话才让陈可新稍稍安心,跪下来又拜谢了一番李使君的拔擢之德。

    李来亨这样安排,也有他的意图所在。闯军现在虽然正在加紧扩军,兵马数量最近已经增加到了将近一万五千人,可相比本地士绅的力量依旧薄弱,若冒然将陈可新放到高位上,一旦他和士绅串联,完全有可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之前李来亨听从方以仁的意见,将士绅家中适龄的幼子,全部当做人质拉到随营学堂读书时,就已经十分担心士绅势力慢慢“篡夺”闯军力量。

    为了淡化士绅的影响,李来亨又增加了闯军老卒、英烈孤儿们到随营学堂读书的名额,还从全体学生名额中拿出四分之一,专门吸纳本地奴仆、佃户起义首领入读。

    因为就读随营学堂不仅不用缴纳任何费用,而且学生还包吃包住,对奴仆、佃户之家自然产生极大兴趣。

    许多穷人都是想方设法要把自家孩子送进去学习,不管进去是练武还是识字,能包吃住,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了。只是随营学堂要培养的是短时间内就能拿出来用的干部,若从头培养奴仆、佃户家的孩子很不必要且浪费时间,所以李来亨在这些人中,比起少年,更倾向吸收具备一定威望和组织能力的奴变、佃变首领。

    因为报名的人数太多,李来亨还不得不又让方以仁和张皮绠安排了专门的测试,从记忆力和体能两个方面筛选下去一批人。

    体能方面是直接测试他们的跑动能力,记忆力则考虑到不少报名者实际上是文盲,只是要求记忆一些图案。

    这样筛选和安排以后,闯军的随营学堂,基本上是四分之一的士绅质子、四分之一的本地穷户,剩下一半则都是来进修的闯军将士和烈士遗属。

    另外还有一些年龄和学习能力差一点的闯军遗属和本地奴仆佃户之子,就不安排到随营学堂中读书,而是吸纳到军事、体能训练比重更高的幼兵团里培训。

    李来亨这样也勉强算是给湖广闯军,搭建起了一个基本的人才资源储备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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