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呢?”

    “……不知道。”

    “你娘呢?”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萧凛和椴薇初次见面的对话,荒郊野岭两人大眼瞪小眼……无处不体现出浓浓的傻逼气息,然后女孩一巴掌盖在了少年的头上,把他的头挠成鸡窝。

    “你怎么不去死啊啊啊?”

    女孩气势汹汹,长发在风中飞扬。

    “薇儿……怎么说话?”老人坐在一边出声提醒。

    “可是……这家伙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女孩翻白眼,背着双手转身抽了抽嘴角,“早知如此,我们就该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医者仁心,岂可见死不救?”老人摇头。

    “仁心……又是仁心……”女孩哼哼,“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仁心那个丫头片子啦。”

    少年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这一老一少,心想这两人是谁?老人黑发黑须一袭黑袍,双手拢在袖子里,女孩身着白裙,脑后用蓝色缎带束起高马尾。

    “在向别人请教时要注意语气和措辞。”老人转身面向少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萧……萧凛。”

    “我姓严,你可以叫我严大夫。她是薇儿。”

    “严大夫……薇儿。”萧凛点点头。

    “喂喂……薇儿是你叫的么?”女孩转身瞪眼,伸手揪住萧凛的衣领,“叫薇姐!”

    “薇……薇姐。”萧凛吓了一跳,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一惊一乍的人。

    “这才乖嘛……”女孩喜笑颜开,变脸如翻书。

    萧凛不知道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人热衷于当别人的长辈,实际上有些是长辈,有些是占便宜。

    “萧凛,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严大夫指指萧凛身边的尸体。

    萧凛偏头看倒在自己脚边的黑衣人,脸色青紫印堂发黑瞳孔放大口吐白沫,像是中了毒。

    椴薇蹲在尸体边上,伸手撕他的衣服。

    萧凛皱眉,这是在干什么?抠门也不至于抠到这种程度……虽说雁过拔毛,但也没见过死人扒衣的,难不成这女孩想奸尸?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萧凛摇头。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这具尸体边上。”女孩探头探脑宽衣解带,手法娴熟。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用急着撇清自己……我们没说是你杀了他。”女孩嘟嘟囔囔,将尸体的上衣掀开,“你有那能力么?”

    惊人的真相隐藏在衣服底下,尸体浑身青紫,背上紫黑色血管如蛇般蔓延至后颈。萧凛吓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这是什么病?”

    “这可就要问你了。”椴薇摇摇头起身,在尸体上踢了一脚,“你认识这个人么?”

    萧凛摇头。

    “那你怎么会昏倒在这个人边上?”椴薇皱眉,她在怀疑萧凛撒谎,“放心好啦……我们不是官府,不会治你的罪,给姐姐说实话。”

    “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么?”椴薇脸色沉下来,“难道需要我按照你们人界的传统……大刑伺候?”

    萧凛缩了缩头。

    “用什么刑好呢……打板子?夹手指?要不把手脚砍了削成人棍?”女孩眯起双眼兴致勃勃地举例子,如数家珍。

    萧凛后背发凉,这女孩年龄不大,但心思未免也太恶毒了,他想到了逃跑。

    “别想逃跑……”椴薇摆摆食指语气轻描淡写,看起来好像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敢跑就干掉你。”

    萧凛心一沉,这下完了,碰上了满手血腥视人命为草芥的女魔头。

    “薇儿……”严大夫叹了口气出声制止,“别吓坏了小孩子,你说你这副德行怎么能当好医生?”

    “我……”女孩脸一红语气一窒,“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严大夫你不用扣这么大的帽子。”

    “你看看你……”老人板起脸,“为什么不多学学仁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比不上仁心!”椴薇翻翻白眼吐吐舌头,“严大夫你干你的正事,这小子交给我。”

    女孩不由分说拎着萧凛远离严大夫,老人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路旁的大树后,摇了摇头,椴薇就是这副德行……咋咋呼呼神神叨叨,但她可是个女孩啊……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

    严大夫低头仔细观察这具尸体,他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秦岭千里无鸡鸣百里无人烟,竟然有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实在蹊跷。

    事发突然他毫无准备,但严大夫行医数百年眼光手段世上无人能及,老人盘膝坐下挽起衣袖,一根瘦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尸体的背上。

    诊断四诀望闻问切,这是当年医道一门开山祖师扁鹊的毕生经验,数千年来被奉为至理颠扑不破。

    但这尸体严大夫望也望了闻也闻了问也问了切也切了……还和没望没闻没问没切一样。

    扁鹊扁大师的方法不管用了……这怎么办?严大夫愣愣,看来这世上竟然存在连扁鹊也无法诊断的病?颠扑不破的至理颠着颠颠着就破了。

    扁鹊果然是个不靠谱的蒙古大夫……严大夫暗骂祖师爷,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扁鹊风也风过了骚也骚过了人也入土了只剩一张画像了,如今独领风骚的是他严大夫。

    尸体背上爬满黑紫色血管如同蛛网般细密,这样的症状就算是他严大夫也是第一次看见……严大夫心底隐隐感到有些不寻常,但更不寻常的是这具尸体身边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出现得太突兀了,与这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你……你要干什么?”萧凛面对女孩的步步紧逼毫无办法。

    “吃了你。”椴薇撇撇嘴,“我有那么吓人么?”

    萧凛点头,心说你晚上出来就是个女鬼。

    “愚昧的凡人……”椴薇皱眉,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么?”

    “女魔头。”

    “你才是女魔头,你全家都是女魔头!”椴薇又一巴掌盖在萧凛的头上把他的头发挠成鸡窝。萧凛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挠别人的头发,但好在椴薇用的不是九阴白骨爪。

    “凡人。”椴薇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住在这里的野人。”

    凡人?萧凛一愣,这个称呼真奇怪……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萧凛。”

    “凡人都是你这样么?连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家在哪都不知道?”女孩有些好奇,眨眨眼睛,睫毛浓密修长。

    萧凛怔怔,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凡人都是你这样么”?你语气中这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优越感是从哪来的?

    “你不是凡人么?”

    “没错。”女孩颐指气使神采飞扬,一句话把萧凛的世界观击得粉碎,“我当然不是凡人。”

    严大夫摸摸下巴,这事有点棘手,虽说只是在路上碰到一具死尸,不足为奇小事一桩,他找个地把人埋了让他入土为安最多立上一座碑告诉世人这地下埋了个人也就罢了,本不至于发展到这种程度,但这尸体的死因却连他严大夫也看不出来……这事可就大了。

    这世上竟然会有连他严大夫也没法诊断的疾病?传出去只怕要砸了他的招牌。

    死尸事小,招牌事大。

    “浑身青紫手足僵硬……分明是身中剧毒……”严大夫开始回忆自己脑子里的医书,“但经脉寸断气血郁结……又是力竭散功而死,这人是谁啊?活得不清不楚死得也不明不白……”

    严大夫把自己脑中的医书全部搜刮了一遍也没找到答案,老脸有些挂不住了……看来医学一道果然博大精深,他浸淫数百年自认为世间百病已无病不治,谁知路边碰到一个就不认识。

    这就好比闭关修炼数十年终于神功大成自以为天下无敌……正要出门去挑了武林盟主,谁知在路边碰上一个小娃娃就败走麦城,对方练的既不是易筋经也不是降龙十八掌,而是第三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这不跳崖自尽找棵歪脖树吊死简直没法洗刷奇耻大辱。

    严大夫遭逢如此奇辱,那还了得?他虽博览群书见闻广博,但也没法把全天下的医书烂熟于心……这里找不到,但有地方可以找到。

    “你……你……你……你……”萧凛瞠目结舌。

    “不用那么惊讶啦……你们凡人见到神仙都是这个反应么?”椴薇很得意,两只大眼眯成弯月。

    “……你有病吧?”萧凛把话说全了。

    女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以前我家对门的老张就是这样……一犯毛病就觉得自己是玉皇大帝下凡。”萧凛说,“整天敲着自己家的破锅说要找李天王。”

    椴薇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们凡人……真有意思。”

    萧凛看着女孩有些发愣,原来女魔头笑起来还挺好看……

    椴薇笑着笑着忽然一愣,“你不是不知道自己家在哪么?怎么记得有个老张?”

    萧凛也怔住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萧凛尝试回忆但过去仿佛被人抹消了一片空白。但他为什么记得有个疯子叫老张?

    “喂……问你话呢。”女孩捅捅发呆的少年。

    是啊……自己为什么会记得有个人叫老张?萧凛无意识地睁着眼睛,自己应该不记得自己的家了……自己的家呢?

    “你……你没事吧?”椴薇发觉萧凛不对劲。

    萧凛恍恍惚惚脸色苍白,身边女孩的声音忽然模糊起来仿佛无比遥远。黑暗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眼前纷乱,萧凛无法捕捉这些在眼前闪过的混乱景象,虚幻与现实交融之处,黑白互相倾轧……他从未见过那些东西。

    这一切最终被脑中极其尖锐的刺痛打断,一切在瞬间消弭,萧凛眼前一片漆黑,他在昏倒前隐约听见椴薇在喊严大夫……

    还有……那是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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