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陈佳莹和五个同事准备出去happyhour。

    医院一天的工作已经让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特别是他们几个急诊部门的,更是虚脱。但是,每个人还是兴致勃勃地要出去潇洒一番。

    在一个餐厅酒吧里订了个包厢,卡拉ok,吃饭喝酒全部都在这里搞定,完美的一站式服务。

    一直到午夜12点,陈佳莹站了起来,给喝得迷迷糊糊的同事们提了个醒,明天还要上班呢。

    五音不全的麦霸段小芳马上尖叫,啊,已经这么晚了啊,明天我还要上早班呢!所有的人都被她的高分贝震醒。一个个不情愿地推攘着站起来。

    郑风立刻出去买单,不到三分钟,他又冲了回来,对着陈佳莹,不好意思地说要送她回家。而陈佳莹却说要和大家一起,到离这里不远的公交车站去坐公交车。

    一行人慢吞吞地走出了酒吧。

    其实大家都住得很近。

    段小芳、程惠和邹英都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套三房公寓里,而陈佳莹家也在离医院不远的小区里,郑风和里外就住在医院的宿舍楼里。

    六个人拖拖拉拉地往车站走去,这么晚了也只有夜宵线了,陈佳莹边走边想着。

    这条街处于商业区边缘,照明也不是很好,他们现在走的一段路压根儿就没路灯,前面越来越黑,好像永远都没尽头。

    难得有辆车经过,大都开着远光灯,照得人目眩。

    前方有辆车疾驰而来,发出刺耳的引擎声,突如其来的光明,使周围像被泼了墨汁一样黑。

    一行人沿着路边的绿化带走着,突然,陈佳莹的脚被拌了一下,一个趔趄,伴随着一声惊讶。

    众人都被吸引过来,只见绿化带边上有只手,还有很多血。

    一辆大卡车经过,巨大的光束把一切都揭示了,一个长发女人的上半身露出在绿化带外面,很多血,头发被揪扯过,一块头皮好像被利器削过,露出血淋淋黏糊糊的头盖骨,头皮却翻倒在另一边,伤口延伸到了右眼上面。

    女人们都尖叫了,离得最近的陈佳莹腿一软就向后倒去,正巧倒在郑风身上,而郑风也被吓呆了,竟然没去扶她。

    陈佳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女人的手忽然动了,一把抓住陈佳莹的裤脚,用那破损不堪的脸紧盯着她,然后一个个扫过去,那眼神是在求助。

    虽说他们都是急诊室的医生,可惜,都是初出茅庐的实习生,见到这种状况,竟然都失控了。

    陈佳莹反映过来后,马上向后退去,那女人死拽着她的裤脚,陈佳莹就用另外一只脚去提那只手,几脚后变挣脱了,可惜,她已经失态了,起来后变像疯了一样向车站反方向狂奔,一边在尖叫。

    其他人不知道是去追她还是也害怕得逃走了,不管是喝醉的还是清醒的,一个不含糊地朝着陈佳莹的方向连滚带爬地逃跑。

    没有人看到那女人的眼神,迷离,绝望且憎恨。

    其他人追上陈佳莹的时候,发现她坐在路边,屁股下面有滩水迹,瑟瑟发抖。

    男人们也惊魂未定,喝醉的里外和邹英已经清醒了,可是还是不敢相信刚才的事,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

    程惠第一个反应过来,拿出手机便拨打了110和120。郑风走到陈佳莹身边,哆嗦着安慰陈佳莹。

    陈佳莹天生胆小,为了以前的男朋友,努力考上了医大,又在父亲的帮助下来到了现在的医院。

    但是在医大的时候,她的解剖等课程全部都是走后门得来的及格,到了医院,她也只是帮帮手而已。

    由于她父亲的关系,很多人都护着她。

    对她来说,刚才那幕绝对是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

    结果,六个人又回到了那家酒吧,在里面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天一亮,才各自回家换衣服,准备上班。

    时间总是能抚平很多伤口,特别是这类恐惧,就好像病愈了后,就会忘了病痛时的感觉。

    一个月后,日子照常过着。

    一个周末,里外和邹英约好了去见他的父母。

    里外的家在郊区,路上要花2个多小时。

    里外一大早就在邹英的公寓外等候了,这是他第一次带邹英去见他父母,感觉很是兴奋,也很期盼。

    到了里外家里,里外的父母都很喜欢邹英,邹英个子不高,但是配里外是绰绰有余了。

    文静,不太爱说话,不过,这也就让对方拿不准到底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种很好的防卫方式。

    里外的母亲把里外叫到一边,说,这个女孩子不错,你看她那屁股,将来一定能生好几个,能生啊。

    快点定了就把事办了吧,我也好抱孙子。

    以前,里外也带过不少女孩子回家,有漂亮的,他妈妈就说花枝招展不安全;有不漂亮的,又说人家会看不起;有胖的,说食量大,怕是好吃懒做;有瘦的,又说不能生,怕是不下蛋的。

    里外也乐在其中,可以光明正大地用父母来压制对方,说是父母不同意,就只能分手,因为他早已尝尽了甜头。

    说来也怪,就里外武大郎似的身材相貌,却很招女孩子喜欢,可能是看上的是他的钱包而不是他的人。

    医生再怎么说都是个不错的行当,也还算体面,这年头,抓住钱要比抓住个帅哥重要啊。

    都说小个子男人都是闷骚,经常能在床上让女人服服帖帖的,从此也就粘上了他,就像是后宫里干涸多年的妃子一样,日夜企盼他驾临。

    这让里外很多医院的帅哥同事们眼红不已,就差没当场赐教了。

    里外其实并不真正喜欢邹英,只是为了去交差。

    因为他母亲说过,只要她抱上孙子,以后的日子怎么样她都不会管,不然,她就会像张膏药一样牢牢贴在儿子耳边,不时得催上几句。

    里外很高兴,母亲终于中意了,好像要娶邹英的是他母亲而不是自己一般。

    晚饭和自己的父亲也喝了不少。

    回去的时候,本来要订出租车的,结果,里外说,想走走,吃得太饱了,吹吹风,走几步可能会舒服点。

    于是就走出了家门。

    他不知道,他将留给父母的,就只是这背影了。

    里外哼着俗气的调调,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从家里到外面的主干道上要走一段泥路,中间还有条铁轨,由于是条小路,这个砸道口就没有人看守,也没有护栏。

    附近有个电厂,电厂的灯光散落在周边,把那条小路也照得清晰可辨。

    邹英跟在里外后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眼前的里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晃动着。

    在快到铁轨的时候,里外忽然回头看了邹英一眼,好像很满意地笑着,站在离铁轨一不之遥的地方。

    随着汽笛声的逼近,一辆火车轰轰地驶来,灯很亮。

    里外还在笑着,在那刺眼的灯光下显得很诡异。

    邹英忽然看到里外后面出现了一个影子,太亮看不清,好像是半透明的,里外在一点点向铁轨靠近,却毫无察觉,他仿佛被定格了,还在笑着,站到铁轨上时,他猛地往火车的方向看去,火车在尖叫着,里外来不及呼喊,就被火车吞没了。

    邹英楞在原地,仿佛听到了里外血肉被溅出的声音。

    她没有动,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是站着。

    火车继续吼着,仿佛为吞没了里外而觉得满足,发出了贪婪而有成就感的汽笛声,划破长空……

    程惠在睡梦中听到电话在响,半睡半醒地听到电话里有人说邹英在警察局。

    程惠马上拉起还赖在床上的段小芳,一起赶往了地段派出所。

    邹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面无表情,眼睛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眨都不眨一下。

    程惠去问警察,被告知,昨天晚上她的男友里外被火车轧死,她就在离尸体2米处站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有人上早班经过才报的案。

    程惠回头看去,才发现邹英的鞋子和裤脚上都溅有几滴黑黑的东西,已经凝固,看上去却显得很厚。

    警察继续说,那时候问她话,她也不回答,不作任何回应,一直都保持着那样,简直就像个雕塑一样,建议带她去看一下医生。

    程惠问警察里外的尸体时,那警察似乎还打了个冷战,很不愿意回答的样子。

    只是说了一句,在w医院。这么巧,w医院正是程惠他们的医院。

    里外的死因被断定为自杀。

    程惠和段小芳带着毫无反应,只会挪步子的邹英离开了派出所,直接往医院赶去。

    在出租车里,段小芳打电话给了陈佳莹和郑风,让他们一起去医院碰头。

    陈佳莹正在家晒被子,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太阳了,一阵子的梅雨天气,使得整个房间都潮潮的,出霉后的第一个大太阳,一定不能放过,也没法再忍受感觉湿答答的被子了。

    忽然,陈佳莹的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电话,说是同事有急事。

    陈佳莹一接过来,刚喂了一声,那边便传来了段小芳的声音,里外死了,邹英好像也不对劲,你快点来医院吧。

    陈佳莹的被子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铺开,急急地拿起包就冲出了门,一种不好的预感无法抵挡地袭来。

    陈佳莹到医院的时候,郑风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郑风因为住在医院宿舍,他早就已经知道了整件事,连里外的尸体都已经看过了。

    他脸色苍白,嘴角微微的抽动着,不时地咽着口水。

    陈佳莹看了他一眼便朝医院里面走去。

    边走,郑风边告诉她,邹英在神经科做检查。

    于是,他们一起到了位于三楼的神经科。

    程惠和段小芳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程惠脸上阴云重重,段小芳却还只是单纯的担心。

    没多久,医生开了门,是比他们大两届的师兄。

    没办法,她好像是惊吓过渡,可能是看到或者听到了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把自己紧紧地封闭了,又好像丧失了意识一样。

    亲眼目睹男朋友发生那种事,的确是很惨啊。

    那医生边摇头边说,郑风马上递上了支烟,还点上了,无视走廊里的禁烟标志,自己也点了一支。

    深深一口烟下肚,对嗓子的刺激并没有减少郑风的寒意,反而让他晕眩,他眼前都是里外的尸体。

    把邹英托付给师兄,让他代为照顾一下后,四个人就去了停尸间。

    走过无数次的走廊变地长而阴森,越靠近停尸间,温度也越低,越发地阴冷。

    四个人几乎是并排着前进,谁都不敢跨出较大的步伐,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停尸间。

    被火车轧过的尸体谁都没见过,唯一知道结果的郑风更是恐惧地慢慢站到了后面。

    停尸间里值班的老头动作麻利地抽出了装有里外尸体的柜子。

    还没等老头打开塑料薄膜,3个女人都察觉到了异常,就好像是被碎尸的袋子一样,根本找不出任何迹象表明里面放的是尸体。

    袋子一打开,伴随着段小芳尖叫声的是程惠和陈佳莹一致的动作,用手塞进了嘴里,牙齿咬在了食指下手背上的皮肉,把头扭到了一边。

    郑风根本就没有去看。

    老头看到他们的表情就把袋子拉练拉上了,那声音听来极为刺耳。

    虽然他们都只看了一眼,但是,那成了永远都抹不去的记忆。

    只有个脑袋在最上面,下面是被轧烂的肢体,没办法组合起来,就被杂乱地堆在一起。

    唯独那个头颅太过完整,让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上面。

    眼睛半睁着,显然死的时候是瞪着眼睛的,嘴巴张着,可是,嘴角却有点上扬,是惊愕还是大笑,无从考证了。

    没有看到其他伤痕,显眼的只有那道从脑门到右眼上的伤,干涸的血渍勉强地连接着两边的皮肤,好像随时都会迸发出来一样。

    所有人的腿都像陷入泥沼般无法移动,眼前闪现的都是里外那张诡异的脸。

    忽然,段小芳失声大叫道,是那个女人,她来复仇了,她来了,她来了……

    然后就瘫倒在地上,失禁了,那叫声能把所有死人都吵醒。

    陈佳莹回过神来,发现老头已经不见了,抽屉也已经关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外面的偏间里,正抽着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像叹着气,摇着头……

    郑风和程惠搀扶着段小芳出了停尸间,陈佳莹跟在后面,机械地迈着步子。

    他们重新回到了神经科,邹英仍然呆坐着,一动不动,若不是她的胸口仍然在起伏,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们师兄吩咐他们把她送回了家里,要邹英的父母好好看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解脱出来,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总之要观察。

    可是邹英的父母远在外地,路上也要三天两夜的时间。

    于是,陈佳莹便提出把邹英安置到自己家里去,一来,她父母都在家,可以帮忙看着,二来,她自己也是学医的,可以更好地看护邹英。

    郑风和程惠把邹英送到了陈佳莹的家里。

    程惠就赶往医院去接段小芳,经过刚才的刺激,段小芳还在医院休息。

    郑风留了下来。

    郑风坐在陈佳莹家的客厅沙发上,邹英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他对过。

    陈佳莹从厨房端了两杯乌龙出来,冒着热气。

    郑风双手捧着茶杯,热量从手掌传递到身体各个部分,让他觉得舒适,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觉得?”郑风努力镇定,试探着问陈佳莹。

    “我不知道。”陈佳莹定定地注视着手里的茶杯,好像答案就在茶杯里。

    “会不会是真的,真的是……”郑风知道不该这么说,马上就打住了,把茶杯递到嘴边,深深一大口,滚烫的开水也没能让他感觉出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只留下喉头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的表情好似欣慰,仿佛只有着疼痛才能告诉他还活在现实中。

    “我不信鬼神之说,我们都是学医的,如果真有神神鬼鬼的,我们早就归西了,还能在这里讨论这个?别吓唬自己,程惠不是说了嘛,只是个意外,意外,巧合的意外。”陈佳莹开始有点恍惚,眼角好象发现邹英在笑,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睛还是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但是闪着冷冷的光。

    陈佳莹想看仔细,一眨眼,邹英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安静地像个死人。

    “可是你怎么解释那伤口,那道伤口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被火车轧死的人身上,还是说,里外是在死后才被推入轨道的。”郑风又开始紧张起来,不断挤压着手里的杯子,好象要把杯子碾碎。

    “这只有里外自己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去问问外科的同事,看看他们有什么看法。也许,里外是被杀的。”陈佳莹也开始激动了。

    可过了一会儿,她好象又想到了什么,继续低声地说:“还是算了吧,警察都已经结案了,不要在纠缠了,再纠缠下去,可能……”

    陈佳莹打住了,她继续要说的话,跟她的信仰想冲突,她是个无神主义者,这是现在唯一能支撑她的信念了。

    一片沉寂……

    过了没多久,天色就变了,梅雨天虽然过了,但是,仍然闷热难耐,人好象都要发酵了。

    郑风在陈佳莹家蹭了顿饭后就回家了。

    当天晚上,陈佳莹和邹英同床,因为她家房子并不大。

    天气虽然热,但是陈佳莹坚决不开空调,因为她认为,不是十分必要就不开,总认为对身体没好处。

    加上自己有关节炎,就更是没福气享受这先进的设备了。

    房间超南的窗户关着,因为怕晚上可能下雨。

    门窗紧闭后,房间的燥热反而有所好转,一架电风扇在默默地转着,像个无声的幽灵。

    陈佳莹睡外床,邹英靠墙睡。

    晚上九点多,邹英就睡着了,跟白天没什么差别,只是眼睛闭上了,一样苍白的脸,一样没有表情,直挺挺地躺着。

    陈佳莹经历了一天的惊魂,早已疲惫不堪,灯一关,躺在自己舒服的床上,没几分钟就去会周公了。

    邹英缓慢地坐起来,面向前方,慢慢地转向陈佳莹,皎洁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使得房间内棱角分明。

    邹英的头上有血滴下来,一滴滴地掉在陈佳莹的脸上,粘粘的,一股腥臭的血味直奔大脑。

    邹英在笑,那笑跟白天陈佳莹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更直接,更明显。

    忽然,邹莹头上的一快头皮掉落下来,啪一声掉在陈佳莹的胳膊上,冰凉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邹英右眼到右耳那块皮肤也耷拉在边上,看起来,好象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个裂口里钻出来,又好象突然之间就要冲出来了,血在止不住地流。

    陈佳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掉了一床,她已经忘了要尖叫了,一只手拼命地想抖掉那块掉下来的皮,可是好象被沾住了一样,怎么都弄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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