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在一处山涧落脚,此时日近黄昏,溪水荡漾着倒映出金黄的光。罗无双似笑非笑地看着莲儿道:“莲儿姑娘。”莲儿怯怯低下头去,罗无双冷笑一声,眼中笑意骤消,取而代之的是股浓烈的杀气,毫无征兆,一掌拿向莲儿。这边洛妍早感受到了罗无双的杀气,见他一动,也挥袖而上,架住罗无双手腕道:“你干什么。”罗无双冷笑一声,却不答话,右手出拳打来,洛妍眉头一皱,伸手格挡,但这边罗无双的另一只手内力一挑,宛若春日骄阳将洛妍阴柔内力尽数消融,那手顺势一伸在莲儿肩头一拍。洛妍也是反应极快,在罗无双拍下时已然反手攻来,但罗无双一招得逞却无后续招数,一个晃身边便立在了三尺开外。此时罗无双手中拿着一个香囊,他凑近囊口,鼻翼扇动,眉头渐渐凝成一个“川”字。半晌,他抬起头。

    “沉香,苏和,麝香,龙脑,蜜水,蔷薇,啧啧,还有雨后龙井。”罗无双盯着莲儿道:“这香囊是谁给你的?”莲儿道:“是我们家公子。”罗无双道:“你们家公子是……”莲儿道:“风忆风公子。”罗无双眉头一挑“风忆?这两年我倒有所有耳闻,听说他学识广博,武功高强,不过他怎知这配方?”那边洛妍道:“罗无双,风忆就是小忆。”

    “什么。”罗无双闻言一愣,喃喃道:“原来是他,难怪……”他仿佛泄了气,将香囊递还给莲儿,默默地走远去了。

    王子骆走到莲儿旁道:“莲儿你没事吧。”莲儿摇摇头,人却盯着香囊发呆。洛愁春道:“姐姐,罗大哥怎么了,这香囊又怎么……嘶”他一拍脑袋“我明白了,难道是这香囊引来了……”话未说完便被洛妍打断,洛妍道:“行了,莲儿受了些惊吓,你去安慰安慰。”洛愁春想说“有王子骆在”见了洛妍眼神又把话给咽了下去。洛妍叫过王子骆道:“奔雷刀你昨日可练得熟练了?”王子骆点点头,欲言又止,转头看向远处。洛妍顺着看去,罗无双正抱腿坐在溪边对着远山一动不动,夕阳绯红似血,映得罗无双背影更显萧条。洛妍目光一动,转头看向王子骆淡淡道:“不必管他,你且把巽字刀的心法给我说说。”于是二人又拿招式心法讨论一阵,此时天色已暗,王子骆照洛妍指点练起刀法,舞了十来招,突听一个声音道:“王子骆,我指点你两下可好。”洛妍嗤笑道:“人家练的吟风刀,你懂么?”罗无双不置可否,取出竹笛道:“看好了。”话音一落人已化作一道灰影,借着火光,见得罗无双身形飘忽,时而迅疾时而轻缓,时而如狂风卷地,时而又如春风拂过。地面枯柴上的焰火仿佛也在随着罗无双的招式而跃动。过得三十余招,地面火光一闪,罗无双已站回原地,笛子腰间,仿佛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动过。

    罗无双道:“你试试。”

    王子骆“哦”的一声,拾起刀来。一旁洛妍皱眉道:“你这可不是巽字刀中的招数。”罗无双道:“这你不必担心,他使得出。”听他这么一说,王子骆思忖一下,便凭记忆演练起来。他动作虽慢,但和罗无双演示的并未有太多差异,其间罗无双不时提点心法要领,约莫半个时辰王子骆便掌握了整套刀法。洛妍招呼王子骆休息,递过去一壶水。

    她单手托腮,呆呆地看着王子骆仰头灌掉一壶,忽的转头问罗无双道:“你刚才教的是什么刀法?”罗无双在她身旁坐下道:“此刀法名为‘回风刀’取‘回风拂柳’之意。”洛妍道:“叫回风拂柳还好听些。”罗无双笑道:“我也如此觉得,只是罗敖不喜用花里胡哨的词。”王子骆闻言心头一动,忍俊不禁。一时两人都看向他。王子骆脸一红低头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罗无双莞尔道:“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说出来听听。”王子骆想了想道:“以前有人告诉我雪山之主有门绝学叫做‘镜涣和炁’,那些人因为觉得绕口就改叫‘玉壶冰’。可是罗大哥你又说他不喜欢用花里胡哨的词,这不是有些矛盾吗?”罗无双摇头道:“你可知镜涣二字之意?六十四卦中上水下风为井,上风下水为涣,但若取‘井’字又未免格局太小,便谐音作‘镜’,取明亮通透有如明镜之意。所以他这名儿也是图个省事取的。”

    洛妍失笑道:“这雪山之主武功高绝,人却有些惫懒。不过这套刀法竟还是雪山之主所创,这倒令人奇怪。”

    罗无双道:“不错,罗敖当年练吟风刀时嫌刀谱杂乱繁复,便自己琢磨出一套刀法,这刀法后来被列入刀谱,之后凡练吟风刀的门人均要习此招。”王子骆道:“罗大哥你不是只练了乾坤刀吗?怎么也会这个”罗无双道:“我当年闲来无事把各路刀谱都翻了一下,顺便记下了这个。”王子骆不由赞叹道:“罗大哥你记忆真好。”

    罗无双轻笑两声道:“我这算什么,你可知罗敖创这套刀法时才十二岁。”王子骆听得目瞪口呆,却听洛妍道:“所以说真正的武学宗师都是要开宗立派或是自创一脉。‘南刀’罗啸的无常八刀可谓大成,武功比雪山之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百年之后罗门弟子仍然会学习回风刀,听师傅讲述罗敖年少有成的故事,但罗啸不过是罗门族谱上的一个名字,或许会有人记得他曾经是江湖有数的高手,但比起雪山之主却远远不如。要知道罗啸武功再高不过是练的别人的武功,而罗敖由水风之中悟出寒冷之道,自立傲雪一脉。就这事上说,当今武人难有能与之比肩的。”洛妍转头对王子骆道:“你一身所学集各家之长,但若想成为大宗师,还需要自己领悟。孔子说“温故而知新”,需知往者不可谏,来者却可追。先辈们既然能创出无常刀,阴阳龙,你又为什么不能想出自己的武功呢?如今天下已平,盛世既立,各路武者蛰伏,当今武功已达瓶颈,你若能多走出一步,便会把武道带入一个全新的境界”王子骆听得心驰,却闻罗无双冷冷哼了一声道:“放屁,关昕的那套鬼话你信也罢了,还来蛊惑小孩。”洛妍瞪眼道:“你这人粗俗不堪,子骆若是听你的才是坏了。”罗无双道:“江湖人整天抱着祖宗的秘籍闷头练,却不知皇权集中,四方臣服,万民归心。李世民在长安一挥手,即便你身在天涯海角,也有千军万马来杀你,这才是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需知天下武人看似强势,只要天子皱个眉,什么罗门唐门,昆仑少林,统统玩儿完。何况数理发展,造物冶炼之术日益精进,今日投石车一般武人已无法抵御,日后若是有更厉害的武器,武功再高也不济事了。皇帝老儿所看的是四维八方,武林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而我们却在这么小的格局内搅得不知疲惫,玩得不亦乐乎,还谈什么宗师,千年之后人们记住的不会是什么罗敖罗啸,他们只会记住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李世民。”王子骆心头震荡,罗无双所说简直闻所未闻,也远远超出了他对江湖的认识。洛妍冷笑道:“既然江湖格局小,无双大侠又在里面乱窜什么呢?”罗无双嘿嘿笑道:“江湖虽小,却能以小见大,映射天下的格局,你若能借助江湖而操控庙堂,那才是本事。何况,”罗无双一顿,摸着下巴道:“武功对我来说不过小道,天下之大,器乐、天文、机械哪样不比武功精深,若能每个学到个两三成,嘿嘿,那才是老子天下第一。”

    洛妍拾起一块石子对着罗无双砸过去,笑骂道:“歪理”罗无双避过石头,哈哈大笑走了开去。洛妍转头见王子骆还在发呆,便弹他额头一下道:“罗无双所说你听听便好,不必多想。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今朝廷才是最大的一方势力,一般江湖人万难与之对抗。是故才有江湖不问庙堂事之说。”

    王子骆道:“一般江湖人无法对抗朝廷,那雪山之主那样的人呢?”洛妍道:“雪山之主无法撼动朝廷,朝廷拿雪山之主只怕也没有办法。朝廷虽说律法重重,但罗敖罗啸可谓法外的人。不过你记住,律法有空隙,你能走出之外,仁义却无空隙。颠覆王朝古来有之,但无人能颠覆道德。一切行事须对得起良心,这点你务必牢记,无论之后你武功多高都不能违背。”王子骆见洛妍神色严肃,忙点头应道:“我记住了,妍姐。”

    入夜众人在溪边歇息,听到一旁洛愁春淋漓的鼾声,王子骆辗转反侧,不久前罗无双的话还不断在脑海中回荡。王子骆叹了口气,爬起身来盘腿默运上都时修炼的心法,自从他被灰衣僧传入洗髓功之后他便不受那心法困扰,反倒每练一次便舒坦一分。真气在体内往复流转,王子骆仿佛回到了上都之时,心中一片清明。也不知运转了几个周天,忽闻外面笛声传来,悠扬清越,如一颗石子打破了沉沉天幕。王子骆睁开眼循声找去,见山坡上明月大如车轮,一个黑影端坐下面,长发飘散。“罗大哥?”王子骆辨出那人,走进几步,突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山坡一侧款款走来。妍姐。王子骆心中一跳,忙用出夷希刀的心法,潜伏在草木间,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好一首梅花三弄,罗少若是退隐江湖,去街头卖艺倒也能养活自己。”洛妍声音传来,王子骆心觉怪异,洛妍竟会叫罗无双“罗少”?

    罗无双哈哈笑道:“那是,凭我这手艺,去宫廷混个乐师也未尝不可。”

    洛妍白了他一眼道:“夸你一句,自褒十句,脸皮真厚。哼,你这溪山夜月倒也罢了,那叫月穿云却是太过清扬,曲高和寡。”

    罗无双道:“倘若有你琴声作和,那便没有什么缺陷了。”

    洛妍道:“少拍我马屁。”走过去在罗无双身边坐下。“三更半夜在这里吹笛,也不怕扰人清静。”

    罗无双道:“若是吵到了洛大小姐,还望多多包涵。”

    洛妍道:“你还会这般客气?”

    罗无双道:“你若再这么说,我便不客气了。”

    洛妍轻笑道:“你敢”微微昂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竟使月光也黯淡三分。

    罗无双呆呆地望着洛妍,吞了口口水道:“你这几年驻颜有方啊,看来天山的功法确实有些门道。”

    洛妍啐道:“什么驻颜有方,我又有多老么?这几年我倒是在天山潜心修行,不知你是到哪里去**良家妇女了。”

    罗无双默然。

    洛妍本想不经意间引出这话题,见罗无双默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头。

    一时四下寂静,只剩皎月悬挂天空,前方草木微微摇曳,王子骆也有片刻失神。

    半晌,洛妍开口道:“罗无双,你这次回来可有些变化了。”

    罗无双略一沉默,继而呵呵笑道“哪里变了,是变俊了还是变丑了?”

    洛妍正色道:“你在对黎越穹时身上那股煞气从何而来,白天你面对莲儿身上那杀气连我都有些心惊肉跳。还有,你之前对子骆说的借助江湖而操控朝廷又是什么意思?“

    罗无双叹口气,仰头道:“洛妍,这些恐怕我还不能回答你,不过我并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就对了。”

    洛妍摇头道:“很多事不是你认为正确就不伤天害理的。”

    罗无双眼力闪过一丝怒意,但又叹了口气,道:“你我五年没见,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哈哈,五年了,你我有五年没见了,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洛妍盯着罗无双片刻,转过头去道:“明日渡过黄河,我便直往天山去了,从此中原事务都和我没有干系。”

    王子骆听得一惊,一下明白过来,怪不得众人要往西走,怪不得洛妍要让洛愁春继承家业,原来她要去天山。

    罗无双道:“你这个圣女就这么重要么?”

    洛妍幽幽道:“安顿好愁春我便无所牵挂,何不遵循师命呢?”

    罗无双身形一颤,欲言又止。

    洛妍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嘲色。

    这丝嘲色却激怒了罗无双,一把按住洛妍肩膀,将她压在地上。

    洛妍怒道:“你干什么”一掌打向罗无双,岂料罗无双不闪不避,硬吃了一掌。他眉头一皱,转头吐了一口鲜血。洛妍惊怒道:“你……”罗无双已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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