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云州,边锋对云衫起了爱慕之心以后,昼思夜想,寤寐思服。后来趁夜偷偷来到了云衫的闺房,手持长剑指向云衫,道:“衫儿你婉约动人,是我生平仅见,若我错过,必将抱憾终生。弱水三千,我愿取此一瓢。我想让你给我的儿子当娘亲,未知钧意如何?”

    云衫起身,说道:“这样子啊?但是我为什么一定要选你呢?”

    边锋说道:“今天你如不答应我,我便一剑刺死你,然后再跪在老太爷的面前,让他一掌拍死我。”

    云衫道:“哦,那你动手吧!”

    边锋一愣,但是却看到云衫满脸的笑意,眼中透出一丝俏皮。

    边锋轻轻的将云衫拥入怀抱,道:“自始而今,自今而终,边锋的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她女子。如有所违,神人共弃,天厌之!”

    边锋从梦中醒了过来,因为千星魔葵的缘故,再见亡妻的音容,令边锋表面虽平静,内心却有如花谢花开一般,轻轻的揪紧,然后释然,然后再度揪紧。二十年曾无一梦,不知怎的,边锋觉得自己如今是不是变软弱了。

    边云决在睡梦中犹然笑出声来,边锋不禁莞尔。边云决神魂修复之后,身体机能在逐步的复原,然而他失而复得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虚弱感消失以后,边云决再也静不下来,每天看着自己的周身,目光中充满了新奇与依恋。

    当他听说三座大山以外有兽潮的时候,当即决定要去看上一看,而且不顾云雅的打趣,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

    决儿长相肖其母,性格却与自己一般无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总是雷厉风行。边锋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目光中有着浓浓的思念。

    山林潇潇,随风晃动。林山交错,青葱铺地。万千的树木草植仿佛都在窃窃私语,似乎将风都染出了绿晕,并随之铺盖盘旋到更远的天地。边云决任风吹拂,遥望四方,感受着此时此刻的真意。他感受着山林蓬勃的生命力,草木之灵不断汇聚,在他心中构成一个个朦胧的虚影。

    边云决握紧双拳然后又缓缓松开,脸上挂着笑意,往山外山急行。

    他疾走狂奔,身心舒畅。失而复得,只有他自己方才明白失而复得内中的感觉。老司事昔日告诉自己,在他年少的时候,曾经被一种叫“九彩儿”的毒蛛毒到了左眼,虽然及时把毒液逼了出来,但是从此却有了个迎风流泪的毛病。眼球时常有胀涩感,令他苦不堪言。

    后来一位行脚名医,叫平仲,用自制的软泥膏给他敷眼。两天过后,老司事把软泥揭开,睁开双眼的时候,那种平实恬淡的感觉让他自顾自笑了起来。

    这便是失而复得的感觉。

    边云决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边云决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兽潮,果然壮观!

    边云决顺着兽潮,在上方树林里穿行,一路感叹不已。

    他开始练习云雅教授给他的御风术。

    边锋自己也承认,他“不是一个好老师”,在以前,父子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云雅向边云决解释:“雏岛几乎所有修行法门都是来自于外界,在更久远的时候,甚至所有雏岛人都是外来人口。自从先行者登陆雏岛,在此扎根繁衍。为了与恶劣环境和妖兽争斗,几乎全民修行。风!火!雷!土!四大修行法门各有侧重,借鉴了中西土的道法。但归根结底,是以自身的力量去催动自然界的元素之力。云家一开始就是先行者的领袖,之后更被奉为雏岛皇族。所以御风术在雏岛流传甚广,几乎所有修行者都有涉猎。”

    边云决听得津津有味,云雅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万物皆有其法则,人身为万物灵长,号称身藏三千六百道。所以人体内借助灵力可以模仿自然法则,由此产生共鸣,驱使自然之力。”

    边云决点点头,道:“嗯,是符文。我家典籍记载中土有一洛神城,当初修建的时候把全城修成了一座符文大阵,是符文演化万物的真切实证。而且我也会一点御风术,知道基本的原理。”

    云雅斜觑了他一眼:“御风术你会,奔雷法你会么?”

    边云决点头:“会一点。”

    云雅道:“奔雷法不过二十四路奔雷拳,方圆半百米便可以走完,你走一趟给我看看?”

    边云决摇了摇头。

    云雅道:“奔雷法想必是你老子教给你的,他肯定不会藏私。那么拿你的奔雷法跟你老子的比,你打得过他么?”

    边云决又摇了摇头。

    “所以啊!”云雅敲了一下边云决的头,十分的痛:“好好听着吧!小弟弟,知道与不知道之间不过一念之差,知道与知道之间却有很多的不同。你要是要当半灌水呢,不用别人,你自己就把自己给毁了。”

    边云决揉了揉头,道:“我知道。”

    “还知道!”云雅瞪了他一眼,边云决笑着退后了几步。

    云雅与家里的人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要形容呢,那就是“活泼”很多,然而边云决很喜欢。

    云雅道:“御风术,万变不离其宗,把风之力运用到极致便是御风术了。其实万事万物,何尝不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云雅教授了边云决风缚、风障以及风行术,这些边云决以前都有所涉猎,但是如云雅所言,边云决所学不过是皮毛,云雅作为云家御风术传人,理解和经验都有独到之处。只不过因为涉猎过,所以边云决学得更快就是了。

    云雅道:“风缚是御风术最基本的技巧,有个练习的小方法。你走进树林,感受周围环境,落叶在空中坠落轨迹是不可寻的。你放出一道风缚,能正好束缚住落叶而不撕碎它,那便是合格了。你能同时束缚的落叶越多代表越纯熟。”

    边云决问道:“你最多能束缚多少?”

    云雅哈哈大笑,彼时两人同样身处树林。云雅心念一动,边云决随之看到漫天落叶纷飞。所有落叶统统悬在了两人的周围,云雅伸手捻住一片叶子,将其弹了出去。叶子连锁碰撞,最后纷纷扰扰,同时落了下来。

    边云决双眼神采奕奕。

    云雅说道:“云家有个长辈,当年用风缚束缚住了满池的水。水是至柔之物,无处不至,无所不流。可想而知,老人家的风缚术是何等精纯!水里面甚至有鱼群游动。”

    边云决道:“老人家在哪里?”

    云雅沉默,随之道:“在你出生那年,被人一拳打死了。”

    当年凤尾城被云州雷家攻陷,云家因视云衫擅嫁边锋为耻,拒不救援。一个名叫云棋的八旬老人,前去云州说理,结果被雷霆一拳轰碎脏腑。

    边云决道:“他是你最敬重的人吗?”

    云雅摇头,道:“云家全盛时候,云家有一人,名云离,十八岁便天下闻名,使一把长弓。长弓无箭,对敌之时,他以风化箭,漫天射去,当世无敌!可惜他二十一岁便独身赶赴北境极未可知之地,之后再无消息。他的直系后人后来以离为姓,至今犹在。”

    云雅继续讲述此人生平,直听得边云决心神俱荡。

    边云决对云家御风术愈发钦佩,双眼发亮。

    云雅问他:“边家家学与御风术相比,怎样?”

    边云决道:“不如。”

    云雅哂笑,道:“你这白痴!不会是为了讨好我吧?其它不说,中土约摸有雏岛三百倍大小,而大夏皇朝在其中数一数二,边家曾为其军方最大世家,家学岂有等闲的?你莫妄自菲薄,边家家学以‘战!意!’二字为缀,自有其深意。如若一人一骑,又何以谈战?若没有千军万马,众志成城,何来凛然生畏之意?”

    边云决道:“我家的事,你比我还懂。”

    云雅道:“哼,边家的事,我全知道。”

    边云决笑道:“知道知道。”

    是知乎?非知也。

    云雅看着边云决道:“小弟弟,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边云决看向云雅的眼睛,他的左眼,如梦似幻,隐隐有蓝光闪动,仿若一只魔瞳。

    边云决转过一座大山,视角骤然大开。

    他随之看到了一处修罗地狱!

    宽广的平地上,矗立着一座黑石墓碑,墓碑约摸十丈,上面镌刻有复杂难言的符文,边云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而妖兽一个个的,朝着墓碑行去,不久周身便渗出了血液。妖兽浑然不觉,双眼茫然,血肉渐渐化开,等到妖兽轰然倒下的时候,已成了带着血肉的骨架!

    数不尽的妖兽,发起兽潮,来到终点,竟然就是死亡?

    边云决感到冥冥中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他心中微颤,转身而去。

    这墓碑,不可能一开始就在这里。如果一开始就有的话,云雅和边锋不可能不警告他。

    边云决顺着兽潮,望着各形的妖兽,竟然破天荒的生出了一丝悯然。

    妖兽是雏岛人公认的天敌,在以前,边云决从来没有怜悯过它们。

    他忽然看到两大一小三个山顶巨人出现在远处,它们的大脑袋和肩头都突破树冠露了出来。它们缓慢的向更遥远处一个山包走去,四处张望着,似乎有一些痴痴呆呆,一路上不停用手拨开拦路的树林。它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条绿色的杂乱痕迹。虽然在这边听不到声音,但是很明显它们走过的地方绝对不会宁静。

    三个巨人顺着兽潮,一身岩石般的肤色,如同山岳一般。若是在先前,边云决看到如此神奇的生物,一定会感叹万物灵主,造化万物。可是如今,边云决只觉得,等待着他们的悲惨命运,不可避免。

    不,这命运不是不可避免。

    看到三个巨人往这边过来,边云决心念一动,冲了过去。

    他紧了紧所穿的黑袍,身法矫健,扎进了莽莽林海之中。

    他在林中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旋舞纷飞,穿行如风。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巨人走过的路径。枝木狼藉,他攀援在倒地的树枝桠上,一跃一攀,周身释放着风之力。周围是树木汁液的清香,一路前进,缭绕不绝。

    边云决已经听到了树木拦腰被拧断的声响,渐渐的,终于看到了巨人的脚足。直到走近以后,方才发现巨人的身材是多么的宏伟,一脚一个印迹,树木“刺啦”折断,大地轰轰作响。

    边云决看到那冒出树冠的三颗脑袋都如一般的四处张望观察,那天真痴痴的表情,直如同人类婴孩一般。

    边云决从旁边绕开,跑到了三个巨人的前面。他一跃冲上了树顶,对着那三个巨人大声呼喊。为首那个巨人看了他一眼,眼睛又望向了别处,直接无视了他,并且双手还是不停的拨开树木,仿佛田间的老汉行走于稻田林中一般。

    边云决险之又险的跳开,往前跳到更远的地方。他拧下一根枝桠,抛向那巨人,谁知仿佛在挠痒痒,那巨人依旧没有理他。边云决没有办法了,郁闷的跳到一旁的树上。他看到后面的那个小巨人,突然计上心来。

    “呼哨!”边云决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小巨人闻声看向了他,木木愣愣,仿佛把边云决当成了傻子。边云决在树冠上面跳来跳去,并且翻筋斗、打马吊,与一只矫健的林猿一般无二,翻越着,在林木间嬉戏。

    小巨人仿佛很感兴趣一般,转过身子,“咿呀”了一声,脱离父母向边云决走了过来。

    边云决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小巨人每每用手向抓住他,他都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小巨人仿佛也很兴奋,向追逐蝴蝶的孩童一般,朝边云决跑去。

    前路的两个巨人看见小巨人乱跑,不由得发出叽咕的声音,仿佛在斥责埋怨,又好像很担心。

    两个巨人追了过来,边云决松了一口气,继续做着勾引。

    大巨人终于看见了小巨人在追逐的那个小人儿,不由得放声一怒,单手随意的拔下一颗树来,向着边云决抛了过去。

    边云决只听见耳边风声猎猎作响,一棵大树刮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边云决心中大呼:“好险!”

    两个巨人终于追上了小的,揪着他的耳朵,呜哩哇啦乱七八糟说着些什么。小的耳朵吃痛,不住反抗着。三个巨人,稍稍偏离了兽潮的轨迹。边云决只希望他们能发觉前路的危险,然后逃出生天。

    边云决气喘吁吁,站在树上,看着那三个和睦的巨人发笑。小的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他几眼。他对那小的招招手,平复了一下呼吸,准备动身回去。

    边云决突然心神一震,猛一转身,蓦然发现身侧不远有一个发色墨绿的妖异青年。

    他大吃一惊,提神警备,但是他明白,妖异青年心念只要稍稍一动,他就会被碾为齑粉。

    边云决吃力的直视着他,他的双眼深邃,变幻沧桑。

    绿发青年似乎在凝视着边云决,打量和观察着他。

    绿发青年伸出一手,如同造物主点化万物一般,周围的树木纷纷向他摇曳。那些树木急剧生长,交织在了一起,冲向边云决,将边云决托了起来。边云决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在树木托起他的时候,他顺势凌空,握住了背后的春秋。

    这柄春秋剑,还是云雅赠给他的。

    风起,春秋剑被风力包裹,劈向了下方的树木。

    没想到风刃只在树干上砍出了几道印迹,春秋剑陷在树木里。那创口处青藤绕着春秋顺势生长过来,缠住了边云决的手臂。

    边云决用力挣扎,看见青年的墨绿长发逆风而舞。

    边云决心中一紧,仿佛听到绿发青年笑了一声。他随之化为一道纤柔的绿意,在刹那间融入了吹拂山林的清风,就此摇曳着,消失在远方。

    边云决被树藤松开,掉在了树冠上。

    这时他看到远处边锋滚滚而来,有若奔雷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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