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愁春闻声一个机灵,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心道:完了完了,这么快就东窗事发,派人来逮我了。王子骆转头看去,见是一个黎门的弟子。那弟子道:“王公子,大长老有事找您。”王子骆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大长老病好了?”那弟子却不回答,只低头道:“大长老卯时三刻便醒了,请快些随我回上升。”王子骆点点头,既然洛愁春要走,大长老又醒了,正好过去告辞。洛愁春见似乎和自己无关,这才靠过来,小心翼翼道:“大长老还有说别的吗?”那弟子摇头道:“没有了。”洛愁春松了口气,看来这事还没败露。王子骆在一旁看的好笑,这样的小事就算大长老知道了又怎会过问,只是此时洛愁春乱了神,根本无法去细想。

    那弟子带着王子骆来到幽居,王子骆推门而入,反手将门轻轻关上,只听一个声音道:“谁啊?”声音苍老无力。王子骆往前走上两步,说道:“是我。”一阵窸窣的响动,似是从床上坐起,说道:“是王小兄吗?”声音较刚刚有些尖锐,却微弱了几分,仿佛刚才的动静已然抽尽了他的体力。王子骆道:“是的。”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床前,看清了床上大长老的模样。只见他白发散乱,眼眶深陷,裹着被子的身子瑟瑟发抖。数日不见,竟是苍老了许多。大长老垂着头,似是听到王子骆来了,便道:“坐,坐。”伸出手去扯床前的凳子,够了几次也未够到,反引起一阵咳嗽。王子骆看得一阵心酸,之前的芥蒂也消去不少,他将凳子拿过来,坐下道:“您既然病的这么重,就该好好休息。”大长老却按着床沿摸索,终于找到了王子骆的手,忙握在手心,似是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不用休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休息个够了。”王子骆心道:既然黎流水掌权,大长老心中不服,自然不愿再打理黎门事务,所以才这么说罢。

    大长老道:“王小兄,前些日子老朽不该让你插手流水的事,给你平添诸多烦恼,这里老朽给你赔个不是。”说着身子微微前倾,王子骆忙拉住他道:“大长老不要这样,其实如果我按照您当时吩咐的做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后果了。”大长老叹了口气道:“此事既已成事实,就不必追究孰对孰错了。老朽是想拜托王小兄一件事。也是老朽恳求王小兄的最后一件事了。”王子骆心中一沉,上次大长老所托就是强人所难,此番不知他又有什么请求。

    大长老见王子骆没有响应,便道:“这是老朽最后一个请求,莫非你都不答应么?老朽自忖时日不多,你要我死不瞑目吗?”

    王子骆道:“你先说吧。”

    大长老道:“便是:如若日后黎门有灭顶之灾,恳请你出手相助。”

    王子骆听得眉头大皱,道:“黎门怎么会有灭顶之灾,就算有,那我出手又有何用?”

    大长老沉默半晌,说道:“劳烦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王子骆从桌下取出火石,生火将烛台点亮,微弱的光扩散开来,大长老的苍白老迈的脸庞更加狼狈。大长老盯着王子骆看了一会,道:“熄了吧。”王子骆又将蜡烛吹灭。

    大长老道:“罗睺不灭,计都永隔。你说得不错,你帮不了黎门。”

    王子骆却不知大长老说的什么,为何一转眼又改了主意。

    大长老长叹道:“命数啊,王小兄,那老朽再劳烦你一件事,便是如若黎门灭亡,请收留侥幸存活的弟子。”

    王子骆想想道:“好,我答应你。”

    大长老闻言长舒口气,拍拍王子骆手背道:“有你这句话,老朽死也瞑目了。”

    王子骆点头道:“大长老,其实我来,是想向您……”

    大长老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王小兄,老朽还有几个不情之请。”

    王子骆道:“请将。”

    大长老一阵挣扎,将上身立直了些,他注视着王子骆,正色道:“不要去昆仑,也不要去探寻那四枚令牌,更不要和天下人为敌。”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神色亦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似是又回到了昔日的“南天之柱”黎忘机。

    看着大长老,王子骆只觉心头狂跳,他道:“我可以答应,不过大长老需向我说明原因。”

    大长老微微摇头,王子骆道:“如果您不说,这三个要求我一概不会记心上,即便是你前一个请求我也不会照做。”

    大长老微微一怔,叹道:“也罢。你想问什么。”

    王子骆按捺心中的激动,说道:“上都究竟在哪里?”

    大长老道:“老朽从未去过,而且‘上都’一词也是从你口中才初次听说。”

    王子骆不由有些气馁,却听大长老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将些其中的渊源,你或许可以推得上都的消息。”

    王子骆闻言精神又振作几分,打直腰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长老微微挪动身子,将后背靠在床头,缓缓道:“此事还得从百年之前说起。那时少林尚未兴起,也未有洗髓经和易筋经。江湖上最厉害的两门武功一门名为无常刀,一门名为阴阳龙。使刀的人名为罗胥,他的好友,便是阴阳龙的传人陆修静。二人年少便相识,武功都是合于道家玄学,二人也惺惺相惜。但那时无常刀不过山、泽、风、水四种变化,阴阳龙却含混沌阴阳,包罗万象。在二人俱都武功大成时罗胥已非陆修静之敌。罗胥暗忖:自己已将刀法练至极致,却仍不敌阴阳龙,陆修静固然宁静淡泊,但百年之后他的弟子练成阴阳龙想要称霸武林,而自己的后人如何敌得过?他思来想去,最后设了圈套将陆修静的弟子陷于不义,陆修静出手相救时则带领武林群雄攻之。陆修静带着弟子勉强逃走,但罗胥哪肯放过,一路追至昆仑,陆修静迫不得已,全力出手,竟是以一己之力将含罗胥在内百位高手逼退,这时众人才见识到阴阳龙的威力。陆修静不愿鱼死网破,便立下誓言终生不下昆仑山,武林人士慑于他的武功,也不敢苦苦相逼,见他立下誓言,便都退走。罗胥却不放心,回到中原之后建立罗门,开枝散叶,罗门步步壮大,而无常刀也一代一代地补全,过得一个甲子终于将凑齐了无常八刀;而在昆仑山,陆修静逼退众人后也反复思量,觉得阴阳龙太过霸道,故将其一分为二,当时阴阳龙的全称为:阴阳龙倒走三才控五格混元神功。陆修静便将其分开,一为阴阳龙,另一份则为混元功。陆修静将阴阳龙传给了自己的女婿辛默;混元功则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陆思铭,陆思铭是一位商人,往返中原西域之间,与留在昆仑的辛默极少碰面,如此正合了陆修静的意,但不料陆思铭在一次经商途中死于意外,那时陆修静早已离开人世,故混元功就此消失。虽后来辛默的后人辛泽海全力搜寻,也只得到残谱。呵呵,混沌分为阴阳,八卦起于无极,此非命数耶?”

    王子骆一旁听着,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心中若有所感。他道:“那混元功就保存在昆仑山吗?”

    大长老身子微微后仰,说道:“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

    王子骆一愣,笃地心中一阵狂跳,似乎与“上都”有关,似乎又和别处什么有关。

    大长老抬起头,看着上方,缓缓道:“故而上都当是在……”

    大长老声音轻如蚊蚋,王子骆忙将身子侧过去些,想听得明白,却觉脸颊一凉,伸手摸去,竟是一脸的黑血。王子骆看向大长老,只见他嘴角胸前俱是血渍,而人已然萎靡地倒在床上,人世不醒。

    “如何了?”洛愁春跑来道。

    大长老病发后,黎门弟子便将王子骆挡在了外面,此时王子骆已在幽林前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闻言摇头道:“不知道。”

    洛愁春望着幽林,叹气道:“我只道黎忘机是装病,这次竟是真的。”

    王子骆也朝幽林内望去,眼中神色不定。他心中还有不少问题想询问大长老,却不料在关键时刻生出了变故。

    一座庭院内,一高一矮两个男子立在正中,二人都披着罩袍,瞧不见容貌。矮个男子抬头看着南面天际,叹道:“轸宿暗淡,天柱崩塌,南方难以安宁了。”旁边的高个男子道:“怎么说?”矮个男子道:“轸,车后横木也。轮无轸则失控,车乘易道。”高个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南方形势如何与我无关,只是老家伙们越老越少,最后就只能剩你我几人,好生孤独。”矮个男子道:“你我本就是孤魂野鬼,哪来孤独一说。”说完二人都是一阵沉默,过得片刻,矮个男子道:“有消息来那二人就在黎门,李丁张丙已经南下了。”

    “黎门。”高个男子喃喃道:“王戊就是死在黎门的手下。”

    矮个男子道:“王戊自寻死路,当务之急是将洛家小子抓住,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少年,魔门、昆仑还有剑神一脉都在找他,有点意思。”说话时看着远处,此时南方天幕一颗星宿暗淡下去,周围的星辰却莹莹发亮。

    长安归雁阁的顶间,辛大人望着南面,眼中惊疑不定。他身后站着司马煞,司马煞后面的酒桌在前还坐着一位五旬男子。那男子见辛大人神色有异,不由问道:“辛大人,怎么了?”辛大人道:“南面的紫气微弱了三分。袁先生,能否算算是何事?”那男子素知辛大人阴阳眼的神通,便依言取出四枚铜钱,随意洒于桌上,沉吟道:“临,刚津而长,消不久也,八月有凶,位不当也。”辛大人闻言眉头微蹙,后面司马煞上前一步道:“辛大人,八月之初,黎流水杀了黎门长子黎落花,篡夺了门主之位。”辛大人闻言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这紫气消退当是‘南天之柱’生气消弭。”辛大人盯着南面目光闪烁,半晌道:“听南宫家的人说洛家少爷和他身边的王姓少年也在黎门。司马煞,你和独孤弱即日带队人马去黎门要人。”司马煞迟疑道:“辛大人,据我看来,这二人与卿大人之死并无甚关系,而这二人又是各路人都盯住了的,甚至连魔门也对其虎视眈眈,我们何必去碰这个钉子呢?”辛大人道:“卿鹊之亡已不由我管了,不过魔门欲抓二人必有企图,不可让其得逞。”司马煞抱拳领命。

    两个白衣男子驾马奔在大漠之中,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年纪稍长的一人驻马停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边,前面那人也勒马驻足,转头道:“三哥,怎么了?”年长男子叹口气道:“文殊智者往生,天下又少了一位大能。”那略微年轻的男子抬头望着南面天际,此时夜霭沉沉,苍天辽阔,他挑眉道:“南天之柱?死了也好,当年一战若非他在后面出谋划策,我们未必会败。”年长男子微微摇头道:“当年孰是孰非已不必计较,当务之急是找回那四枚令牌。”年轻男子道:“那……那两个少年?”年长男子沉声道:“我自会去找,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二人继续策马往前奔去,黄沙起卷,残阳如崦,昏黄的天幕霎时转为青黑,如一张透明的黑布笼罩,蔓延着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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