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翻滚声越发响亮,远处太阳被远山挡住,却也有朝光溢出,照的天际发烫。河面波涛汹涌,上方萦绕着淡淡的雾气。朦朦胧胧中走出一人,只见一身暗花菊纹锦服,腰盘紫绒宝带,头顶一个束发玉环,脚踩泥金轻云履,长得眉眼如画,举头投足器宇轩昂,王孙不及。罗无双见得来人,微微一愣,竟生出一种照铜镜时的感觉来。来人距离罗无双三丈处止步,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罗无双道:“是啊,莫非你等了一夜?”

    那人道:“我已经等了八年,多等一夜算什么?”

    罗无双扬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然传出去我怎么面对那些痴情于我的女子?”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沉声道:“你俏皮话的功夫倒是一流,不知手上的功夫如何?”

    罗无双正色道:“当年我从天竺一位僧人那里学得瑜伽术中零星半点,用于按硗可谓了得,可以说我双手一动,掌下女子欲仙欲死,快活无比。你说我这手上功夫如何?”

    “够了”那人喝道,同时用手在地上一划,地面噗的一声如同水泡破裂,瞬时凹进一条三尺有余的长缝。“罗无双,你的那些龌龊事给我住在。”

    罗无双瞳孔一缩,道:“分光?不错不错,怪不得你来找我,原来你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那人道:“罗无双,你若有胆就和我比上一比。”

    罗无双摇头道:“门主的位置我都让给你了,还有什么要比的,罗无忧,罗门主。”

    罗无忧道:“江湖上再无罗无忧这个名号,我是”他一字一顿道:“罗,无,慑。”

    罗无忧实在是形容不出得知罗无双还活在世上那一刹那的感受。

    罗门,作为江湖上第一的大宗门,向来不缺乏奇才。罗敖如此,罗啸如此,罗无双亦是如此。

    罗无忧出生时罗啸尚未脱出罗门,那时的罗门拥有一众顶尖的高手,可谓鼎盛。而罗无双也开始崭露头角,为长辈们认作“天纵之才”,获天道卷,习练天帝刀和厚土刀。罗无忧在如此环境含着金匙出世,罗门的众位长辈似乎已经不期待也不需要他来为罗门做出什么,而他的父母更希望这个孩子能生性快活,无忧无虑。在罗无双在雨中苦练刀法时,罗无忧则在室内练着毛笔。罗无双身上的刀痕日益增多,罗无忧却在母亲的命令下衣衫日益加重。二人虽是兄弟,却少有话语,罗无忧不明白罗无双为何伤横累累,亦如罗无双不明白罗无忧为何弱不禁风一样。前者不懂后者,后者看不起前者。二人在一个庭院生活了十年,却鲜有交流。

    这样的日子转瞬即逝。

    罗啸突然离去,战乱袭来,门主丧命,门内精英死伤不计其数,八大长老不知所踪,族人门徒纷纷弃罗门离去。此时门内有人希望罗无忧主持事务,但更多的人希望无双公子回来继承门主。

    是的,那时罗无双二十四岁,已在江湖上闹得风生水起,人称“无双公子”,而自己,永远在门内练着数不完的内功,眼中见到父亲叔伯前往战场,自己却只能在庭院中来回踱步干着急。罗无忧不喜欢罗无双,却也谈不上恨,他苦练武功多年,虽然不能上阵杀敌,却也想和罗无双比试比试,看看这个众人口中的“天纵之才”厉害在哪里,即便自己输了,也能看看到底差了多少。

    后来罗无双回来了,面对罗无忧的挑战,他咧嘴一笑,转身走出了罗门,只留下一个清减的背影。

    罗无忧至今仍记得罗无双的那一笑,即便是轻蔑、嘲弄都解释不了的一笑。还有那道身影。

    罗无忧成为了罗门的门主,但是他高兴不起来。这个门主是罗无双施舍的,对方连手都不愿动一下。而据门中的老人说,罗啸当年脱出罗门,也是轻蔑一笑,拂袖而去。

    为何那人不是我?罗无双无数次愤愤地想,罗敖、罗啸都是传奇般的人物,即便脱出罗门,罗无慑也视他们为偶像,他知道自己对罗门看得太重,无法像他们那么洒脱地离开,但每每想到罗无双如此,又觉无法接受。他更无法接受罗无双笑得如此自然,他知道罗无双并非刻意效仿前辈,而这也成为了他痛恨罗无双的原因,莫非传奇的人物都有一样的特质?莫非他罗无双注定成为第三个罗敖?而我一辈子只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中?罗无双夜以继日疯狂地练刀,时不时外面最危险的地方闯荡,他要有朝一日,遇到罗无双的时候,将他打败,然后轻蔑一笑,拂袖离开。

    可惜在他武功大成前罗无双已经在哀牢山失踪,从此江湖再无他的消息。罗无忧在进入分光境界后还常常为不能为与罗无双一决高下而倍感遗憾。而在后来连续在金娥镇、少林受挫,让他颇为沮丧,罗敖等人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微茫渺小的感觉来。所以他要抛开这一切,他从此不再是那个稚嫩的无忧,他是无慑,无所畏惧。此时他又得知罗无双再世,并挟持了洛家大小姐的消息,不由大喜过望,兼程赶来。罗无双将是他成为罗无慑的第一刀。

    “拔刀吧,罗无双”罗无慑冷冷道。

    罗无双微微一怔,这口气与当年太行山的十四当家与自己对峙时所说的好像,罗无慑这么一句倒是牵出了他旧日的一些思绪。

    见罗无双竟漫不经心,罗无慑心中噌地窜起三丈怒火。他眼睛一睁,身形晃动瞬息来到罗无双身前就是一掌,罗无双这时也回过神来,动身闪避。二人翻翻滚滚,斗了二十余招,罗无慑两掌推来,罗无双避无可避,抬手相迎,四掌相抵二人同是一晃,罗无慑两个翻身后退开去,罗无双几个踉跄也站桩稳住。这一下竟是平分秋色。罗无双只觉罗无慑内力奔涌磅礴,宛如蛟龙出海,不由眉头微皱。要知罗门精髓在于刀法,对于内功却不及少林昆仑,罗无双天纵奇才,内力在小辈中无人能及,现在虽说有伤在身,但喝过风忆的茶后也算恢复了不少,但刚才一掌却险些不敌。罗无双只觉一股甜味慢慢涌上喉间,知道是牵动内伤,他眉头一皱,缓缓将刀拔出,直指地面。罗无慑经刚才一对掌也觉气血翻动,他呼吸数次便将气息调匀,见得罗无双拔了出刀,嘴角一扬,脚下一顿,人如离弦之箭射向罗无双。迎着雾气,只见他衣袂飘扬,腰间八柄宝刀各系一边。罗无双瞳孔一缩,厚土刀法运转,前面地面泥沙弹射而起,仿佛一道墙壁隔在二人之间。罗无慑脚下不停,手中光芒一闪,一柄厚重无锋的阔刀握在手中,刀法大开大合,宛若一阵旋风将泥沙碰散,朝着罗无双撞来,罗无双不敢硬接,刀势一变,将罗无慑刀锋带偏过去,罗无慑却刀法一变,手中换做火红长刀,只见红光闪烁,刺破朦胧雾气,如同金蛇狂舞,将罗无双逼得连连后退。罗无双虽是劣势,刀法却不乱,觑准对面一个破绽一刀此处,罗无慑眉头一挑,冷笑一声,刀法又变,瞬时刀法变得汪洋恣肆,罗无双好似一只小舟在波涛中翻滚。如此交得百余招,罗无慑连换六路刀法,将罗无双死死压制。霎时二人位置一换,罗无双一个踉跄,以刀撑地,一道细细的血流从他袖中顺着手腕留下,罗无双手腕一翻,后扫一刀。罗无慑却大喝一声,奔雷刀出,罗无双三尺长刀几个急旋往插进了沙土,罗无双直直地跌入河中。

    朝阳升起,雾气尽散,金光透过河水照在罗无双的脸上,映出他面沉如水的脸。河岸上的罗无慑负手而立,望着滚滚河水,表情似哭也似笑。

    江水浑浊,一个素白的身影俏立船头,衣袂飘飘宛若画中仙子,与周围昏黄景致格格不入。船距岸边不足五丈,可以清楚地看到岸上一个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船上四人走到岸上,洛妍默默看着来人,其余三人表情却各不相同。风忆走到洛妍跟前,轻道:“罗无双一个时辰前被罗无忧打沉入黄河。”他声音不疾不徐,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洛妍抬头看着风忆,说道:“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么?”风忆苦笑一下,垂眸道:“妍姐,保重。”洛妍将袖一拂,与他擦肩而过。他刚才一番话声音虽不大,后面三人却是听得清楚,洛愁春牙关紧咬,拳头紧攒,死死盯住风忆,似是要将他生吞一般。王子骆听了风忆的话也觉震惊,转眼见洛愁春如此,也顾不得悲伤,忙将他抱住。洛愁春冷冷道:“你把我放开,我还分得清谁是凶手。”他嘴上说着,却目不转睛盯住风忆。风忆看了他一眼,却不以为意,反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子骆。王子骆试着松手,洛愁春果然没有什么动作,只狠狠瞪了风忆一眼,便向前大步走去。王子骆跟上几步,转头见莲儿驻足不前,不由道:“莲儿?”莲儿道:“子骆你随他们去吧,我要随公子回去了。”王子骆一愣,才想起莲儿是风忆身边的婢女,风忆这次来恐怕也是接她回去的。他只好点头道:“那,那我们后会有期吧。”莲儿微笑道:“后会有期。”风忆微微笑道:“王小兄,听说你来在下寒舍,不知住的可还习惯?”王子骆没料到风忆突然开口,微觉诧异,但也如实答道:“我在那里很好,有愁春和莲儿陪着我一起玩。”风忆看了莲儿一眼,折扇轻扇道:“那王小兄有空可要常来玩啊。我想莲儿一定也会很希望你来”说完嘴角一扬,踏步离开,莲儿看了王子骆一眼,紧随风忆后面。王子骆看着二人离开,转头又望着滔滔河水,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快步往前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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