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兄弟里面,除了板栗,要数南瓜读书最有天分了,跟他父亲张杨有得一拼。

    就听他接道:“什么富贵贫贱?若是王家有事,皇上未必会心急;然若是我大靖某州府遭灾,令百姓流离失所,皇上肯定夙夜不寐,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言下之意,这些贱民比王家更受皇上看重。

    花生指着满堂茶客道:“市井小民怎么了?谁知他们的儿孙会不会是将来的状元、将军、宰辅?难道他们就该天生是无赖的?”

    茶客们顿时看着王少爷面露不愤之色。

    青莲道:“……”

    玉米道:“……”

    连苞谷也对王突和胡钦撅嘴道:“坏银(人)!”

    顿时惊掉一地下巴,黄豆兄弟几个更是吓了一跳——乖娃居然骂人了!

    众人见他们兄弟言辞犀利,黄豆还罢了,说得有理有据,那几个小的却是故意歪曲话意,打击王突,都心有戚戚。

    王突也是王家这一代拔尖的子弟,自幼受诗书熏陶,文采和见识均不凡。他业已中举,明年同样参加会试。

    他被黄豆出其不意地绕晕了头,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加上本就是心思灵动的,略一思索,就冷笑道:“郑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小弟何曾嘲笑郑兄出身寒微了?小弟不过是不耻郑兄用这等无赖下流手段讽刺胡二少爷——不答应求亲就罢了,何须如此伤人?”

    胡钦也道:“郑兄不可断章取义。”

    黄豆立即道:“王兄此言差矣!小弟不过是打个比方,阐明看待事物应当权变通达,不可生搬硬套。王兄硬要说在下是讽刺胡二少爷,难道是心中有鬼?这茶楼刚才议论此事的人都没多心呢,二位这样愤慨不平,却是何故?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你们家不曾这样墨守成规,做出这等荒唐事,又何须揽事上身?”

    说着,上下打量二人,反复揣测。

    这么一来,周围人也疑惑了:是啊,关你们什么事?

    你家又不曾把闺女嫁了狗,气成这样干嘛?

    王突暗骂黄豆奸诈,深吸一口气,道:“然我等读书人。受诗书礼仪熏陶,岂可演示这种败坏伦常小戏?郑兄不觉有伤风化、污人耳目?”

    黄豆双手一拍,道:“对呀!小弟编这个就是为了警醒民众。万不可如此顽固不化,否则便如同这逼女嫁狗的无知愚父了。通过这样的演示,比说教更令百姓易于接受。”

    转头大声问众茶客:“这小戏好不好看?”

    众人齐声应答:“好看!”

    岂止是好看,还可乐。

    王突见他滑不溜手,无法可想。

    田遥看到现在。总算明白黄豆心思了,就微笑道:“二位何须争论。以在下看来,郑旻借此讽喻那些食古不化之人,并无不妥。王兄觉得郑旻讽刺太毒了些,趁着大家齐聚在此,咱们不妨再编一出。不用狗,就用人。如何?”

    众人都问,如何用人。

    田遥笑道:“此事争论的焦点无非是何为丧失名节。咱们就以此为鉴。把狗换成欺男霸女的纨绔……”

    黄豆不等他说完,一拍手道:“好!我郑家和张家不怕人议论。就以此为蓝本,再编一出小戏,演出来让民众评说。”

    众茶客轰然鼓掌,赞玄武王府和白虎侯府行事大气。

    山芋急忙拉住黄豆摇头。

    这样不是害得二姐姐被人议论?

    黄豆对他眨眨眼。小声道“无妨”。

    红椒咬了胡钊下巴的事,早为人知。捂是捂不住的。越是遮掩忌讳,越被人利用。不如改动一下,编入戏曲。那个效果,哼,他都可以想象的到!

    古往今来那些戏还不都是依据某些人事为蓝本编纂的,何必忌讳!

    王突和胡钦对视一眼,各自微笑。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这事越被传扬开来,对胡家越有利。他们跟黄豆田遥想的不一样,认为红椒咬了胡钊下巴这件事,毋庸置疑是有失体统和脸面的,逼到不得已,张家嫁女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观念不同造成不同的结果了。

    对于张家郑家来说,便是全天下人都说红椒失了名节,张家也不会把她嫁给胡钊的。那些人所看重的体统和脸面,在张家来说,屁都不是!

    更有一层,王突和胡钦就没有黄豆清楚了:那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想法。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黄豆当即口述,田遥执笔,将刚才编的小戏做了修改,改成一恶霸,欺辱街坊邻女。那女子奋勇反抗,不过是扯破了那恶霸衣衫,在他胸前挠了两道血棱子,便被人说是失去清白。恶霸因此上门求亲。女子家人不同意,哭号连天……

    这出小戏依旧由虎子和黑娃演出。

    因剧中不止两人,在黄豆编写的时候,掌柜的花银子请来两位常在茶楼卖唱的父女配合他们。

    这出小品开演时,茶楼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无数人闻风赶来瞧热闹。

    结果,不等演出结束,尚在演出中间,看客们就狂怒起来。

    一个老汉喊道,若是他闺女被人这样逼迫,他将跟那恶霸同归于尽,也不会答应把闺女嫁给这样人。

    众人纷纷叫停,不许演了。因为他们听说这戏结尾是女子无奈之下,含泪嫁给了恶霸,这如何能让人接受?纷纷对正厅这边叫嚷,要黄豆等人改了小戏的结尾。

    “要是这样演,还有天理吗?”

    “什么狗屁名节!好好的闺女,被人欺负还不许反抗了?老百姓就是该被欺负的?”

    “改了它!改了它!”

    ……

    王突和胡钦惊呆了,万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刚才这些人不还津津乐道地议论胡钊和红椒的事吗,怎么转眼就这么大反应呢?

    他们如何知道,刚才众人不过是出于好奇心理说闲话而已,且张家和胡家同为权贵,跟他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如何能切身体会两个家族之间延续多年的纠葛和纷争?

    可这小戏演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事,有些人或见识过,或亲遇过,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黄豆的聪明之处:他并没有按事实编剧本,而是采用市井常见的题材。

    一来避免隐射其人其事,这也是常情,所以王突等人都觉应该;二来他就是要激发百姓的共鸣和愤慨之心,算准了会是这个结果。

    王突趁着田遥去跟众人解释,对黄豆道:“郑兄,在下觉得这戏有失偏颇。想胡二少爷和胡三少爷当日并非有意欺负令妹。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那胡三少爷并非欺男霸女之辈,那日想是胡府办丧事,心头不顺。才迁怒于人。他也因此丧命,算是得到惩处。然此事……”

    黄豆抬手制止他,道:“此事不必再提!当日三司会审已有定论;且玄武王和玄武将军也原宥了胡家,谋反那样的大事都没有落井下石,小弟又岂会再生波折?咱们眼下议论的是‘何为丧失名节’。难道这戏中女子所作所为跟我表妹不是同一种情形?”

    王突哑然。

    黄豆悻悻道:“若真按事实演出来。只怕大伙反响更大。王兄怕是不知道吧,当时我那小表妹才虚七岁,刚从黑莽原回来,又瘦小,看上去跟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王兄若是遇见此事会如何?”

    王突能如何?

    他一个世家公子,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当然会路见不平了。

    想毕,心下后悔万分,今儿不该听了胡钦的话来这里瞧热闹、看笑话。

    说到底。他虽然讨厌这个郑旻,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但那不过是世家的骄傲罢了,究其根本,王家跟张家郑家并无大仇。虽然有些小嫌隙。那也是族中偏房惹出来的事。他之所以常跟黄豆对上,都是因为少年好胜。

    怎么说呢?

    这个郑旻。刁滑聪明,偏偏每次岁考成绩都比他好,无论玩什么也都是他占上风,久而久之,两人就杠上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面上却不显。

    无论如何,今日既然来了,他就不能失了大家子弟的气概,更不能丢王家的脸面;再说,胡家跟王家也沾亲的,他没有理由不帮着说话。

    “郑兄既然知道玄武王和玄武将军已经原谅了胡家,胡家上门求亲就另当别论了,这完全是求和与感激的表示……”

    黄豆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再次打断他的话:“王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家原谅胡家是一回事,求亲是另一回事,名节之事更是另当别论。玄武王原谅胡家,那是看在胡将军的面子上,与此无涉!”

    王突和胡钦再次哑然。

    听着耳边乱纷纷的吵嚷,王突有些郁闷。他端起面前茶盏,揭开盖子就喝了一大口。

    那茶水刚一入口,他就立即觉得味道不对。

    才要吐出来,就听胡钦大叫一声,跟着猛咳,惊得他“咕咚”一声就把嘴里的茶给咽了下去。一个不妨,呛了大半进入气管,当即扶在桌边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两人怎么了。

    当下,有人上前帮着拍背顺气,有人端茶让他们漱口,纷乱中,一个少年对两人杯子一瞧,惊讶道:“这是谁干的?”

    嘴里问着,却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黄豆。

    黄豆不解,伸头一瞧,原来两人杯子里都沉着几粒怪味豆。那怪味豆是用辣椒炮制出来的,滋味咸、香、辣,如今在茶水里泡久了,辣椒粉都融入水中,喝了能不咳嗽嘛!

    抱歉啊,今日有事,只有这一章,跟大家请假。顺便王婆卖瓜一下:原野好像很少请假的哦,更新一直很稳定哦,请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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