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等三人走进小院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娃儿们是在背书,而且是跪在院子当中的泥地上背书。

    不仅跪在地上,还是穿着湿漉漉的紧身衣跪着。想是刚从水池里爬上来,一个个毛发湿透,在蒙蒙的灯光和月光映照下,跟小水鬼似的,嘴里兀自大声背诵千字文“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有板栗的儿子张念祖,李敬文的儿子山子,葫芦的娇女儿雪莲、儿子雪峰,黄瓜的儿子雪晖。

    廊檐下站着一大群丫头媳妇,都望着他们。

    葫芦勃然大怒,暴喝道:“谁让哥儿跪的?”

    这些下人真是狗胆包天,他都没罚儿女跪过,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的宝贝闺女——雪莲,因生得跟雪团似的,又是冬日出生,正好有人送了两朵高山上的雪莲给秦淼养身子,他便为闺女取了这个名。

    等再生,就是儿子了,连黄瓜取媳妇后,生的也是儿子。这样一来,老郑家连续三代都只有一个闺女,以后不知怎样,眼下大家看得她们格外金贵。

    可是,眼下这金贵的小女娃却像只花猫似的。

    她大概直着腰跪累了,便用手去撑地。撑过了,沾一手灰,难免弄到脸上和身上,看去实在和葫芦心目中冰雪般的闺女相去甚远。

    白虎公发怒,丫头媳妇们吓坏了,呼啦啦跪了一地。

    许是葫芦威严沉肃,大家都怕他,因此明明想要解释,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板栗也生气了。

    这些娃,除了山子和雪莲大一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其他几个才三四岁。不论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该罚他们跪;就算罚跪,也轮不到这些下人来。

    这要不是亲眼看见,别人告诉他,他都不会相信。

    “说,谁让跪的?”他寒声问道。

    大家神情很奇怪,不回答,眼睛却往院外瞄。

    葫芦和板栗纳闷地看向外面——没看见人;李敬文则急忙叫他们起来。

    可是,几个娃并没有如释重负、欢呼雀跃地往起爬。而是如那些下人一样,一致扭转小脑袋,将目光投向院外。

    这下三人更奇怪了: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威风,令他们这样害怕?

    李敬文便催促道:“起来吧,还跪着干嘛?”

    他儿子山子挺了挺胸膛,说他们做了错事,要跪两个时辰再起来。

    葫芦气坏了。问闺女道:“到底是谁让跪的?”

    几个声音一齐抢答:“是七叔(七舅舅、七表叔)!

    小苞谷?

    板栗等三人听呆了。

    半响,他才问道:“七少爷呢?”

    一个丫头总算镇定下来,回道:“七少爷在池子里呢。”

    小雪莲用手揉了下鼻子——脸上便又多了一块污痕,葫芦看得心直抽——道:“爹,好快就跪完了。爹你去喝酒吧,等你喝完我和弟弟就能跟你和娘回家了。”

    山子也道:“对!我们不能知错不改。”

    李敬文忍无可忍地问:“你们干了啥错事?”

    不等回答。小苞谷身穿紧身短衣裤,浑身是水,踏着月光从外面走进来。一边用块布巾擦身上的水,两个小小子跟在身后。

    板栗问道:“七弟,你干嘛欺负侄子?”

    小苞谷慢条斯理地说道:“谁欺负他们了?你问问他们干的好事,不打要上房揭瓦了。大哥和表哥忙,我就代你们管教了。”

    嘿。这话说的!

    葫芦耐心地问:“他们干了什么?”

    谁知众小一齐软声恳求地对小苞谷叫“七叔(七舅舅、七表叔)”,竟是要他不说。

    小苞谷才不理呢。很尽职尽责地把他们干的事都抖露出来,听得板栗也想打人。

    原来,先前几个娃儿在水池里游水,山子和雪莲大一些,都会游了,就没背气囊;其他几个小的都背着气囊,满池子扑腾嬉戏。

    偏偏张念祖和郑雪峰觉得自己早会游了,嫌那气囊碍事,想要解下来,跟的人当然不许了。

    雪莲也是淘气的,跟山子一合计,摸出老爹给配的小匕首,将那气囊戳破了,于是张念祖等三个小的就跟鱼似的钻进了水。

    这还不算,山子和雪莲觉得看管的人好讨厌,要吓唬他们一下。于是教几个小的,在水里窜了几个来回后,就装作溺水昏迷,然后山子大喊“淹死人了”。

    水池边守候的除了伺候他们的人,还有几个会水的丫头,为的就是防备出事。

    见此情形,众人都惊得面无人色,不要命地跳下水,把大的小的,一股脑儿都捞上来施救。

    偏偏几个小的淘气,使劲闭住眼睛,就是不睁开。

    那施救的人本就吓得心慌手抖,哪里能辨出真假,何况也没想到他们会淘气,急得几乎要晕过去,又有人飞奔去前面喊人。

    正乱着,小苞谷就来了。

    他跟侄儿们一块玩过的,知道他们的水性,上前略一查看,见郑雪峰和张念祖眼睛用力闭着,不像自然闭上的,便一手一个,捏住他们的鼻子。

    才几息工夫,两小就张嘴大喊:“呜哇!哪个……捏小爷鼻子?”

    谎言戳穿后,小苞谷让人喊回要往前边报信的人,一边训斥他们,一边命五人跪下,还不许跟的人上去伺候换衣擦脸。

    他从不曾这样淘气过,因此很想不通:这些猴儿撒谎捉弄人,到底有什么趣儿?回头真淹得半死不活,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

    乖娃觉得大人说得没错,这些小娃子就是淘气,不管那是要上房揭瓦的。

    他自觉是长辈,因此归于大人一类,忘了自己只比他们大一点点,也是小娃子。

    葫芦和板栗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葫芦觉得。小雪莲以前很乖的,怎么到了京城就变了呢?一定是山子和张念祖调皮带坏的。

    板栗也觉得,张念祖虽然调皮,但是胆子没这么大,都是跟哥哥姐姐学的。

    李敬文更加不能忍受,他家山子多老实一个娃,怎么跟这些表姐表弟到了一块,就干出这样事了?

    几人在心里腹诽对方的儿子(女儿),又诧异这些娃儿咋就这么听小苞谷的话呢?

    就听小苞谷道:“把气囊戳破了,要是真淹死了怎么办?还有。他们撒谎骗人,不该罚?今儿六哥认祖归宗,这大喜日子。要是咱家淹死三个娃,那不晦气死了。奶奶和外婆说不定就吓昏了。这是大不孝!一定得罚跪!”

    岂止是晦气死了,那可就大乱了。

    板栗等三人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很对。刚才若是下人把这信报到前面去,没准就会吓出人命。

    三人当然不能不管教儿子。于是一顿训斥,“这事也能闹着玩?没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喊多了,等狼真来了,就没人救你们了。”

    五个小东西都低头不吭声。

    小苞谷很满意大哥表哥的表现,又道:“这是我,心疼你们。才让你们跪两个时辰。不然就凭玄武王和白虎公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脾气,打不死你们!”

    葫芦训完,觉得骂也骂了。跪也跪了,正要说“起来吧”,闻言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并且郁闷地跟板栗对视——

    心疼侄儿才罚跪两时辰?

    那要是不心疼还不打断他们的腿?

    就听小雪莲辩解道:“我爹从来不打我。”

    小苞谷道:“那是以往你们没干出这么淘气的事。这一回不同,肯定不能饶。不然他们还怎么统帅三军?”

    板栗正想主意下台阶,听了这话也干瞪眼。

    山子道:“我们不是军士。”

    李敬文暗赞儿子聪明。

    小苞谷却道:“那也不成。许是看在你们是他们的儿子份上。惩罚轻一些,那也少说打断你们狗腿。山子你别以为你爹不是将军就不怕,你娘我大姐可是将军。那杀起人来,一剑一个,一剑一个洞,根本不用砍的,还没来得及流血,人就死了。你扯慌,就等于谎报军情,她能饶你?”

    五个小娃娃听得满脸惊悚,万没想到平日里温柔的娘(大姑姑,表姑)这么血腥。

    葫芦三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小苞谷把他们捧得很高,高到他们没法当慈父了。

    他们不能怪小苞谷,因为他做的对,若这样的错都不罚,迟早要出事;但任由他这么说下去,李敬文还好,葫芦、板栗和小葱在娃儿们的心中,已经演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

    正在不得主意,一大群人过来了。

    原来是酒宴散了,山芋兄弟姊妹带着大苞谷在王府四处逛,顺便纳凉。路上又遇见小葱秦淼等人来找孩子,就一起过来了。

    大家看见这副情形,都不明所以,都以为是葫芦板栗罚他们跪的,谁让他们站在旁边看着呢。

    秦淼先就心疼地叫起来:“雪莲,怎么就跪上了?”

    又责怪葫芦道:“葫芦哥,你怎么能罚她跪呢?就算她做错了事,也该罚写大字才对呀!这么跪着,晚上地上凉气重,这身上又是湿的,弄出病来怎么办?”

    葫芦难受死了,心道你以为我不心疼啊!

    小葱也询问是怎么回事。

    小雪莲是个坚强的娃,她没觉得罚跪怎样,但雪峰和雪晖年小,早受不了了,看见娘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苞谷喝道:“还好意思哭?”

    两小立即憋住哭声,瘪嘴抽噎。

    惊得众人都望着小苞谷,不知为何侄儿这样怕他。

    他们哪知道,几个小的见葫芦、板栗和李敬文也没能从小苞谷手上把他们解救出去,因此对这个小叔(小舅舅、小表叔)忌惮不已。

    说穿了,这也是狐假虎威。

    小葱等人弄明白了情况后,也觉得他们太淘气了,又骂了一顿,然后打圆场说,跪也跪过了,现在让他们起来吧,罚他们回去写字背书。

    小苞谷严肃道:“他们这样不孝,不跪着怎么成?今天他们要是吓坏了奶奶和外婆,可怎么办?我们天天得跪着。”

    两老太太那个年纪,真要是被他们吓倒,没准就醒不来了。

    他记得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年纪虽然小,每天也跪好久的,所以,他根本不觉得罚侄儿们跪两时辰有什么不对。

    众人都哑然,竟是无话可说。

    下更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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