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虽然美丽,但却是带刺的呢。”星空之下,戴着金框单片眼镜的斯文男人看着女孩流血的手,作出了迟到的提醒。舒伯特·塔里克,是他的名字,而被玫瑰扎伤手的女孩,自然是摩伊拉。

    他们此时身处白楼的顶端,“空中花园”。

    “……”此时已是深夜,摩伊拉却完全没有了此前在梁思面前的疲态,眼睛熠熠生辉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被那支玫瑰扎出了血。似乎对她而言,深夜才是真正活动的时间。

    “你来了这么久,还是不想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么?”舒伯特表情有些无奈,虽然这个女孩不在乎的样子,但他还是找来了纱布药品,自然地握住女孩娇嫩的小手包扎了起来。

    “我说过……老师死了。”说这话时,女孩的声音依然平静,没有一丝悲伤或是压抑。

    “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我呢。”舒伯特依旧无奈。

    “这些很重要么?”女孩歪歪头,似是不解地问。

    “不重要么?”这时候舒伯特隐约明白了,之所以对方不和自己说似乎只是因为这些事在她心中算不上“重要”。

    “老师没有叫我为他报仇……而且我也记不起那个人的样子了,当时王都很乱,为了镇压不满的贵族,很多人都死了。”女孩露出回忆的神色,摇摇头,然后继续看着远方。

    “归根结底,要怪新的索菲亚国王么……”轻声说着,舒伯特脸上的表情十足的惋惜,“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问这个并非想要替他报仇……我只是想知道,他最终的结局……死在乱军之中,真可惜有些不符合他的身份呢……”

    “他应该不在乎的,他说过,我们只是观察者。”摩伊拉第一次认真地转头看舒伯特。

    舒伯特默然,自己这位友人多年不见,风采却是依旧。

    “我本以为新王上位,会需要他这样的人留下稳定人心。”舒伯特对老友的逝世显然耿耿于怀。

    “那一晚,老师跟我说,他支持威廉王子。可是最后登基的是那个人。”

    “他没有事先预知到么?”舒伯特听出了漏洞。

    “那晚他告诉我,星辰被遮上了幕布,神的棋盘不容窥视。”女孩说着也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个月以来你一直待在这里,而你面前的稿纸永远空空如也……”舒伯特指了指女孩面前矮桌上空白的纸。

    “嗯,看不见,哪怕只凭眼睛测算,都可以确认当前的状况确实很特别,所有的定理公式都不适用了,星盘完全混沌一片。我想其他占星者也和我一样,即便繁星满天,依然看不见眼前的道路。”

    “……有大事要发生了吧……”舒伯特深吸了口气。

    “也许吧。”摩伊拉点点头,接着转向远方,不再说话。

    而舒伯特,最终离开前,将又一束花放到了摩伊拉面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刚才的玫瑰是我考虑不周,请接受我的歉意。”

    这次是一株不带刺的粉色的洛丽玛丝玫瑰,它的花语是“对死亡的怀念”。

    最后一次回头,舒伯特眼中看到那个有些冷僻的女孩依旧仰望着远方的星空,表情一成不变如海中的礁石,固执得可爱。

    ……

    几乎是舒伯特前脚刚走,一个瘦削的身影便从花园的阴暗角落里现出来。

    “很久不见,摩伊拉。”红发的青年此时一身轻质盔甲,披着一件红色风衣,左手把着腰间的剑柄,全副武装仿佛上战场的姿态。

    “……很久不见了……我忘记了你的名字。”摩伊拉那漂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是些许困扰。

    “菲欧娜,但是在这里,我的名字是维克多。”红发青年对于眼前人的善忘不以为意。

    “哦。”反应平淡,就像被告知了路边超市薯片涨价了那般没有激动的理由。

    “不好奇我来找你的原因么?还是说你已经预知到了?毕竟你是苏格拉底大师的弟子。”红发青年,或者说菲欧娜清楚地知道面前人的背景。

    【星辰之言·苏格拉底】,如今被称作西陆第一占星师,他声名鹊起的原因在今天来看已经难以追溯,人们只知道他拥有与星辰对话的能力,他的预言就是星辰对人的传话……多年来他以占星术行走各国之间,被无数王侯公卿奉为上宾,曾助索菲亚王室解决了某些重大难题,并最终留在了索菲亚王为其修筑的“众星之塔”上,终日观星运筹为索菲亚占卜国运,传言他为索菲亚至少准确预言了十余次重大自然灾害,帮助久经战乱的索菲亚王国顽强重生。

    身为索菲亚人,同时又是皇室信任的近臣,菲欧娜对于苏格拉底的了解远超一般平民。至少她曾经就是根据苏格拉底在战前寄来的信改动了作战的方针,并最终拿下了令西陆须眉侧目的“14岁带领26人歼灭有123人的‘黑狼盗贼团’”的战绩。

    “不。”摩伊拉的回答简练,不知道她说的是不好奇,还是没有预知到。

    “……”盯着对方那双眼,菲欧娜觉得自己仿佛在望着一个巨大的空洞,浩渺苍茫,无穷无尽,“我想问你一些事。”

    “不过在这之前,我首先想知道,您对于如今索菲亚王室的更替有何看法?”菲欧娜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可是如果是敏感些的人或许已经能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杀意。

    想想不难理解,如今的菲欧娜对于现在的索菲亚王国是乱臣贼子一般的存在,只要她一天不跪在新王的面前宣誓效忠,那么她就一天是新王的敌人。

    所谓骑士,他们对主人的宣誓是有着法律效应的,曾在数万人观礼的骑士受封典礼上向威廉王子宣誓效忠的菲欧娜,就是威廉王子的敌人的敌人,而她的血统、名气、武力,也注定了她即使决心隐姓埋名,也要被新王手下的情报官们惦记着。

    以上是菲欧娜的考量,她腰间的剑预示着,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她不介意用鲜血玷污这座天堂般的花园。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的女孩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可爱得让人想吐槽。

    没有因为导师的死而抱有怨恨,也不是因为仰慕权贵而跪舔,甚至连虚伪的掩饰都没有,女孩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您和舒伯特先生都很奇怪呢……”

    “哦,我明白了,这是政治对吧。虽然不太懂,不过我真的没什么看法呢……我只是观察者而已,我想看清这片星空的轨迹,想听到星辰对我说话,其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摩伊拉拍拍自己的手,搓了搓,夜深了,也有些凉了,她身上只是单衣而已。

    “……”盯着对方的眼睛,菲欧娜依旧只看到那漂亮的眸子和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不出对方有撒谎的迹象,也看不出对方没有说谎的依据。

    最终,菲欧娜将自己的风衣解下,披在了摩伊拉身上。

    “谢谢。”摩伊拉虽然在某些方面迟钝,但显然还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宫廷生活的熏陶,礼节方面一点也不迟钝。

    “我想知道,关于威廉殿下的情况。”菲欧娜终于说明了来意。

    “威廉王子么?他被囚禁了。”摩伊拉的答案一如既往地简洁。

    “您知道他被关在哪么?新王对他做了什么?还有……阿尔泰大师怎么样了?”菲欧娜将郁积在心中的问题一股脑抛了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阿尔泰大师现在仍然是宫廷首席大法师,在宫廷中教导小公主魔法。”别扭的回答让菲欧娜愣了下才领会她的意思。

    领会之后就是不耐烦。

    “阿尔泰大师是个正直的人,是不可能支持他的,这点我很清楚。”自言自语的菲欧娜此时叹了口气——关于阿尔泰大师依然服务于现在的索菲亚王室这一点的消息她也听到过,却完全不相信。是的,当初阿尔泰大师和威廉明知王都可能被某人控制依然义无反顾回去想要力挽狂澜,怎么可能最后威廉被囚禁,而他却成了新王的拥护者。

    事实上,这个消息多半是新王放出的烟雾弹,阿尔泰大师说不定也是被囚禁了。

    也就是说,问这个女孩这些事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呢,本来还指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些不一样的东西,最后还是一问三不知。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似乎阿尔泰大师确实是支持新国王的哦。”

    然后,女孩的下一句话让菲欧娜浑身颤了一下,夜凉如水,她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寒意,刺透身上轻薄的盔甲,挑逗着肌肤。

    “嗯,我和老师在威廉殿下被囚禁以后见过阿尔泰大师呢。”

    …………

    …………

    “我不相信。”静坐良久,最后维克多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清冷的男声透出的是绝对的理性和冷静。

    这里是401室,准确地说,两人所处的地方是夏齐的卧室——一如他本人的风格,除了满满三书架的书籍、图纸,以及必要的生活用品,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我要找她再问一次,她一定是在说谎。”维克多表情严峻。

    “谁说谎?”夏齐的眼光如他的声音一般清冷,但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被他这么一扫,维克多觉得自己的血液冷下来了,心中的激荡也缓了几分。

    “……你的意思是?”维克多仍旧是不解,绕过夏齐的问题反问道。

    “她应该没有说谎,你知道当时我也在场,对于一个人是否在说谎,我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除非她是个天才演员,她说的是实话。”

    “或者说,是她所见的‘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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