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灵堂大乱,众人议论纷纷。

    素谨只觉天地倾覆、末日降临,两眼一翻,真晕过去了。

    正乱糟糟地乱成一团,门外飞奔来两个人,说是英王世子立等田翰林问话,这才救下田遥。

    田遥被拉回家后,王穷、黄豆等人都来了。

    这个时候,便有再大不满,也该来安慰。

    田遥如癫似狂地哭笑,众人拉不住。

    田夫子怒喝道:“这种人,你明白自己跟他们毫不相干,正该庆幸,如此颓废,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

    田遥痛苦地想,他该庆幸吗?

    煎熬了几个月,没想到是一场笑话。

    父亲应该是高兴的!

    再没有比跟心爱的人生下儿子更高兴的了。况且他和母亲虽然生死相隔,却始终心意相通、情深不悔,任人逼迫也不妥协。可是他呢?

    他想起红椒,禁不住心中焦躁、翻滚,浑身颤抖,嘴里喃喃道:“红椒!红椒呢?她说想一想再告诉我的……”

    他浑浑噩噩,眼中看不见众人,转身要去找红椒。

    黄豆对王穷使了个眼色,一边一个扶住他,说已经给红椒送信了,马上就来了。然后哄着他回屋等,又暗地里找大夫开了安神的药,煎了让他服下。

    田遥这才安静下来,躺下睡了。

    黄豆才对田夫子道:“山长,等田兄弟醒来,好好劝他。就算去找红椒妹妹,也该先冷静下来。”

    田夫子已经恢复清爽,沉声问道:“红椒,可是变卦了?”

    黄豆已经从姑姑那得知红椒的决定,苦笑道:“这个。晚辈也不能确定,还是让红椒妹妹自己告诉他吧。”

    田夫子沉默下来。

    他有预感,这门亲,怕是不成了。

    得知真相的喜悦过去,心底升起无限愤恨。他当即拟了奏本,通过国子监祭酒,上表永平帝,要求惩处镇国公夫妇。

    死了也不放过他们!

    闹这么大动静,永平帝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深恶镇国公卑劣手段。一道旨意下来。镇国公被去了爵位封号。原本热闹的灵堂霎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伍京怒气冲天,无法怪死去的父母。便将气都撒在亲姐姐素谨身上——她孑然一身被赶出伍家,流落街头。

    接连惨变终于压垮了她,又是没吃过苦的,当场发病,晕得人事不知。

    关于司徒水云。田清明也恳求永平帝做主,让他能得偿所愿。

    永平帝却没有答应,毕竟他们无媒苟合,虽情深意重,却为诗书礼法不容。再说,司徒家的亲长不答应这门亲。他皇帝也是无权干涉的。

    然田清明父子如今都非比寻常,善郡王府却已经成了空架子,所以。田夫子便从司徒家入手,终于为妻子和儿子正名,此是题外话了。

    且说田遥,次日清晨醒来后,田夫子正等在床前。

    父子二人一番深谈后。饭后一起去了玄武王府。

    今日,玄武王府看似平静。上下人都在等着他们。

    除此外,虎禁卫右将军刘井儿也等候多时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田夫子父子走进王府西角门。

    “看见刚才进去的那两个书生了吗?”刘井儿用马鞭指着王府角门,对身边的亲卫道,“你就站在这盯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亲卫一手挽着他的马缰,一面点头,问道:“然后呢?”

    刘井儿心想红椒性子爽利,不管如何决定,一个时辰应该够了。

    于是便道:“若是一个时辰后,他们——最重要是那个年轻的,要是还没出来,你就去禁军驻地,擂响校场的大鼓。”

    亲卫诧异极了:“擂鼓?”

    刘井儿点头道:“对,擂鼓!本将军听见鼓响,就召集虎禁卫,出城去山里训练三天。呆在京城,每天就在街上晃荡,怕这些家伙都展不开手脚了。”

    亲卫听得稀里糊涂,不知擂鼓集训跟刚才进去的书生有何关联,要以他的进出为凭。

    他又问道:“那要是一个时辰内,他出来了呢?”

    刘井儿就咧嘴笑道:“那你就去校场敲锣?”

    亲卫更糊涂了,仰脸确认道:“将军是说敲锣?”

    刘井儿肃然道:“对,敲锣!然后你去找左将军卫江,就说本将军从马上摔下来了,扭了腰,让他来接替本将军当值两日。”

    亲卫顿时张大嘴巴,把他上下一扫,惊问道:“可是将军……什么时候……摔的?”

    刘井儿朝他瞪眼道:“叫你去就去!”

    说完,从他手里扯出马缰,调转马头就走了。

    边走边咕哝道:“等锣一响,本将军就会摔下马。”

    于是,那亲卫就呆呆地等在玄武王府门前。

    守门的人认得他,请他过去坐。他不敢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门看着。

    再说田夫子二人,张槐父子亲自在偏殿迎候他们。

    见面寒暄了一番,张槐便领着田夫子往自己院里去说话。

    这里板栗对田遥正容道:“田兄稍候,小王已经派人去叫红椒了。在此之前,有一言相告:红椒的决定就是我张家的决定,是老王爷和王妃的决定。不论如何,都望田兄坦然面对。”

    田遥起身,拱手道:“请王爷放心。”

    板栗点头,两人稍稍叙谈几句,就有人来报说二姑娘来了。

    板栗对田遥看了一眼,微一点头,起身便往殿后去了。

    当田遥看见红椒一身大红衣衫,袅袅婷婷走进来,身后枫叶抱着一大捆画轴跟着,顿时面上没了血色,神色呆滞。

    她绝不会有心情在这时候跟他一起鉴赏那些画。

    她拿出这些画,只能有一个作用——还给他!

    红椒不理呆滞的田遥,却对枫叶道:“放下。出去吧!”

    枫叶“哦”了一声,瞟了田遥一眼,将怀里的画轴一股脑都放到紫檀桌上,转身出去了。

    这丫头神情委委屈屈的,脚步也无精打采。

    这多叫人伤心呐!

    她十分不能接受,她喜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画画,钓鱼,烤鱼,吹箫……

    想想都觉得美。

    可是。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小丫头走出偏殿后,禁不住淌眼抹泪起来。

    红椒等枫叶走后,才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坐得端端正正的,对田遥微笑道:“田大哥,你爹娘的事弄清了,我也替你高兴。”

    田遥盯着她颤声问道:“你真的为我高兴?”

    红椒点头道:“当然。虽然你很被折腾了一番,但都是值得的。人生在世。谁还能不遇见一点事呢。”

    田遥失笑道:“红椒,你这口气……这不像你呢!”

    那笑声苦涩,笑容难看无比,好似在哭。

    红椒抬眼看他道:“不像我?这就是我!”

    “田遥,你娘的事我也很同情,但你是男子汉。该想开些。我们家的事你最清楚,你是看着张家没落又崛起的,可是你只看见了开头和结尾。你没看见中间的过程……”

    “……你不知道我们一家在黑莽原是如何熬过四年的。还有我大哥大姐、香荽、玉米……你听着他们的故事觉得很精彩,可是你肯定不能体会他们当时心里的苦楚。跟我们比,你经历的这些真的不算什么,只可惜了你娘……”

    “……所以说,我不是用空话安慰你。我是说心里话。我娘说过,经历挫折会使人成长。你经过这次的事。只会对你有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有经验的。”

    田遥含泪道:“谢谢你红椒!我记住了。”

    “可是红椒,”他抢在她说出决定之前,想扭转她的决心,“你既这样说,你就该明白,一个人经历挫折才会成长,才会更珍惜,为何你不能原谅我?”

    红椒摇头道:“原谅你什么?你又没做错。”

    田遥懵了:“没做错?”

    红椒点头道:“没错!你没错,我也没错,错在我俩不是一路人!”

    田遥激动地站起身道:“不是这样的!”

    “当然是!”红椒坚决道,“你想过没有,若镇国公夫人真是你亲娘,若她当年对你很好,没有遗弃、虐待你,她当娘的就一个心愿,托你照顾表妹,你怎么办?”

    田遥怔了一怔,道:“我会好好劝她……”

    红椒问道:“若她坚持呢?”

    田遥不能答,也不知如何答。

    他,永远不能像刘井儿那样,毫无顾忌地说来一次赶一次,事后再任打任罚的话。

    红椒也站起身,含泪道:“所以说,你没错!这样事,在寻常人家再常见不过了。可是,你可以为了孝道纳妾,可以因为表妹柔弱愿意照顾她,觉得这不算大事,我不行!”

    她转身背对他,面向大殿上方,高声道:“我不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成全你的孝道!成全你的怜惜之心!反正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人照顾!再孤苦无依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我就像是田野里的狗尾巴草,不论在石头缝里,墙角旮旯里,粪坑边上,不管什么地方,我都能活!我能当玄武王府的二小姐,也能当婢女、村姑,甚至你看不起的那些歌女;哪怕马上要我去种地,从田里抠粮食,我也一样能过!”

    她霍然转头,傲然注视田遥道:“我不用你照顾,你去照顾需要你照顾的人吧!”

    田遥被这番话震得头晕目眩,也终于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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