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猫坐在草地上,齐刷刷地盯着萧凛……准确地说应该是他手里的兔子。

    萧凛的手法笨拙,在校医院里他只是个劈柴烧火的,做饭这种兼具耐心以及极高技术的工作向来是仁心的活,仁心的厨艺和医术同样高超,用椴薇的话来说……谁有幸把仁心娶回家相当于娶回家一个大美女一个厨师和一个大夫,萧凛听着听着就脸红了,椴薇会用筷子敲敲饭碗说你脸红什么?仁心又不会嫁给你!

    然后仁心的脸也红了。

    但在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只有一个大病未愈的女孩和一只看谁都不顺眼的肥猫……唯一具备初级烹饪技能的人只有萧凛,他好歹跟着烹饪技能满级的大厨仁心烧了半年的火,耳濡目染之下做饭先放盐还是先放油他还是知道的。

    小白是客人……萧凛自然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啃白面馒头,更何况她身体状况还未恢复,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萧凛上山蹲守了整整一上午,总算是套住了一只灰毛草兔。

    萧凛在图书馆门前的石子路上搭起炉灶生起火堆,把猎物洗剥干净。女孩和花猫坐在路边,静静地看着火焰舔舐着金黄焦脆的兔子肉,油滋滋地冒出来。

    萧凛缓缓转动手中的长棍让烤肉受热均匀,图书馆里没有油盐酱醋,他在山上采了些药草代替调味料。

    萧凛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取下烤架撕下兔子腿递给小白和白加黑。

    白加黑一开始对这种食物是拒绝的……它的身份如此尊贵,不食人间烟火,怎能食用这种庶民野人的食物?但随着香味渐渐飘散开,猫的馋虫被勾了起来,白加黑把口水咽下去,心说这是萧凛的好意不便拒绝……于是看在萧凛的面子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兔子肉。

    女孩伸手接过兔子腿有些发愣,她没想到这个医生除了会治病还烤得一手好肉……外皮金黄酥脆,散发着浓浓醇厚的肉香,夹杂着清新的松枝味。

    她低头浅浅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兔肉非常细嫩,萧凛对火候的掌控正好,油脂都被收在表皮之内,萧凛用药草代替了调味料,所以兔肉尝起来还有淡淡的药味。

    “味道怎么样?”萧凛坐在火堆对面抬头问,“还合你口味么?”

    “嗯……”小白轻轻点头,“萧大夫费心了。”

    萧凛透过火堆蒸腾的热气看着女孩,小白屈膝坐在路边,低着头长发束在脑后,凛初次见到她时她还带着面纱,现在那张面纱被当成了发带,这个女孩的面容其实相当普通……算不上漂亮,远远及不上仁心的柔美和椴薇的英气,但小白的眉眼出人意料地秀气,双眸透亮,大概诗中所说“眉若远黛目若秋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女孩低头细细地啃骨头,双颊红扑扑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白加黑干脆利落地吐出兔子的大腿骨,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萧凛摇摇头,把自己手中的兔肉又撕下一半递给它。

    “小白……姑娘,我曾看你经脉阻塞气血不通,四肢僵硬冰凉,请问是什么痼疾么?”

    少女放下手中啃干净的骨头,慢慢摇了摇头,“我从小就有了……问过很多大夫,治不好的。”

    “怎么会治不好?”萧凛问,“学院中诸多老师前辈见识广博法力高深,一定会有办法,小白姑娘你切莫讳疾忌医啊。”

    小白接着摇头,“治不好的……萧大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请你莫要插手……只是白费心力而已。”

    “为医者岂可见死不救?”萧凛把剩下的兔肉塞给白加黑,“不试试怎么能认定是白费心力?”

    小白抬头看了萧凛一眼,抿着嘴唇,“萧大夫,你我素昧平生,着实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再者你在山中救我已是大恩,小白无以为报,又岂敢再承人情?”

    “姑娘说的哪里话?”萧凛腾地起身,“为医者当悬壶济世,哪来什么人情不人情报恩不报恩的说法?就算是出门捡到阿猫阿狗,也要尽心治疗。萧凛虽不才,尚敢一试,姑娘莫非甘愿坐等病情恶化,也不愿赌这一把么?”

    白加黑一巴掌拍在萧凛的脚上,心说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出门捡到阿猫阿狗?

    小白抬头呆呆地望着信誓旦旦的萧凛,透过火堆扭曲升腾的热气,阳光下少年医生扬着眉毛表情无比认真,女孩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田物枕着手臂望着房顶愣愣出神。

    他发觉自己开始变得不正常……萧凛失踪已经快三个月了,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也开始变得越发焦躁……自己明明不是如此容易动怒的人。

    田物想起当初在人界自己是如何对待别人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从未动容,他冷冷地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田物曾经久久地望着那些眼睛……那些眼睛饱含泪水祈求自己救他们一命,但自己只是踢开那些伸过来的手,起身而去从不回头。

    田物向来认为自己早已见惯死亡……对血已经麻木了,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们的血溅在自己脸上,自己也只是擦擦脸眼神仍旧淡漠。

    田物觉得那些人真可怜,但只是可怜而已,他从未想过要救他们,弱肉强食是永恒不变的至理,弱小是一种不能被宽恕的罪。

    罪人是不值得怜悯的。

    就像当初自己多少次向上天哭诉,但雨水始终比自己的泪水冰冷得多,那天他跪倒在泥水里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独自一人在大雨中哈哈大笑。

    张峰侧躺在床上看着田物,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田物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令人担忧了,以往田物虽然沉默寡言,但对周围的人好歹多少会有回应,但田物现在经常一个人戴着斗笠低着头站在一旁默默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他不会哪天想不开吧?但又觉得一个人上路太孤独,顺手就把自己也给捎上了……

    张峰觉得于情于理为了自己为了他人他都必须把这样的趋势在其真正发展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前把它扼杀在摇篮之中!

    张峰深吸了一口气,气运丹田。

    “田物……”

    张峰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有威势过……现在没张镜子看看自己虎虎生风威风凛凛的英姿真是可惜了。

    田物枕着后脑望着房顶,没理他。

    “田物!”张峰一声大喝,他已经想好怎么说教劝服田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的家族为了你自己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你的室友……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闭嘴!”田物也一声大喝。

    张峰满腔的后话被堵了回来,他发觉自己想得太多了……这个人只要一声闭嘴自己就什么都说不出来……真是白瞎了自己摆足了架子想劝导后辈。

    张峰发觉自己和这个煞星的对话从来没有对称过……他在来这里之前从来不知道这世上居然有人能理直气壮地用闭嘴来单方面结束谈话。

    萧凛走出图书馆大门,门外是清冷的月光,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芬芳,萧凛这才感觉自己又重回了人间。图书馆周围是大片草坪修剪得极其整齐,这里之所以人迹罕至萧凛觉得多半是草坪中央这座白塔的缘故,图书馆着实不是个舒服的地方,单单那足以媲美地牢的阴暗气氛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萧凛仰躺在草坪上,身下的草地厚实柔软就像一张大床,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让人把那些不愉快全部忘掉嘛……这里没什么人萧凛倒还乐得自在,能忘乎所以地睡一觉什么都不用管。

    萧凛望着墨蓝澄净的天空,流云丝丝缕缕,他在休息……白加黑交给自己的任务太多也太繁重,萧凛经常一整天坐在图书馆的大厅中央嘴里叼着大饼奋笔疾书,每当这个时候小白会默默地靠着书墙而坐,整座图书馆寂静无声。

    萧凛回忆起自己的经历,神学院的生活远远谈不上平静,他在短短半年内见到了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会见到的东西,经历过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会经历的事。有些事要来真是挡都挡不住啊……萧凛心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词,他隐隐感觉这应该就是被称作“命运”的东西。

    世人常说时势造英雄……某人神兵天降应运而生,萧凛觉得命运这玩意真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东西,它只属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那些人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能傲然屹立在庙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后人瞻仰他们的事迹,在他们的身上安上命运两个字,觉得他们应运而生他们天生注定要干大事,整个世界都需要他们。

    普通人有什么资格谈命?萧凛认为自己如果没有被严大夫带进神学院那自己多半会被野狗分而食之,找最会扯的江湖骗子都不可能扯出什么力挽狂澜拯救世界之类的话,因为太扯了,自己和江湖骗子都知道太扯了,扯到自己都不会相信。他觉得如果自己死了墓志铭上都不会知道能写什么,最多是生于多少年,死于多少年。

    人的一生就这样被概括了,多少人的一生就是生于多少年死于多少年。

    真是扯淡。

    萧凛这么想着,心里突然莫名地悲伤起来。

    (作者君祝大家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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