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枫的第一封信

    姐姐,

    展信佳!

    一晃一个月就弹指而去,回想结婚时候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结婚真是一件辛苦的事体!睡魔姐姐,只晓得睡觉,连妹妹的人生大事都差点错过!荷田居是作为我和箴言的新居,所以我在结婚前一天很晚,忙完杂事之后匆匆赶回西邯海边的老家,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好,到了凌晨四点多就被妈妈拉起来。我本想赖床,撒撒娇,妈妈拎着我的耳朵硬是拖起来,叫道:“这是女人一辈子才一次的大事,给我振奋!”

    我只好打着哈欠沐浴一番,一边化妆一边听妈妈唠唠叨叨讲述结婚时候的风俗,唯恐我出乱子。面上化妆之后,不能饮食,我饿着咕咕大叫的肚子一直捱到了八点多,只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箴言终于过来接我了!

    妈妈连忙把红披头盖在我头上,迷迷糊糊的,一帮小姐妹把箴言堵在屋外,他费了好大劲,发光红包才挤进来,一把抱起我下楼。他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小枫,你重了不少耶!幸亏我事先练了手劲!”

    我狠狠在他身上捏了一把,咬牙切齿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造的孽!”

    箴言负痛,又不敢喊出来,呵呵!活该!

    到了荷田居,早有一帮人在村口迎接,不是七姑八婆的亲戚就是邻里邻居,声音好嘈杂!透过披头的缝隙,看到地上放了一个火盆,烧着木炭。箴言搀扶我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妈呀!裙摆太长,一不小心点着了。我和箴言手忙脚乱,慌慌张张踏灭,众人一阵嘲笑,我脸红红的,这有什么办法,唯一一次结婚嘛!又没有排演过,出了岔子很正常。

    之后把我送进洞房,赶忙换了西洋式的婚纱。到了午宴时分,我饿的实在受不了,悄悄擦掉口红,叫箴言的堂妹小笠胤偷来一盘开心果,勉强填饱肚子。外面闹哄哄的,我索性就呆在里面休息,累死我了。这婚真不是人结的!

    晚宴越发恐怖,没完没了地敬酒,幸亏有姐姐这时睡起来了,替我顶住,不然我的下场也是和箴言一样——就是洞房也是被人抬进去的。不过红包倒是拿了不少!谢谢姐姐的全套景德镇瓷茶具,若是姐姐过来,我一定好好泡茶招待。

    原本我和箴言打算去舟山的海天佛国普陀山度新婚蜜月,吃海鲜,玩沙雕,只是妊娠反应越来越重,每天吃不下饭,不住腻心想呕吐,身子越来越重。不得已取消了行程。真可怜,一辈子一次的新婚蜜月都没有经历过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

    不过做妈妈的感觉真是好,有时摸摸肚子,想象一下孩子出生、长大,就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姐姐也要抓紧努力啊!不然老了可就不行了!

    对了,前几天忽然收到一份来自湘西张家界的信函,是寄给已经过世的爷爷。我不敢擅自作主张,交给爸爸,他说姐姐是何家的继承人,所以一切爷爷的私人物品都应该由你处理。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发现由同一个地址寄过来的这样的信还有好几封,在此我一并寄给你。

    祝——安!

    妹枫书

    六月廿四

    何男的第一封信

    二妹,

    新婚快乐!

    臭丫头,是不是在嘲笑我没人要,什么“姐姐也要抓紧努力啊!不然老了可就不行了!”好像我没有人要似的。哼哼,枉我为你挡了这么多酒。我其实也是很受欢迎的。等程飒一毕业了,我们就马上结婚,到时候……啊,我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时候,你是叫他表弟,还是叫姐夫呢?麻烦的辈分问题耶~~

    那些寄过已经过世爷爷的信函我也接到,恐怕是爷爷以前的朋友,许久没有联系,甚至不知道爷爷的近况。当我拆开一看,从信上的口气来看,只是爷爷一级的后辈,然而内容越看越惊心,几十年前肆虐他们镇子的“”再次降临!好几个人被害!“”是什么,我不太清楚,这信上说道以前是拜托爷爷才得以解决,可是仔细翻阅了爷爷所有的记录,丝毫没有找到任何只言片语,这不太符合爷爷的性格。他一般什么都记载下来,留给后辈纪念,除非他认为实在没有必要。我直到在奶奶的日记里面,模模糊糊地看到爷爷曾经在四几年的时候远赴湘西,呆了两个多月回来。

    二妹真细心,把以前从同一个地方寄过来的也整理出来,有好几封,我一封封的看过来。信的作者是爷爷的在日本读书时候的同学,由于是亲身经历了那个可怕事件,写的更加惊心动魄,他也向爷爷求救。目前事件再次发生了,而爷爷已经不在,为了何家的名誉,我作为继承人打算亲自过去一趟处理。放心,我不会迷路的,程飒随同。回来的时候我会带土产!

    祝——快乐!

    姐男笔

    六月廿七

    罗元应的第一封信

    (原文系文言文,方便读者观看,翻译成为现代白话)

    淡如兄,

    展信如晤!

    自从民国十七年(西元一九二八年)在东京别过之后,一转眼,我们都十九年没有相会了。我听说淡如兄奉国民政府的命令,忍辱负重,打入倭寇内部,背负着汉奸的罪名,即使全家被杀,亦是隐忍不发,终于为国家和民族立下不世伟大功勋,我实在佩服之极!然而我却非常惭愧,这二十年来一直碌碌无为,不过讨了老婆生了孩子,为家族延后,尽到了孝道罢了。

    现在这个世道,天下大乱,国共两党为各自私见,纷争不已,在中原、东北数度爆发大战。我家住在湘西一个偏僻的乡下,三千多的族人聚居在一起,平常开垦荒地,务农为生,偶然以山中出产的松茸、木材外出交换盐巴等生活必须品。所以虽然天下战火焚烧,我的家乡依旧象桃花源一般快乐地过着日子,管他们的纷争呢!但是在这几天,却屡屡出现奇怪的事情,不免叫人心惶惶。

    首先出事的是我九堂弟元信。元信原先在湖南省城长沙做过买卖,为人精明能干,所以我一族与外界的需求交换,都是拜托他交涉。十天之前,元信载满货物,带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到最近的大庸县(今张家界),卖掉土产后购买一些农具和盐巴。我同时委托他带来一些最近的书籍和报纸,还有医药。预定他们是在三天前就该回来,然而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有他们的消息。是遭到土匪的抢劫,还是私自携款潜逃?两者都不可能。首先我们并非毫无防备之力,湖南民风剽悍,一旦活不下去了,素来出土匪,所以我们装备了汉阳造中正枪一百把,山炮一门,对于小小土匪,毫不在意。而外出的堂弟一共八人,个个武艺高强,每人配德国制造驳壳枪一把,日本匕首一把,一般土匪很难攻击他们。即使有股非常强大的土匪,起码也有一两个人逃出去。更何况这批货物并不是非常值钱,土匪没必要花这个代价来抢劫,得不偿失。同样,元信携款潜逃的理由也不成立了,他的妻子老母还呆在村子里面。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族长,我的二叔和四个长老商量之后,又派遣了一队精干的族人,带上若干枪械,以防不备。同时族长叫我也准备好,因为我是村子里面唯一的医生。我之所以能够出洋留学,全是村子里面缺医少药,族人有病只能用土方治疗,死亡率极高,族长痛下决心,全力支持读书最好的我到日本求医。

    我在自己家里,兼医务所的房间里焦急地踱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一个可怕的开始!

    到了傍晚,我终于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未带我穿衣外出,我的五堂弟元玄匆匆跑过来,连鞋也不脱——为了保持医务室的卫生,我向来要求所有人都脱鞋,即使族长也不敢破例。而元玄如此惊惶,我心底一沉,坏事!

    我问道:“元玄,元信回来了?怎么了?”

    元玄阴着脸说道:“很可怕……”他又补了一句,“也很奇怪!”

    我一挥手,说道:“我们走,过去看看!”

    我跟元玄跑了过去,来到族的祠堂里,那边门口围了很多族人,但是居然有人守卫,不让任何人进去,见到了我们才放进去。我在里面第一个看到的是族长二叔。他背着手,脸色凝重,见到我说道:“元应,你来了。你……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留过洋,念过书,懂的事情一定比我们多!”

    我很奇怪二叔为什么要这么说,当我被带进去的时候,看到地上铺了几具白布的人形之物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我揭开了白布,看到了堂弟元信的尸体,他眼珠凸出,面色发紫,颈部有一道很明显的勒痕——他是被掐死的,用手!

    但是很奇怪,他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好像心甘情愿被掐死一样。莫非中毒了?我争得族长的同意后解剖了尸体了,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难怪,虽然族长他们没有学过医学,但是起码的江湖常识还是有的,见到这种没有反抗就被弄死的事情,希望我这个医学高才生解答。可惜我无法给出答案。

    我摇摇头,族长的面色越发凝重,近乎沉重,喃喃说道:“连你也看不出,莫非见鬼了?”

    我退了下去,元玄告诉我,他们在来村子的路上发现元信一行人倒毙在路上,货物散了一地,没有短缺。连拉车的马也安静地在啃草。似乎就是针对人袭击的,是谁呢?

    族长和长老商议之后,认为是有人针对我们罗氏一族来的,下令把枪发下去,加强戒备,晚上宵禁。带队的是我三堂弟元素,他曾经参加过三次长沙保卫战,勇猛无比,光是亲手用大刀斩杀的鬼子就有一百多个,是我们族人的骄傲。有他在,比较安稳了。

    我也就暂时回去,乘着晚上把事情详详细细记录下来。这件事情非常奇怪,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唯独淡如兄博采多学,因此我写信给你,希望你能说说你的看法。或许正是答案。

    弟伯贤

    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十七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三日)

    罗元应的第二封信

    淡如兄,

    展信如晤!

    现在村子已经处于半封闭状态,许出不许进。族长叫人委托去省城的警备司令那里求助,我顺便请他把我的信函带出去。就在这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八,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元素遇害!

    元素向来以勇猛著称,若是赤手空拳,寻常七八个壮汉也难以接近,更何况他携带了三八步枪、勃朗宁手枪各一只,居然没有一点声响就遇害了,那敌人实在太可怕了!我们如何能够应付?但是我心生疑惑,村子已经封锁了,敌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村民我都认识,没有陌生人,能够除掉元素的人,并不是一般人!

    族长请我过去验尸,我揭开裹尸布,元素并不是丝毫没有反抗,只见他面露惊愕的神色,眼珠直直凸出,仿佛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样!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元素,还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呢?据说,因为元素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煞气,吓得没有好女人敢嫁给他,迄今仍旧是一条光棍。

    元素是被凶手用同样的手法害死,由于反抗激烈,凶手特别用力,颈骨几乎全部被压断,留下了清晰的掌纹。既然凶手能够不留痕迹地潜入进来,为什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似乎是故意让我搜寻一样!

    同元素一起巡逻的族人告诉我,昨天夜里,他们每个一个小时绕村子巡查一遍,一点也没有发现敌情。来到祠堂的时候,元素说他和元信的交情不错,让他一个人陪陪元信。元信的尸首没有被家人收回去,依旧和其他尸首堆放在祠堂里面。谁敢和这么多尸首聚在一起啊!所以其他族人就顾自离开,留下元素一个人。第二天就发现了他的尸体,看到如出一辙的杀人手法,慌乱地报告族长。

    族长低头深思,朝我问道:“我们这个村子封锁地水泄不通,理应没有任何人能够进来!”

    我说道:“二叔的意思——凶手在我们内部?”

    族长点点头,我说出了我的看法:“不过既然这个人能够不动声色地杀害武艺最高强的元素,那么他来无踪,去无影,亦是不稀奇。”

    族长奇怪地自问:“我们罗氏一族到底得罪了谁?这个人偏偏针对我们而来。倘若真的对我们恨之入骨,不如率大军过来,杀个干干净净也罢了,却为何这样……?”

    族长猜不透的事情,我这个只知道读书看病的医生,更是猜不出。我们罗家没有理由得罪任何人啊!一百多年来就安稳地呆在这里生活,没有金矿等可观的财富引人觊觎。谁会对我罗家下如此毒手?

    我本想马上回家,但是族长却留下了我,然后召集全村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令他们每人把手掌沾印泥印在黄纸上,当众核对尸体上的掌印。原来族长决心用这种手段挖出凶手!全村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共有一千多个,我花了一天功夫核对,结果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的上。显而易见,凶手不是内部的人员,那么是外人?

    到了晚上我疲惫不堪地回去,妻接应了我,如此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听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族长被害!我忙不迭地穿衣跑过去,族长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一一被拒在外头,里面四大长老都焦急地四下里乱走,看到我来了,放了进去。

    现场比我想象的还要惨不忍睹,除了族长,同时遇害的还有族长夫人。族长依旧是被掐死,舌头拖出,眼珠暴凸!族长夫人我不方便检查,但是看她颈部没有伤痕,竟然是教活活吓死的!若是杀人,也不至于如此,有什么东西,竟然可以吓死人!

    长老们更是焦急,年纪最大的东长老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说道:“族长不幸身亡,从此我们一族没了主心骨。”

    我说道:“此刻非常时刻,请推选有贤能的人士,当选我们的族长!”

    东长老说道:“不错,我们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年轻一辈当中,属你元应年纪最大,辈分最大,为人稳重,人缘颇好,又留过洋。所以,请你继任族长一位!”

    我愕然,四大长老聚在一起,原来是为了这事!平时四大长老并不涉及任何事体,除非是遇到族长选举或者事关罗氏一族的大事才商讨。我思虑片刻,在这个危机时刻,需要的是稳定人心。因为我作为一个医生,平时村民族人多半对我敬畏有佳,我说的话他们还是肯听的。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当下就应承下来。非常时刻容不得繁文缛节,和族人们一起到了祠堂,拜祭了先祖之后,便正式继任族长一位。

    虽然继承了族长一职,我更是忧心忡忡,现在肩膀的上担任的职责不一样了,而眼前正是罗家面临的最大危机!目前毫无头绪,我只能吩咐族人加强戒备,小心谨慎。

    我向族长家里其他的人员询问昨晚的情形,说道三更半夜,忽然听到咔嚓咔嚓门窗破裂的声音,然后就是族长的怒喝一声,族长夫人惨叫一下。众仆人吓得胆战心惊,不敢过去查看,直到东方晓白,才有胆大之人,战战兢兢地跑出去,叫了巡查的武装族人过来,发现族长夫妇已经命丧西天了。

    我暗叫可惜,若是当时及早发现,说不定能够找到凶手的什么线索。杀人现场除了一些打烂的木头窗户碎屑之外,就是一排排乱七八糟的脚印。他们到底不知道现代侦探之术。我吩咐下去,以后若是再次有杀人事件,不许无关人等胡乱靠近!

    晚上直到深夜,我还迟迟不敢入睡,妻过来劝慰我上g。她知道我当上族长之后,丝毫没有一丝喜悦,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更大的权力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妻不是一般的农妇,乃是大庸县一户前清秀才家的小女儿,知书达理,晓得个中的厉害。我摆摆手,心中一直有一种预感,既然凶手跟着元信他们的尸体进入罗家村,每夜都在作祟,那么今天也必然会有所行动!

    尸体!

    我突然灵光一闪,我们怎么疏忽了尸体呢?我听说江湖上有种神奇的武功,可以屏住呼吸,降低心跳,宛如死去一般。而我在东京帝大念医学的时候,也学过一些特殊的药物可以伪装成为死人!莫不是敌人借助尸体混入村子里面,然后每天晚上出来动作!

    我正要外出,忽然有个精壮的族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报信:“不好了,族长!东长老一家都遇害!”

    我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什么?”然后赶忙冷静下来,命令道:“马上派遣一队人去祠堂,看住那些尸体,一具不许多,一具也不许少。其他叫上几个族人,随我去东长老家!”

    族人应声退下,我带领几个武装的族人快速去东边。既然是东长老,当然住在东面,我们一族按照方位居住,我住在靠近西边,所以费了不少脚程赶到。现场已经被那些武装的族人按照我的吩咐隔离。

    我快步上前,通过族人的封锁线,到了东长老的房间里面。东长老有一妻一妾,但是没有子女,一家仅有三口人,如今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业已绝命。凶手还是同以前一样的手段,破窗而入,再一一掐死三人。比较不同的是东长老为人戒心很重,所以连窗门都是以铁栅栏封闭,居然被绞开一个大口子。我上前看去,没有器械工具施用的痕迹,此人的气力好可怕!

    我问道:“是何人最先发现的!”

    族人中畏畏缩缩地站出一个背枪的黑衣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显出辛苦生活的老态。我先前作为医生,给村子里所有人都治病过,一一记在心里,当下沉思回忆说道:“你是……贞桐叔!”

    贞桐尴尬地笑笑:“族长大人,不敢不敢。”

    他虽然年纪辈分比我高,但我是属于嫡系,他是远房偏支,加上我新任了族长,所以一称呼叔他就慌忙回绝。

    眼前事情重大,我也不在小处浪费时间,说道:“那你说一下!”

    贞桐慢慢叙述,此人没有读过书,口吃却相当清晰:“那时……约莫是亥时三刻,我正和大儿子元相两人一组,在街道上巡视。忽然,听到东长老家传来桌椅破碎之声,女人惨叫之声,我大骇,说不定又是那恶鬼……”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

    “哦,那是自古相传,在我们先祖迁到这里来的时候,有恶鬼作祟!”

    我也模模糊糊听说过,早年先祖西迁到湘西的时候,与当地土人纷争甚是厉害,械斗不已,流传到日后不免夹杂了部分荒诞不羁的事实,我没有多加理会,心想若是称呼此人为恶鬼,倒是不为过。

    贞桐借着说道:“我和元相慌忙取下枪潜行,果然看到东长老房中人影撺动,忽然一条黑影直挺挺地扑了出来。我大骇,举起就是一枪。元相则是立即敲锣,召唤众人。”

    我问道:“打中了没有?”

    贞桐得意地笑笑:“不是我吹牛,单是论枪法,我当是村中第一人。不过,虽然打中了,他好像跟没有事情一样,一跳一跳地逃走了!”

    我让贞桐指向逃逸的方向,众人提着马灯追侦巡过去,果然见到了点点滴滴的血迹。我见那血迹异常,小心翼翼地拾了一条树枝,沾血提到鼻子前,边熏边细细查看。按理说这逃亡不过半个多小时,血液应该新鲜,然而眼前的血仿佛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身上抽出来一样,散发着一股死人独有味道。

    我丢下树枝,带领众多全副武装的族人循血迹追踪过去,逐渐接近祠堂,我冷冷一笑,果然如我猜测的一样。啊,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货色!

    先前我命令在祠堂前守卫的族人上前打招呼,我问道:“可否有放出去一个人?”

    那族人恭恭敬敬的说道:“回禀族长大人,我们守卫片刻,没有一个人进去,也没有一个人出去!”

    “那好,把祠堂大门打开。乡亲们,给我把枪预备好,那残害我们多人的刺客或许就在里面!”

    顿时族人们如临大敌,纷纷上好枪栓,那些本来来看热闹的则马上退到一边。我也向一个族人要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握在手里。在日本时候,我练过射击,枪法不错。紧张地看着两个族人打开大门,唯恐立即暴起伤人!

    哗啦!望着黑洞洞的祠堂深处,仿佛有一头怪物张开着大嘴,伺机吞噬人类。

    “砰!”

    不知道哪个族人紧张过头,不小心扣动扳机,打出一枪,击在石墙上,乱石飞溅。

    我背后立时冒出一身冷汗,然而期待中的并没有出现,莫非是怕我们人多势众?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一挥手,带领几个胆大的族人,前面挑着马灯进去。

    祠堂里面黑漆漆的,有几个机灵的族人立即点上里面的灯。由于祠堂是祭祀先祖,召集族人开会的大地方,所以灯光特别明亮。我握着枪环视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动静。地上点点血迹一直延伸到一具裹尸布下。这回,你逃不了了!

    我挥挥手,其他持枪的族人立时鱼贯而入,团团包围那裹尸布下的此刻。如今虽然深陷重围,那人却仍旧不动声色,这份胆识不小!

    我示意元玄挑开裹尸布,元玄抹去额头的汗水,在三八步枪上安装刺刀,小心翼翼地凑近裹尸布,把刺刀伸入。说时迟,那时快!元玄猛然一挑,轻飘飘的裹尸布飞上半空,现场每个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静寂犹如死人之夜,观看这惊险的一幕

    只见一只红色的蝴蝶轻轻闪动翅膀飞了起来,原本它停在裹尸布下元信的尸体上,叫人惊动了它的安息,所以才不满地振翅高飞。

    裹尸布下,当然只有尸体一具,另外飞起的蝴蝶一只,这尸体是我前几天亲自检查,自然认得,没有一丝的改变,并没有我们想象的有人借尸混入。我不禁心生疑惑,然而血迹却是从元信尸身下流淌出来。莫非是那个故意引诱我们至此,混淆视线。

    不过我仍然叫人好好检查其他的尸体,而我自己蹲在元信尸身旁。现在是夏日,他已经死了好几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周遭之人无不掩鼻而过。我却是以前解剖尸体习惯了,倒是也不见得如何难过。循着那滴滴答答的血迹,我用力把元信的尸体翻了一个身,不觉得一愣,他背后有个枪伤的血洞,酱黑的脓血想粘稠的柏油一样缓缓滴下。看伤口,就是族人们常用的三八步枪子弹,怎么回事?

    我令人叫来贞桐,问道:“你可是看清了那个逃遁的身影?”

    贞桐说道:“完完全全看清,这打猎十几年,眼神不是白练的。”

    我又问道:“你可是与元信相熟?”

    答道:“不太熟悉,但是晓得他的。”

    我指指地上那伏卧的尸体,说道:“你看这与你击中的那人象不象?”

    贞桐绕着尸体转了一圈,倏然抬起头,脸上汗水涔涔,目有惊惧,连声说道:“象,象,背后象极了。甚至连那伤口都似乎是我打中的那个部位!”

    这时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我急忙叫元玄拿来保存好的凶手杀人掌纹拓片,核对一遍,竟然就是元信!

    我越来越迷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难道元信死后作祟,来残害同族之人?这不可能,我在东京帝国大学学的就是医学,人死之后,全身肌体就无法运作,怎么还可能运动,并且杀人呢?难道是僵尸?

    “妖孽、妖孽……”

    贞桐不是笨蛋,此刻也看出苗头,吓得魂不附体。在场的族人也是大骇,纷纷问道:“族长,族长,怎么办?有妖孽作祟,是不是请来道士做法?”

    我脸色一沉,说道:“无稽之谈,信什么?传令下去,把这些尸体统统烧掉,连点灰渣都不许留下。”转念一想,为了安抚人心,就说道:“元玄,你去请来苏道长,请他作个法事,超度亡魂。”

    对于道家的牛鬼蛇神,只因为读书多了,我向来不信,此刻一边看着苏道长做法,一边心中思虑,总觉得整个事件怪怪的,我不信有什么鬼怪之说。那个一开始就杀害了元信,是为了封锁我们,之后杀掉元素,却是削弱我们的战斗力。同样杀掉族长,却是让我们群龙无首,虽然四个长老当机立断,叫我继位,但是毕竟初出茅庐,十分不顺手。那么杀掉东长老呢?为什么?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就很明显得出答案。这个恶鬼,他是与罗家有着深仇大恨,但是单枪匹马,无法匹敌罗家上下三千多口。所以一开始选定了元信为替身,故意扮成他的样子,引导我们以为是厉鬼作祟,扰乱视线,使得人心惶惶,乘乱杀人,实现他的目的。

    不刻苏道长画符舞剑,做完了法事。其实苏道长也是姓罗,但是罗家村姓罗的人实在太多,大家以他姓名最后一个字称呼他苏道长。据说苏道长原来是个前清举人,正中了进士,却民国革命了。苏道长一气之下出家做了道士,在罗家村筑了一个道观,平常光是靠做法事不足以为生,也脱下道袍开私塾教教小孩子念字,人望不错。

    苏道长走到我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族长大人……”

    我拱手回礼,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苏道长忧心忡忡地说道:“妖孽未除啊!”

    我不快,说道:“道长方才不是正在除妖镇邪嘛?”

    苏道长摇摇头说道:“我只能超度亡魂,至于妖孽,唉!小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听说百多年前,我们罗家先祖西迁到此的时候,也曾有妖孽作祟!”

    “哦?”我思虑一下,贞桐一介不识字的乡农,所言不足为信,但是苏道长好歹是个举人,又不是书呆子类型,他说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于是问道:“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苏道长又摇摇头,说道:“具体内容,时间过去百多年,都散逸了。但是据说四大长老代代口口相传这个传说。不妨去问问他们,或许可以得知一些相关的情形。”

    我一愣,虽说我作为族长,因为担任时间太短,对于族内故老相传的传说典故反而不知道。我觉得罗氏一族这个权力系统构架的很合适,按照西洋的学说,族长负责世俗事务,而长老是宗教的代表。正好东长老出丧的事情在办理,借这个机会邀请三位长老过来,顺便问问一些族里的情况。

    我抬眼看看天,一晚上忙乎下来,见东方晓白,顺便回家一趟,妻一夜未眠,做好早饭等待我的归来。我心中一阵欣慰,然而事情紧急,只能拿了两个糯米饭团,边啃边到东长老家。东长老没有别的亲属,丧事由族人一手操办。其他三位长老已经在场,见我来了拱拱手:“族长大人辛苦了,听说昨夜一直在缉拿凶手!”

    我叹了口气:“可惜还是没有捉到啊!唉,三位长老,我有件事情想问问……”

    忽然我听到一阵奇怪的木头破裂声音,和三位长老不约而同转过脑袋去看。只听轰然一下,原本停在庭院里摆放东长老尸身的棺材盖猛然掀起,一具直挺挺的长条人形站起来。

    “诈尸了!”

    族人惊慌失措,哄然四下乱窜。

    我们的脸色徒然变掉,却是东长老的尸身立了起来,只见他脸色还是如死人一般苍白,方死掉不久,关节僵硬,一弹一弹地跳出棺材。

    这怎么可能!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新式教育告诉不必相信传统的光怪陆离,然而亲眼看到人死掉了,居然还会动弹了?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一说?说时迟,那时快!那僵尸仿佛有生命一般跳过来,一把就掐住南长老的脖子,咔咔骨头破碎的声响,清晰可闻。

    我顿时清醒下来,慌忙逃窜出去,此刻手无寸铁,如何还击?我大声召唤族人,有几个胆大的年轻小伙子,带来枪械,举枪就往庭院里射击。砰砰啪啪一阵乱响,我猛然想到三个长老年老体弱,还没有逃出来,大声叫道:“不要射!里面有人!”

    我们仗着人多势众冲进庭院,却见三个长老除了一个被活活掐死,其他两个各自中了十几枪,眼见活不成了。而那僵尸,也一动不同,我令人马上架火烧掉。

    事情越来越悬奇,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淡如兄,我知道你向来对奇异之事有处理之能,请赶快前来解救我。我怕迟了,连我家人的性命都难以保住!

    弟伯贤

    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十九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五日)

    罗利观的第一封信

    尊敬的何云先生,

    您好!

    我是湘西罗家镇的罗氏子孙,听说五十多年前,您与罗公元应一起克服了罗家西迁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由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这次写信打搅您,是因为我们又面临了五十年前一样的恐怖事件!我是一名警察,五天前,镇子里面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件。一位罗家的长辈被神秘的杀害,凶手用双手活活掐死了那位长辈,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第二天,镇子里面的另外一位长辈也惨遭毒害。联想到镇子五十多年前发生的可怕惨案,镇子里面人心惶惶,我们束手无策。为此,我不得不紧急从图书馆档案室调出您的资料。写信过来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再次度过危机!

    非常感谢!

    后辈:罗利观

    六月十七

    何男的第二封信

    罗利观先生,

    您的信函已经收到,我们将会尽快过来处理,预计七月一日到达,希望届时您能够来接应!

    何男

    六月廿七

    何男的第三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坐火车到三千公里以外旅游,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以前跑到上海、苏州,不过二百公里,一般用汽车就对付过去了。我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因为预计要一夜一天的功夫,我和程飒买了两个卧铺票,底位,正好面对面。白天我们一起坐着聊天,桌面上摆满了水果和零食。原来是小姨知道我们出远门,特意嘱咐携带,生怕我们饿着了,所以连饭都免掉了。

    到了晚上,我盖着毯子躺在卧铺上,火车开动虽然比汽车平稳,但是咣当咣当的声音使得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轻轻叫唤:“飒,你睡了嘛?”

    程飒嗯地应了一声:“没有,我在看书呢。”

    我说道:“我也是,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他放下书,算是答应了我。

    我问道:“那封信上提到了,我知道是一种传说中的恶鬼,那么原本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同去旅行的关系,我事先把信给程飒看过,虽然嗤之以鼻,不太相信,不过还是肯陪我过去。

    “一词,是从印度传过来的。在梵语中,念作yachi,本意是‘捷疾鬼’、‘勇健’、‘轻捷’等。据古印度的《毗湿奴往世书》所述,与罗刹同时从大梵天的脚掌中诞生,双方却互为敌对。很厉害,是天龙八部之一,主要任务是维护众生界。不过传到我国之后,的含义变为了吃人的恶鬼,就有了《水浒》中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的母之流。其实美貌健壮,对人持友善态度,被称为真诚者。”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唉,究竟是学识不够,等回去了,一定要去取得大学的进修生资格。

    又折腾了一番,我终于昏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踢掉了毯子,然后有人拣起来又盖上。是程飒吧。怎么样,我的程飒不比你的箴言温存体贴差吧!

    在火车上消磨了一夜一天之后,我们到达湘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斜下,走出火车站候客大厅,四下里寻找罗利观,却见一块大大的牌子上写着:何男先生!我愕然……

    牌子下是一个穿着衬衫的男子,我本以为写信过来的人起码三四十岁了,不料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我们上前,他马上领会,对着程飒伸出手说道:“欢迎您,何男先生!”

    程飒终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来,指着我说:“抱歉,你搞错了,她才是何男。”

    那人一怔,喃喃自语:“何男何男,我还以为是一雄壮汉子。想不到,却是一个美貌的娇小女子啊!”

    似乎看我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道歉,然后询问程飒,他得意洋洋地勾住我的脖子说道:“我是程飒,男男的未婚夫。”

    罗利观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呵呵,你真有福气!”然后朝我说道:“我们一起走吧,何男小姐。有什么行礼嘛,我带着。”

    行礼不多,只是一些备换的衣物。我们一起出去,坐上一辆警车,嚣张地开出去,我说道:“你啊,居然还公车私用呢!”

    罗利观说道:“其实也不算公车私用,这次案件惊人,邀请你们过来帮忙,是镇子里面一致的决定。”

    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事情远远不想我想的那么简单。倘若是镇子一致的决定,应该由镇长出面,以正式的信函邀请,而不仅仅是一个警察过来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乘现在在张家界城内,赶快买些春秋季节类的衣服。”

    我和程飒大疑,叫道:“为什么,现在是夏季啊。若不是开空调,汗水如流呢?”

    罗利观呵呵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放心,衣服费用由镇子专项财政拨款。”

    尽管疑惑的紧,但是反正不是花我们自己的钱,就买衣服吧!因为时间紧急,要趁天黑之前赶到罗家镇,所以我只能简单地挑了几件,不得不挥泪告别服装店。当地的少数民族服饰真好看啊!

    罗利观一边开车,一边简略地向我们介绍了情况。罗家村本是偏僻地方的一个村落,及张家界设立国家森林公园,旅游业务繁忙起来,罗家村终于在十年的时间内由一个三千多人的村落成长为四万多人口的集镇。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路灯明亮,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先在警察局停车,方一下车,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明明是夏季,怎么变得如同深秋一般寒冷?

    罗利观微微一笑说道:“罗家镇高出海平面四百多米,加上又处山间,自然寒冷一些,所以我叫你们买了春秋的衣服御寒。还不赶快穿上,万一着凉生病了我可担当不起。”

    我忙不迭地套上毛衣,里面值班的警察说道:“老罗,客人们请来了?镇长招呼过,请他们到市政厅参加晚会。”

    晚会?我们奇怪地看着罗利观,别不是特别为我们预备的吧!罗利观看出我的心思,说道:“其实最近正在召开旅游节,几乎夜夜笙歌,你们凑巧赶上了。肚子饿吧,我们把行礼暂时搁下,去参加晚会,包你们吃足喝够,全是本地特色菜肴啊!不要咬掉舌头。”

    我和程飒的口水不约而同淌了下来,跟着罗利观前去。罗家镇虽然麻雀一般大小,警察局、医院、饭店、市政厅一个也不少。尤其是市政厅,作为罗家镇的头面象征,建造的极为华丽,外观犹如白宫一般,看的我都怀疑是不是偷渡来到了美利坚国?寻思,这个镇子好有钱。

    外面寒风习习,大门紧闭,我们一把推开,里面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布局犹如圆锥型的会议厅,尖角是一个舞台,几个露出身子的部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舞女正在合着音乐兴奋跳大腿舞,台下酒宴如潮,约莫几百号人觥筹交错,发出糜烂的呻吟。因为门忽然被打开,外面的暗光及其寒风吹进来,大家反射性地把注意力投向门口,然后,几百道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或赞叹、或嫉妒、或淫荡、或鄙视。

    此刻除了萎靡的音乐不知趣地演奏着,大厅里面一片寂静无声,直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胖子站了起来,手中持一高脚玻璃杯,杯中红酒如血,哒哒走到我们身边,高声说道:“我们罗家镇是一个好客的地方,任何到来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大家欢迎!”

    他带头鼓起掌来,众人才由稀稀拉拉到热切地鼓掌,打破了原本的寂静,高亢的舞步再次抬起,又是一片纸醉金迷之声。胖子对程飒说道:“想必您就是我们邀请过来的何男先生吧!”

    胖子不笨,一看到罗利观陪同的陌生人就晓得了客人到来,只是他犯了和罗利观一样的错误,被我男性化的名字所误导。程飒尴尬地裂开嘴笑笑说道:“我不是何男,她才是……”

    胖子目光转向我,眼中射出七彩的绚光,拉住我的手轻轻一吻,说道:“原来何男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啊!我们搞错了。”

    我一怔,不太习惯西洋的礼节,慌忙缩回了手,感到手背上凉凉腻腻的。在这般隆重的场合,我从来没有面对过,束手束脚,不知道如何应对。好在程飒经历多了大场面,握住胖子的手介绍:“我叫程飒,何男小姐的未婚夫。”

    胖子说道:“我是本镇镇长——宁我完。”

    客套而无意义的话,我急着想奔向下面的酒宴,肚子实在饿死了。宁镇长察言观色,说道:“两位远道而来,一定尚未享用晚餐。来,我们一起来品尝湘西的土家菜!”

    我们一起步入酒宴,在如此之多的客人面前,我只能装作淑女,小心翼翼地品味,其他的打交道,让程飒去处理吧,把他带来实在是明智。不过我的名字却是个大问题,回家之后,需要改名字!

    吃完晚宴,程飒推开了无数不怀好意的邀请,带着我便离开。宁镇长歉意地说道:“今天实在匆匆,明天一定给你们个正式的欢迎仪式。”

    “不必不必了……”

    罗利观领着我们取回行礼,然后去宾馆住宿,走在宁静的街道上,我突然想到,问:“唉,罗先生,方才我听到他们称呼你为老罗,但是,你看上去不老啊!”

    罗利观苦笑道:“我长相嫩,其实,我已经三十五了!”

    驻颜有术啊!

    宾馆是当地一家小规模的店面,罗利观说道是因为稍微大一点的宾馆已经被远道而来的游客们定满了,请我们见谅。我毫不在意,小有小的好处,更何况,我有预感,本来的到来处理的绝对不是一个小事件。我可不想被外人过多的打搅!

    老板娘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美丽少妇,和蔼可亲,热情友善,暧mei地对我们俩问道:“一个双人间?”

    “不!”当然不行了,我可不想象二妹你一样未婚先孕,挺着个大肚子,连蜜月旅行都浪费了,“来两个相邻的单人间,最好有浴室。”

    老板娘说道:“嗯,好的,就二零三和二零五这两个吧!无双,带客人过去。”

    罗利观向我们告别:“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好好休息,需要的话直接拨打一一零,或者我的手机xxxxxxx,公民的守护者随时恭候。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一下嘛?”

    我想想,暂时也没有,说道:“嗯,那么明天开始我们再处理那件事情吧。”

    罗利观忽然掏出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给我说道:“这是我辛苦收集起来的那个事件的一些材料,你看看或许有参考价值。”

    我拿过文件,胡乱翻阅几下,罗利观却凑近来低声道:“其实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尚且不多,所以请暂时不要公开,以免人心惶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点点头,他转身离去。

    此刻楼上咚咚走下一个小个子女子,长发遮面,裸露的基肌肤看,肤色相当的白皙,但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拎起一个行礼就上去,直到了房间,收拾好物件,始终一声不吭,哑巴?

    我住在二零三,隔壁就是程飒,呼唤颇为方便,走出房间,还有阳台,罗家镇宁静夜晚的风光一览无余,这里果然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地方啊!假如把事情处理好了,乘着别人出钱,多玩几天吧!

    我先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袍,头发湿漉漉的,无法睡觉,看看时间尚且早,便研究起资料来,转念一想,跑到阳台上冲旁边喊:“程飒,过来一起研究!”

    片刻,他就敲敲门进来,我们一起坐在床上,资料摊满了,仔细研究整个事件。

    对于以前罗家村发生的一系列恐怖惨案,我只是通过那个族长罗元应的信函上得到只言片语的信息,有时心想不过被僵尸害死了几个人罢了,何必大惊小怪。如今再次发生,罗家镇如临大敌,在我看来不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然而我看了资料才不由得一惊,事情的恐怖程度和规模,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罗利观收集的资料,很多是民国年间调查报告复印件,似乎还能隐隐看到调查报告上“绝密”的印记!史料记载,整个恐怖杀人事件从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十七开始,到两个月后的八月十九日结束,前后竟然有一千三百多村民丧命,罗家村青壮年几乎死绝,剩下的都是妇孺老人。如此规模的惨案,难怪现在罗家镇一旦有了苗头,就如同见鬼了似的紧张起来。

    受害村民的死法大同小异,不是被掐死就是被活活挤死,报告的调查方湖南省警察厅称始终无法逮捕凶手,所以不得已以瘟疫结案,列为绝密资料封存。及共和国之后,才得到解密。

    整篇报告都弥漫着一个叫人窒息的绝望味道,主笔是一位同样参与调查的《大公报》驻湖南记者,他用颤抖的笔写绪言:

    “当我们初次来到罗家村的时候,见到的活人都是妇孺老人,他们呆若木鸡,如行尸走肉,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生气,偶然眼珠间或一轮,才证明这不是雕像。随后我们又来到真正可怕的地方!这是怎样的阿鼻地狱啊!我见过河南千里灾荒的可怕情景,也见过重庆大轰炸后的惨状,然而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在罗家村发生的惨烈!层层叠叠的尸体垒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尸臭味,似乎是古代将军为了炫耀武功建立的京观。听说,这是调查队零零碎碎收集起来的尸体残骸。极个别的尸体,更是死得惨不忍睹,仿佛周游了十八层地狱,享用了所有酷刑一般。据简单的清点一下,大概有一千多人,几乎都是壮年男子。

    我不知道什么能够有能力在短短的时间内,消灭这么一个拥有精良武器、组织严密、人心一齐的村庄。土匪?哪个山头能派遣这么多人?鬼子余孽?不可能,不是消灭了就是遣返回国。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读完整篇报告,看得我毛骨悚然,今天夜里睡不着觉了,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些可怕的情形。只是奇怪,整个报告始终却没有提及我爷爷何云的名字,甚至连某人的指代,或者涂抹都没有。好像我爷爷根本没有来过一样,他明明来到湘西呆了两个多月啊!

    我向程飒提出了这个疑问,他沉思片刻说道:“这一点也不符合外公的性格,虽然他不是一个爱张扬的人,但是这般重大的事情,不见外公踪影。可见,必然有他的原因,不想保留这种档案。”

    我点点头,只能想到爷爷为了某个原因而悄然消失了。

    此刻门吱啊地打开,老板娘托着茶杯微笑进来,看到我们一起坐在床上,越发暧mei,低声说道:“还是换一个双人间吧!床大一点的……”

    “不不……”我脸一红,急忙收拾起来资料。程飒也尴尬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搔搔脑袋。

    “唉,老板娘。您有什么事情嘛?”

    我问道,突然打搅客人,很奇怪嘛!

    老板娘把茶杯搁在茶几上,说道:“这是本店的规矩,每一位新来的客人,我们都会在晚上免费送一壶茶水。当地特产哦~~”

    我握住茶杯喝了一口,感觉不错,说道:“嗯,好东西。对了,老板娘,你们最近这里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譬如——有几个人突然死掉了?”

    老板娘莫名其妙。说道:“死人……没有啊。这里的治安向来很好,没有什么凶杀案件。不过,我看警察局的车辆进进出出挺勤快的,估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如此,事情暂时被严严实实地封锁起来。毕竟作为一个旅游业为主的城镇,一旦传出即将发生五十年前一般的大惨案,打击之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凄凉了。

    “滴零零……”

    忽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我们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过身盯着电话机。我把目光投到老板娘身上,她摇摇头,意思是并非店子里的服务。难道是给我的?我初来乍到,没有什么人认识嘛。莫非是罗利观?

    我迟疑一下,终于伸手过去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答应:“喂……”

    “你会死!”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阴潺潺的声音,仿佛直接是从地狱里面接线过来,怨灵声嘶力竭地诅咒:“你会死!任何打搅‘虺’的人,都将永远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升!喈喈……”

    毛骨悚然的笑声似乎在冥河的死水里面浸泡了几千年,有一股恶心的刺激感觉,我慌乱地丢下话筒,笑声戛然而止。

    程飒急忙冲过来,握住我的双臂叫道:“男男,怎么了你。你的脸色好白!电话里在说什么?”

    我缓缓坐在床沿,过了一会儿喘过气来,惊魂未定地吞吞口水,说道:“有人威胁我。说什么任何打搅‘虺’的人,都将下地狱。‘虺’是什么,和我们此次过来的调查有关嘛?”

    “虺?”程飒念叨着这个词汇,陷入深深地挖掘记忆当中,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离开这个房间,回去拿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查询起来。

    “呃呵呵,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先走了。”

    老板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讷讷自嘲,拿着托盘低头匆匆离开。我眉头一皱,事情除了我们所知道的表面状况之外,更有令人所不知晓的内容。而且除了我们两个,每个人都知道。

    “找到了!”程飒一阵欢呼,把笔记本电脑移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青石浮雕的照片,历经岁月的洗礼,模模糊糊很难辨认具体图形,大约是一只长角四足蜥蜴一般,拖着一条很长的尾巴,呆在波纹线条代表的水里。岸上有许多黑乎乎的小人,手中都握着一个长条,和这个蜥蜴战斗在一起。

    程飒解释道:“虺,是上古时期龙的一种。也是传说中一个很可怕的邪神,残暴嗜血,喜欢美女,每次祭奠虺,都要奉献上美丽少女的鲜血。后来在擎天柱不周山倒塌之后,被人类的英雄大禹给干掉了!”

    我问道:“稀奇了,这个家伙来危险我们,为什么提到上古时期的邪龙呢?”

    程飒说道:“虺的传说主要流传在现今的湘西黔北一带,或许警告者以此作为隐语,危险把我们拖入虺的血盆大口中!”

    我也只能这般理解,程飒离开之后,我睡在床上,乍到异地,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终于忍不住起来,打电话给罗利观,告诉了我被威胁恐吓的事情。

    罗利观不悦地说道:“这帮家伙,动作好快……你们不必害怕,有我们警察在保护你们,他们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但是没有必要,千万不要离开旅馆,知道嘛?好好睡吧,明天我会把原因告诉你的。”

    我再也无法入眠,索性趴在写字台上给你写了这封信,看来这次真的不是一次平安之旅。

    祝——安!

    姐男笔

    七月一日

    何男的第四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你知道我是有枕头病的,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就不太容易安眠,所以即使昨天很迟入睡,今天也是早早地起床,算是度过了在湘西的头一个晚上。我拖起程飒这懒虫。他可真好,在什么环境下都可以安安稳稳地大睡,睡眠不足总有一点头痛。

    洗梳完毕,我们到楼下的饭厅吃早饭。湘西的食物偏酸辣,我昨天吃了之后胃一直不太好受,央求老板娘煮一锅大米粥,放点干菜和萝卜干当佐料就可以了。之后联系了罗利观,他驾车过来迎接我们,说道:“今天我带你们去罗家村旧址看看,既然要调查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去一下那里或许给我们有所启发。”

    我一怔,问道:“原来现在的罗家镇不是在原来罗家村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啊?”

    罗利观叹气说道:“是的,自从发生了那件使得罗家村近三分之一村民丧命的大屠杀之后,村里幸存的人认为那里不吉祥,邪气太重,又睹物思人,商议决定集体搬迁到原罗家村以东四公里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罗家镇的位置。”

    估计可能有远足,我换上轻便的衣服,随罗利观一同前去罗家村旧址。长久以来人们畏惧罗家村惨案的种种可怕传说,无论垦荒、旅游都不敢擅向其靠近一步。据说六十年代大饥荒的时候,明明罗家村旧址那边长满了能够果腹的野生番薯,但是人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再次踏入一步。这几十年以来,我们怕是唯一的入侵者。

    岁月的力量真的非常惊人,几十年没有人类活动,通往罗家村旧址的道路老早被植物占领,警车毕竟不是开路机,歪歪扭扭走了几公里,终于惨败在大自然的手里。我们无可奈何,反正也不是太远,带上一些必要的工具之后便钻入森林,拨开一丛丛的树枝,豁然眼前一亮,罗家村到了!

    我极目远眺,眼前视野开阔,除了草丛、小灌木,没有较高大的乔木生长。罗家村旧址似乎在时间轴上凝固了,明清、民国时代建筑风格的房屋保存的非常完好,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盛状。只有建筑里面偶然钻出的一只野兔,才提醒我们,这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大家心境不一,我和程飒更多的是对历史沧桑的怀旧感,而罗利观遥望先祖故地,睹物思人,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我说道:“何男小姐,昨天晚上你不是问我那些恐吓你人的事情,我没有立即告诉你,此刻我就不妨说出来。”

    原来自从罗家村幸存的村民从原址搬迁之后,另择新居,因为交通便利、资源丰富,资源,外来人口不断迁入,建成了一座新型集镇。但罗家镇变得名不符其实,最先的建立者在人口中仅仅占少数部分,连镇长向来是外姓人,不复当年状况。我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地方,大家族势力强大,对罗利观的感慨心知肚明,只是何家早已破落,从程度上来说淡了几分。

    罗利观见我稍微有不屑,说道:“或许你也在埋怨我们何必抱着古老陈旧的传统不放吧。其实我们未必如你想的那么保守,镇长是谁原本也不管我们的事情,但是本次恐怖事件的处理,不得不令我们罗家人心寒。”

    “为什么?”

    我产生一个疑问。

    罗利观缓缓说道:“你可知,所有被害的人,都有一个什么特点?”

    我一呆,我仅仅粗略地查看了罗利观给我的资料,但是其中有何迹象可循线索却没有归纳,倒是程飒看地比我仔细,皱着眉头说道:“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姓罗的?”

    罗利观说道:“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件也罢了,因为都是一个村子姓罗的人,样本太大了,反而看不出。其实死了的一千多个村民当中,都是罗姓之人,而唯一的外姓,还是自己吓死了。至于那些娶来的外姓媳妇,仅仅受到很大惊吓,则是一个个安然无恙。然说道现在这几个惨遭杀害的人,都是罗姓的长辈,没有一个外姓人遇害。这叫我们不得不怀疑,无论五十多前的也罢,现在这次的也罢,凶手都是直接针对罗家人来的!我们仿佛受到了可怕的诅咒!”

    罗利观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罗家的人强烈要求镇子封闭,仔细盘查凶手。毕竟人人寡言微,镇子方面以罗家镇不能封闭,一旦封闭经济受到巨大打击为由拒绝,甚至下令严厉禁止传播公布发生的杀人事件。把你们邀请过来,都是我们全力争取才勉强同意的。你说,这能不叫我们心寒嘛?”

    我苦笑一下,罗家镇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要是封锁起来,谁还会过来,大家都喝西北风了。

    罗利观又怒气冲冲地说道:“更有这么一批人,完全把我们当作眼中钉,巴不得我们个个死光才好,暗中不住捣鬼。想不到你们方才来到罗家镇,就出口威胁你们俩人,唯恐调查出来的真相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可恶。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我们会全力保护你们的!”

    原来如此!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只是奇怪,我看到的那些公开资料上并没有我爷爷的任何线索,但是你们怎么会晓得的呢?”

    罗利观说道:“虽然书信之类的资料已经无迹可寻,人的记忆是不会背叛的。直接参与当年事件的人都在最后的战斗中死去,包括我们那时候的族长罗公元应,真相随着死亡而消失,剩下的妇孺不过迷迷糊糊晓得一些肤浅的表面。只有何云先生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当事人,很多人都记着他的恩典。当年你爷爷在罗家村呆了两个多月,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浙江荷田村的人。我试着在网上寻找了一些荷田村,幸好这样名字的村子不多,于是抱着侥幸心理寄信。”

    我叹道:“真是可惜,我爷爷对此讳莫如深,向来只字不提,我们也是经由你们提醒才晓得居然有这么一件事。倘若我爷爷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便不必重新开始无头绪的调查。”

    出于对遗迹保护的考虑,我们只是沿着旧址外围观测,向导罗利观也是初涉罗家村,生疏程度实在不亚于我们,不过他曾经翻阅过不少相关资料,说道现今的罗家镇布局完全是以先前罗家村为原型,四下走动稍稍有所依靠。罗家村虽然号称鬼域,其实并不见得可怕,丝毫没有电视中那种废墟特有的阴森森感觉。倘若不是罗利观不时提及罗家村的惨案,我都恍惚觉得这是一次郊游远足。

    中午我们简单的啃了面包填饱肚子,约莫两三点的时候离开罗家村,走回远路,到达那辆警车罢工的地方。我倏然一凛,觉察空气中布满了不安的负面离子,一阵凉风吹过,飕飕地有点冷。再看旁人,程飒四下里紧张地张望,罗利观则是把手摸到腰间的枪套上,预备随时拔枪。

    这时,一大帮人猛然从树林里面钻了出来,他们清一色地穿了迷彩服,难怪一时之间没有发现。而脸色都戴了可笑的面具,或小白兔、或孙悟空、或奥特曼。迷彩服加上古怪的面具本来很好笑,可是瞧着他们手里操持的家伙,顿时把笑意硬生生地吞下。

    带头的小白兔面具站出来叫道:“外乡人,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尤其不欢迎你们来干涉我们的事情。你们最好滚的越远越好,否则……”

    他掂了掂手中的铁棍,涵义不言而喻。

    罗利观猛然拔枪指着他们,大喝道:“谁都不许过来,不然我开枪了!”

    小白兔轻蔑地一笑::“打啊,有种你打啊!”

    罗利观心狠手辣,居然对着小白兔就是一枪,回头朝我们喊道:“快跑,去罗家村!”

    小白兔顿时吓瘫在地,却安然无恙,原来警察第一颗子弹通常是空包弹,于是恼羞成怒,振臂一挥,同伙蜂拥而至。

    罗利观叫道:“我替你们挡一阵,你们快跑!”

    程飒拉起我的手,忙不迭地朝罗家村跑去。罗利观双手哪敌多人拳,几下就叫人夺下手枪,暴打一顿,好歹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待到歹徒追到前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潜入罗家村。那些人却只在外面逡巡徘徊,不敢入内,想必畏惧罗家村的可怕传说吧!

    我和程飒累得手脚酸软,躺在地上喘气不已,好久才大着胆子查看,那些歹徒还守在外围,无奈只能呆在村子里面。程飒说道:“我就不信,他们能够把我们困到什么时候。万一晚上不能回去,老板娘自然会通知警方,既然无事,不如我们四下里看看吧。”

    “也罢。”我点点头,我们两个外乡人对于罗家村惨案的了解只是源于书面文字,远远不及本地人口口相传的深入人心,是以胆子大的很,权当作明清建筑一日游。

    作为一个拥有三千多人口的大村子,罗家村规模极大,布局紧密。整个村子呈棋盘型布局,错落有致,村子边缘都是高大的房屋围墙,四面入口处却都是可以严密守卫,与其说是一般的村落,不如说更像一个军事要塞。虽然民国的时候土匪极多,但是这般严密的实在厉害了。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逐渐西下,寻找我们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我和程飒只得找了一处稍微保存完好的建筑暂且安身。这是一个普通的民居,里面被搬迁一空,只有一口空荡荡的灶台。山里入夜温度越发降低,我拣了一些柴火,点着了两人一起烤火取暖。除了肚子饿得咕咕大叫之外,一切都很好。

    我们一边烤火一边谈天,程飒说道:“男男,这五十多年前的罗家村惨案,里面说道死去的僵尸居然会杀人,这使得我想起了一些民俗——赶尸!”

    赶尸~~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似乎也曾经模模糊糊听说过,在我国南方的某些地方,倘若人客死他乡,家人欲使其回乡安葬,便请赶尸人将尸体赶回来。

    程飒又说道:“我在想,既然赶尸人可以将尸体鞭打赶回来,若是技巧更加高明,是不是能够操控尸体杀人呢?更何况,赶尸的发源地,不正是湘西这一带嘛?”

    我听得毛骨悚然,捂住耳朵,连连跺脚埋怨:“别说了,别说了。你也不想想我们目下的状况,一想起这个村子乃是五十年前僵尸杀人的场所,怪谌人的!”

    程飒无奈地住口,我们相依在一起,咕咕的肚子终于敌不过一天积累下来的疲惫,迷迷糊糊入睡。

    忽然身子一震,我猛地张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铺了草的地上,脑袋刚刚从一块木头上摔下来。此刻灶台里面炉火细微,叫人大骇的是程飒竟然不见了!

    我胆子本来很大,但是毕竟有个极限,更何况在这种孤孤单单地状况下,心头胡思乱想,便出去寻找程飒。今夜不过初二,没有月亮,星光也被浮云遮住,四下里一片漆黑。但见天空中飞舞了无数红色的小点点,大过萤火虫,齐向一边聚拢,我也本能地循着光亮前行。

    那红点越聚越多,汇集在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上,竟然如路灯一般明亮。空地中间站了一个人,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袍子,背对着我。似乎觉察周围有异样,转过头来。我大骇失色,这不是人!而是一个长角的面目狰狞的恶鬼!

    我惊地正要呼叫出来,倏地背后伸出一只手,活活捂住我的嘴巴,然后把我拖下草丛。我拼命挣扎,那人力气好大,直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男男!”

    我这才送了一口气。

    我们躲在草丛的中,透过缝隙望出去,仔细一看,其实那并不是恶鬼,不过是一个人头上戴了一个恶鬼的面具罢了。光线黯淡,我又心慌慌,不免看花了眼。

    那鬼身躯舞动,使得红点绕着他飞行,我看地不免奇怪,自言自语:“他在干吗?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程飒也奇怪,低声说道:“是啊!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跑到可怕传说的废墟村子跳大神,邪门!”

    随着鬼的舞动,渐渐地在寸草不生的空地上袅袅冒出一团团半透明的氲氤,浮在半空。此刻临近午夜,罗家村被树林包围,本来湿度就大,雾气浓厚很正常。可那初始不过一团白气,越来越清晰,头部竟然形成犹如骷髅的外貌,哭啸着徘徊,似乎有无尽的幽怨无法诉清。

    我不由得攥紧程飒的胳膊,轻轻摇动问道:“你……你,是否看到了奇异的东西飘来飘去?”

    程飒颇为诧异地瞥了一眼,说道:“没有啊,只有那个跳大神的鬼。怎么了你?”

    “嗯,没事,没事。”

    我放松抓住他的胳膊,只有我看得的到,莫非是传说中的鬼魂?即使鬼魂,我也从未亲眼看到过,它们拖着彗尾,四处游荡,怨气迎面扑来,使人艰于呼吸。鬼魂犹如叫一个漩涡吸引,绕着鬼逆时针旋转,越来越急,倏地极快转入鬼体内,后者猛然一震,抽搐地挺起胸部,上下起伏,许久才平静下来。

    夜寂无月,如此可怕之鬼行这般诡异之事,不免叫我们心惊肉跳,潜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目视着鬼吸足了鬼气,转过身背对着我们,随手丢下面具,缓缓离开。红色的袍子消失在黑夜里,那小红点也相继散去,不见踪影。

    我们大着胆子上前,走在空地上,犹如被灼烧过的土地一般,袅袅冒着烟气,我拾起那个鬼的面具,翻来覆去地打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木制面具,也没有多大稀奇。从正面端详,那鬼面具色彩红白相间,唇下尖牙毕露,额头长了一双长角,面貌栩栩如生,甚为骇人。

    我把面具交给程飒,枉是才学比我高,他也琢磨不出什么道理,于是随手带了,两人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民居,添把柴火,使得原本湿冷的破屋面顿时又暖和起来了。

    我不悦地埋怨说道:“方才你去哪里了?要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失踪,吓都吓死了。”

    程飒讷讷解释道:“我不过见到炉子里面柴火烧尽,天又冷的厉害,本想出去找一点柴火的。哪知道却看到了很多小红点在空中飞翔,我觉得好奇,就跟着过去了。”

    我还垮着脸,于是他软下来哀求:“真是抱歉,累地你担惊受怕,下次我不会了。”

    我无可奈何地戳戳他的脑门,恢复大姐的口气说道:“还有下次。唉,什么时候你再成熟一点,我便放心。”

    程飒靠过来,伸手从后面把我拥住,脑袋好不客气地搁在我肩膀,呼出热气,吹得我脖子痒痒,不由得娇笑道:“好了,别闹了。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救援人员就到了。”

    两人相拥取暖,虽然环境简陋,亦是有一份温馨的情感。不知不觉东方晓白,只听见远远地传来警车特有的警笛声响,急忙推醒程飒,高兴地说道:“你听,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程飒大喜,拉着我急急忙忙地循着警笛声响前去,果然看到村子的一个入口处停了好几辆警车,望到我们的突然出现,原本凝固在脸上的紧绷顿时融化。罗利观猛然窜出来,只见他鼻青脸肿,被人揍得好不客气,行动自如,显然不过受了皮外伤,他焦急地问道:“你们——这一夜度过了……”

    纯粹是废话嘛!

    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意思,素来罗家村废墟流传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以至于无人敢接近,我们能够平安度过一夜,真是奇迹啊!

    然后听到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小罗,我说过罗家村旧址的传说都是无稽之谈,你们偏偏不相信。你瞧,何男小姐和他的男人不是安然无恙嘛?放着这么一大块地空着实在浪费,不如赶快开发,为我镇再增添一处旅游经典。”

    原来宁镇长腼着大肚子也过来了,其实仔细一想,若是镇子里面邀请的客人都遇上什么意外,那镇子还有安全感嘛?以后谁还敢来?所以他也格外关切。

    “你……”

    罗利观大怒,宁镇长不是罗氏族人,自然不会有他们的情感,对于罗家人来说,罗家村旧址就是如同耶路撒冷对犹太人一般重要的圣地。慑于镇长威势,罗利观敢怒不敢言。

    我们坐上了车,循着几辆车子新开出来的临时公路回到旅馆,一下车我急忙问老板娘:“老板娘,有吃的嘛?甭管酸的辣的,统统上来!”

    三顿饭不吃,饿死我了!

    老板娘知人体贴,赶快做了几道应饿的饭糜给我们。我放弃淑女的矜持,狠狠吃了一大盆,直到小肚子滚圆,才心满意足的拍拍,打个饱嗝。

    罗利观还陪着我们,我吃饱了肚子才留意到他,问道:“唉,昨天,你还好吧!”

    罗利观苦笑:“还行。那些的恶棍,都是镇子里面的人,所以不敢真面目见人,对我也不敢怎么样,好歹我还是一个警察。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夺走了手枪,砸坏了警车。我步行了好几公里才回来。因为天黑,那里的地形不大好,一直拖到今天才来找你们。你们没有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吧!”

    程飒正要张嘴,我心念一动,使了一个眼色,顿时逼了回去,掩饰说道:“没,没什么。倒是我们昨天忽然想到,既然那凶手是借助僵尸杀人,会不会和湘西的赶尸有关呢?”

    罗利观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这点我们倒是没有想到,我先回去查一下资料,今天你们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必出去了,好好休息。安全第一!”

    我先洗了一个澡,下午好好地呆在房间里,和程飒一起琢磨着面具和恶鬼的事情,当程飒问道为什么不把此事说给罗利观听,我叹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只是隐隐有一个感觉,不安的感觉。所以暂时不说的好。”

    约莫到了傍晚的时候,镇政府忽然派遣专人专车过来,说道宁镇长代表政府,召开一个晚宴,正式欢迎我们光临罗家镇。我顿时感到摸不着头脑,心想我们在宁镇长的眼里,或许连豪阔一点的游客也比不上,怎么一下子抬到了这么高的地位?由于这次过来只是打算短途旅行,携带的不过一些贴身的衣物和外套罢了,没有正式场合的礼服,情急之下,央求老板娘,借了她的衣服。好在两人的个头身材差不多,唯独我长了一张娃娃脸,穿上老板娘成熟的衣物稍显怪异。

    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我们居住的旅馆和镇政府大厅不过五百多米远,方才坐上汽车,又忙不迭地下来。宁镇长在门口就迎接,高声叫道:“两位贵客,欢迎来到我们罗家镇,请进!”

    我和程飒进入大厅,与上次大众化的宴会不一样,这次规模不仅小了许多,而且格式也改为西洋式的自助餐。以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为此曾经特意向程飒恶狠狠地补了一通,今次脸面保住了,不至于出洋相。

    出场的多是当地的头面人物,上来一番无营养的客套话,我最烦这些,虚情假意应付了几句,正好宁镇长过来邀请,乘机逃开,统统丢给程飒。

    宁镇长此人,身材极为高大肥胖,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看上去非常雄壮,和娃娃一般小个子的我呆在一起,相差几乎两个头,尤其好玩,即使说话他不得不低头,我则是抬头到脖子酸。当即宁镇长坐下,拣了一些生菜沙拉加奶油,边吃边谈。

    “何男小姐与我接触不多,或许对本人有诸多误会……”

    我冷冷地说道:“我曾经听说,上个月连续有数个罗家的人惨遭杀害,镇长不仅不积极调查,反而一再极力隐瞒,至少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这难道仅仅是误会一说?”

    我要了一杯红酒,呸!洋鬼子的酒酸的要命,表情有点失态,宁镇长见到急忙说道:“既然何小姐不喜欢转弯,我也明说了,罗家之人,对我多有误导!”

    “是吗,请问从何说起?”

    宁镇长说道:“你可知,罗家镇人口多少,而罗家之人又占多少?”

    我自然摇摇头,宁镇长于是说道:“我镇是一个四万人口的中等城镇,自从环保观念深入人心之后,我镇最初的营生从伐木转变旅游,每年约莫有百万游客来我镇。他们不仅仅是我镇四万居民的衣食父母,更是为周边五镇八乡二十万人带来了除种地以外唯一的收入。而罗家之人,即使加上妻孺,也不过三千人多。假如我们一旦公布本镇发生离奇命案,顿时游客会锐减八成,半年之内无法恢复元气,本镇居民收入减半,周边之人甚至连柴米钱都是问题!你且说说看,是二十多万人的营生重要,还是那三千人之中的极少数几个,或许就是那么一两个遭到厄运重要?”

    我愕然,辩驳不出。其实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破绽,甚至是强词夺理,然而却不知如何反击,顿时沉默难言。

    许久我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总是不能坐视他人性命于不顾嘛?”

    宁镇长微笑道:“我虽然反对大规模人海战术似排查,但是暗地里的秘密调查我却是没有意见,所以我也是支持邀请你们二人过来。罗家之人怪里怪气,谁知道得罪了什么可怕的家伙!”

    我好奇地问:“可怕的敌人,怎么说?莫非宁镇长知道一二?”

    宁镇长谦虚地说道:“知道谈不上,我也是根据自己所得资料推测而已。罗家之人的先祖,其实是太平军西征元帅罗大纲的族人,西征之时,不知何故来到了现今罗家村的地方,从此隐蔽不出,倒是逃过了太平天国覆灭之祸。但是罗家的福气,未必是他人的福气。其实当地尚且住了不少土人,外来客居,自然相争厉害。土人虽zhan有地利,但是人心不如罗家人气,武器有低劣,铁刀怎么敌得过排枪大炮呢?土人终于招致灭族惨祸,立下毒咒:即使有一子孙在,世世代代报仇雪恨!罗家人祸延三代!”

    我哑然,说道:“太平天国年间,却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而初次发生惨案,则是民国年间,相隔一百多年。纵然仇深似海,百多年过去了,也应该淡忘了。”

    宁镇长反问道:“听说何小姐的祖父是抗日英雄,但是全家被日本人杀害,这个仇恨,你们可曾忘却?”

    我沉默片刻,说道:“国仇家恨,哪是这般容易抹消。何家有家训:凡是何家子孙,终生不得与日人交往;不得踏入倭土半步。违者名字不列族谱,不得迁入祖坟,永为世人唾弃!”

    宁镇长说道:“纵然一个甲子过去,你们仍然念念不忘,自然那些土人的后裔,即使百多年过去了,也是把仇恨铭刻在心。”

    “我且听说过。”宁镇长说道:“那罗家之人,崇拜邪教!”

    我心头一凛,问道:“邪教?”

    宁镇长说道:“罗家的人时常秘密崇拜,倘若只是祭奠先祖,何不公开大方地举行,其中定是有猫腻,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这十几年来,总是有外地人在罗家镇神秘失踪,使得我怀疑是不是那些罗家人在搞鬼!”

    我吃惊地说道:“这里居然有人失踪,不是罗家的?”

    宁镇长沉思说道:“正是,我曾经亲身经历。我本是*时期上山下乡的大学生,和其他很多同学一起在本地伐木种地。然而却是有一天,我们其中的一个女生忽然失踪,寻遍了整个森林也不见踪影,此事一直在我心中悬疑,不得解开!”

    事情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不知道如何整理出头绪。随后我简单吃了一点,结束宴会回去。我自诩聪明之极,可是宁镇长时常辩驳得我哑口无言,这份口才罕见,心中好奇问道:“镇长是出身哪个大学什么专业?”

    宁镇长说道:“我是南京大学哲学系出身。”

    原来如此。

    宁镇长又微笑说道:“这身礼服,过于成熟了,不太适合你穿。何男小姐是象牡丹一样高贵美艳的花,更加般配华丽的衣装。代我向湘玉问好!”

    湘玉?我正想开口问是谁,转念一想,便明白是老板娘。看来镇长与老板娘的关系不一般啊!

    回到旅馆,罗利观正与老板娘坐在前台聊天,见到我们过来,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宴会上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想必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不够,而是宁镇长嫌他在场的话,未免不太方便说话。至于宁镇长与罗家之间的谁是谁非,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被说服,有失偏偏,我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需的好好查看一番,才能再下定论。

    我说道:“似乎你是专门在等候我们,有什么急事?”

    罗利观说道:“真的和你们估计一样,和赶尸这事情有关!”

    我们不由得一震,叫道:“什么!”

    程飒难掩喜悦之情,自然是为了自己的猜测正确而高兴,上前两步问道:“莫非你找到了证据?!”

    罗利观说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一些事实说明,无论如何,这次的杀人事件与赶尸有关!”

    罗利观清清嗓子解释道:“赶尸这一习俗,是湘西自古以来。假如赶尸,自然需要尸体了。但是本镇十多年以来,一直推行火葬,确认死亡之后都是火化。即使去墓地寻找,那么也只能找到几十年前的骨殖而已。周边地区,却有少数农民,愚昧之极,坚持土葬。经过我们的辛苦调查,发现前几天有人死去,偷偷埋葬之后,过了几天坟墓居然被盗挖,尸体不翼而飞,所以我开始怀疑了!”

    我心中则有几分疑虑,说道:“赶尸真的那么悬奇,一个人死后,怎么还会动弹?”

    程飒说道:“其实我也心有疑虑,不久之前,我阅读杂志的时候看到过,赶尸其实不过是一个骗局,早被人揭穿。大概在共和国初期,湘西匪患成灾,于是多有解放军战士驻守。一日,两位解放军战士巡逻时候,发现两人,前一人穿短衣,左手腕上提着个竹篮之类的东西,手中执一个旧灯,仿佛有点火光在前面亮着。口中念叨:吆死人的!后一人身上穿着又长又大的黑袍,没有衣袖,有些臃肿气象,头上似乎有点黑而鼓,上身僵直,走路的挺怪,硬邦邦的,极不自然,却一步步有节奏地往前移动。两个战士正在疑惑,后面有商队赶上来说道是赶尸。但是却更加激发了战士们的疑虑,心想人死如何动作?于是暗中追踪,终于揭破了秘密。原来尸体是真的,但人则是两个,一个在前面打灯笼,明摆着,叫做‘吆死人的’人;另一个把尸体挂在自己的身上,整个儿一起套在既长又大的黑袍里,挺起腰背,承提着尸体。这便是赶尸的秘密!”

    罗利观眉头一皱,说道:“你们不是湘西人,不了解个中的文化风俗,其实赶尸乃是真实存在的玄妙秘术。但是这几十年来极少见到,反而倒是叫一些江湖术士的耍把戏骗钱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说道:“好了,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晚上我会做噩梦啊!”

    罗利观、程飒二人相顾莞儿,一直再旁边倾听我们谈话的老板娘微微一笑说道:“我去冲茶水。”说着扭动腰肢出去。

    我目送老板娘离开,虽然她不是及其漂亮,但是风情万种,极有女人韵味,叫我羡慕不已,心中暗想何时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我突然想到,问罗利观:“唉,老板娘听口音不像是罗家镇之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罗利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得从无双说起。”

    “无双,莫不是那个沉默不语的女孩子?”

    罗利观点点头,说道:“但是并不是无双想沉默不语,而是她天生乃一哑巴,无法开口说话。”

    我啊的轻轻叫唤一下,为无双可惜。

    “其实,无双也是罗家人的后裔,而且不是一般人家,正是临危授命的那位几十年前族长罗元应的后代!在最终战斗中,元应族长和他的妻子一起身死,留下一个孩子,传到了无双这一代,这女孩子可怜,不仅天生残疾,而且父母在她十二岁那年双双遭遇车祸身亡,小小年纪就孤苦伶仃,光光留下这座旅馆。那老板娘佟湘玉,则是无双的远房亲戚,因为丧偶,被夫家认为克夫赶了出来,流落到罗家镇。从此两人相依为命。老板娘美丽大方,精明聪慧,这一寡一少,居然把偌大的旅馆经营的井井有条,算是奇迹。”

    说话间,无双托着茶水进来,一声不响地把茶水递给我们。

    我见无双年纪比我小好几岁,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辫,额头留有刘海,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眸,映在雪白的肌肤上,我见尤怜。转身正要离开,我拉住她的小手,说道:“等等……”

    我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子,递给无双,说道:“我初次来到这里,见到妹妹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无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顿时局促地呼吸加快,看到老板娘回来,求助地放出目光。老板娘笑道:“既然是何姑娘的心意,无双就收下吧!”

    无双害羞地低下头,我帮她戴上镯子,无双口不能言,只能望望我,眼中含着高兴。

    我对老板娘说道:“对了,宁镇长要我向你问好!”

    老板娘低低骂了一声:“这死老鬼……”

    话中却带着二分微嗔三分温柔五分娇媚,看来关系果真不是一般啊!

    不过我倒是奇怪,老板娘你宁镇长关系暧mei,但是罗利观又放心地把我们托付给她,毫无顾虑。老板娘能够在这种景况下保持中立,大概她手腕过人吧!

    倏然罗利观的手机嘀铃铃响起,他赶忙掏出接听,只听嗯嗯的答应,脸上微微泛出兴奋的红晕,挂掉对我们说道:“鬼……又出现了杀人了!”

    我顿时跳起来,叫道:“快,我们何不快去,说不定能够逮住他呢!”

    程飒挖苦说道:“咦,刚才不是被我们说说就害怕地不敢睡觉。今次过去,说不定见到真的僵尸呢!那你如何了?”

    我脸一红,吹牛道:“怕什么,大不了今夜熬到天亮!”

    大家哈哈大笑!

    罗利观素来爱公车私用,此次当然也不例外,警车就停泊于旅馆外侧。我们坐上汽车,罗利观一边把握方向,一边以步话机不时联络现场警方人员,取得详情。他语气平和,甚至带有一点兴奋,向我们说道:“哼哼,这回可不像前两次那样猝然不及,我们可是做了惊心准备,不禁警力加强了一倍多,更是在关键交通要点设卡,看你这个恶鬼往哪里逃,我倒是想看看,你那背后的真正面目!”

    倏然步话机声音变响,大的连我们都听得见,显然情况危及,罗利观脸色突然变掉。

    “他出来了……咦,走路的方式好怪,怎么是跳呢?”

    “——他要突破路障——”

    砰砰!清脆的枪声如同放鞭炮一般响起。

    “……他是人嘛?打这么多枪没事?我们在玩《生化危机》?”

    “啊!救命!大队长救命……”

    步话机戛然止住,只有一片嗡嗡的电子器械嘈音。

    车子里面一下子静寂下来,安静地好像漆黑的深水下面,压抑无比。许久,罗利观恶狠狠地叫道:“抓紧了,我要赶过去!”

    车子猛然加速,飞快地向前奔驰,到底事发现场——一栋老式别墅,外沿墙壁布满爬山虎,在黑漆漆的夜里更是犹如一头恶兽蹲伏在地上。别墅边上停泊着两辆警车,以奇怪地姿势趴在一起,车灯损坏了一半,只能发出黯淡的光芒,不时警笛有气无力地响了一下。

    罗利观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抓起步话机,叫道:“总局,总局!第四小队遭遇不测,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他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推开车门出去。我急忙拉开车门也想钻出,程飒倏然拉住我的衣角,轻声说道:“危险!”

    我反问道:“此刻到了现场,难道在车子里面一样安全嘛?”

    程飒见我固执,心中晓得无论如何劝阻不过来,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随我一起出来。

    现场有股难闻的味道,好像是屠宰场里面的血腥混杂着腐肉的味道,我眉头皱皱,四下里小心翼翼地走动,天色黑暗,路面也看不清,脚底忽然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咔嚓轻微的一下,似乎什么东西踩破了。我眉毛卷了起来,莫不是烂泥?

    我拿起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打亮火苗,黯淡的光芒一时叫我无法看清,只能凑上前。我徒然一震,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心头顿时涌起一股腻心,忍不住转身蹲下,喔喔呕吐。

    程飒一直在关注我,见我不对劲急忙过来,奇怪地看了看地面,脸色突然大变。可能他向来玩变态的行为艺术,承受能力强于我,居然只是摇摇晃晃身子,转身把我扶开,可是我贴近他的时候,瞧见他亦是脸色煞白!

    地面上,乃是一具警察的尸体,令人恐怖的是他眼窝处,被硬物活生生地击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穴,方才我正不小心一脚窜到他的眼窝里,把脑浆都踩了出来,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利观赶过来,我摇摇头,虚弱地说道:“没事……”

    罗利观带着手电,也看到了这般惨烈的情景,脸上越发肃穆,叹气说道:“程先生,请带何小姐下去休息休息。”

    程飒搀着我来到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让我坐下,苦笑说道:“我说过,不要下去。你偏偏不听,脾气比枫二姐还倔。”

    明明是二妹你性子顽固,居然扯到我头上来了。我瞪着眼睛正要反驳,忽然路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接着站了起来,一个人,摇摇晃晃向我们跳过来。居然有人活着,我叫程飒过去帮忙,待到那人快来到跟前,带来的一股劲风叫我觉察不对——什么人身上,会有一股像是泥土里面腐尸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是跳!

    “僵尸啊!

    我吓得尖叫起来,浑身酸软,程飒亦是两腿打颤,眼看那怪物要到跟前,只听砰砰两声,那怪物一弹,又是轰隆的一下,怪物整个脑袋忽然消失,啪嗒跌倒在地。我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到罗利观手中拣来一把霰弹枪,这才轰掉了怪物的脑袋。

    罗利观凑上前来,拿枪口捅捅僵尸,惊异地说道:“想不到,世上真有赶尸这一回事。我以为只是存在传说中,现下才确信了。”

    方才我一顿顿惊吓,都手脚发麻,只看着罗利观查看僵尸,确信真的已经不会动了,这才好奇心压过恐惧。所谓见怪不怪,今天也吓够了,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僵尸,拣了一条树枝捅捅怪物,倏地僵尸又是一动,我大骇,又活了?

    却见僵尸颈腔里面飞出一只红色的小蝴蝶,犹如着火一般的耀眼,在这漆黑的夜里特别醒目,飘飘荡荡飞向天空。

    “冥蝶……”

    程飒喃喃说道。

    所谓冥蝶,家乡故老相传,如火焰般耀眼,乃是冥界使者,带走幽魂。听着程飒的低语,我忽然一震,昨天晚上,我们见到地那许多的红点点,不时飞在高处的冥蝶嘛?我又想起,以前罗元应写的信上,亦是提及过化作僵尸的尸体上飞起过火一样的蝴蝶!难道鬼正是凭借冥蝶控制尸体?

    我倏然打了一个寒战,似乎幽幽瞧见,那鬼面具狰狞,一身红袍,做法操纵冥蝶作恶!

    “跟住它!”

    我喃喃自语,动作快捷地站了起来。心中隐隐有股感觉,若冥蝶真是鬼操纵僵尸的道具,那么跟随冥蝶就可以找到宿主。

    程飒先是一怔,与我生活如许,立即明白了我的想法,拉着我的手赶上前。倒是罗利观疑惑万分,搞不懂我们的意图,闷声不吭地离开。我叹了一口气,他终究不敢信任我们。然而过了不久,背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发动声音,罗利观驾车赶上前,拉开窗户摆摆手叫道:“上来!”

    原来误会他了。我脸一红,幸好夜黑,没让人瞧见。那冥蝶看似慢悠悠地飞翔,其实速度很快,转眼竟然过了一两公里。罗利观思维缜密,考虑地比我们周到,若单纯依靠两条腿子,如我这般缺乏运动能力的人而言,绝对在半路上晕倒。

    冥蝶周身通红,在漆黑的深夜里极为明显,我们不紧不慢地*在一百米之外,唯恐太近了,不小心惊动宿主鬼。汽车驶入森林,树枝越来越密集,不得不放弃车子,步行追踪。好在路途依旧不远,前面豁然开朗,这不是罗家村废墟嘛?

    罗利观一阵踌躇,终于下定决心,步入罗家村废墟。我们快步追踪着冥蝶飞入昨天那片空白的地面,寸草不生,很显眼地站立一个人,远远望过去,看不清面目,却是一身鲜艳的红色裙装,长发垂下及腰。鬼,竟然是个女子!

    冥蝶轻悠悠地停在了鬼的手腕上,在这个距离,已经容人发现对方。在我们追向鬼的时候,鬼也觉察到我们的到来,她大吃一惊,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跟踪过来,慌忙一挥手,转身逃开。

    顿时一大群冥蝶扑将上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到处是红色的小火点。可是冥蝶毕竟只是幽魂的使者,于活人同普通蝴蝶,阻碍了我们几分钟,被被打死不少,一哄而散。罗利观见了鬼,血海深仇,举起手枪大叫:“受死吧!恶鬼!”

    砰砰……直到传来咔咔地扳机空扣声,那鬼身子一歪,显然被打中,挣扎着往前逃去。毕竟步履蹒跚,在被追上之前,鬼倏然跑进一个山洞,待我们进去,却已经不见了。

    这个山洞只是浅浅的一层,完全是个死胡同,罗利观打开手电筒,四下照亮,但见地上铺了一件鬼的红裙,却人影无踪。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跑哪里了?

    我蹲下捡起了鬼的红裙,猛然哈的一声,吓了一跳。

    “怎么!”程飒护卫上前。

    原来红裙下面竟然覆盖了一具骸骨,蜷缩成一团,因为有两个大男人在场,我稍稍壮大胆子。罗利观饶有兴趣地蹲下,仔细查看骸骨,以他警察的专业知识,分析道:“这具骸骨骨盆宽大,显然是个女人;颅骨缝隙刚刚愈合,死前她才二十多岁。从风化程度看,这是一具五十多年前的骸骨,说不定就是罗家村当年惨案的受害者之一,因为地点隐蔽,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真是可怜的女人,大概她想躲避追杀,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罗利观却恶狠狠地说道:“鬼在哪里?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她挖出来!”

    然而我们最终失望地发现,山洞地方狭小,又是全岩结构,根本容不得藏身,说不定鬼早就借土遁逃走。罗利观垂头丧气地放弃,一夜劳累下来,坐在岩石上休息。

    “等等……”

    程飒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站起来四下里查看,说道:“刚才疏忽了,你们看。这个洞穴,其实是人工开采的,不似自然形成。而且,那具骸骨虽然是死于几十年前,但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掩盖,你们不觉得奇怪嘛?这说明这个洞穴常有人过来,骸骨说不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故意放置的。”

    我点点头,极有道理,但是猜不透是为了什么,我问道:“方才我们路过的那块地好奇怪啊,黑黝黝的寸草不生,怎么回事?”

    罗利观说道:“据说那是以前火化死亡村民之地,之后又掘开埋葬,由于怨气太重,所以寸草不生。”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原来昨天看到的恶鬼指挥冥蝶,驱使的那一团团怨灵,竟然就是以前死去的村民。

    罗利观阴沉沉地说道:“刚才你们有没有觉察,这个鬼的身材,象极了一个人?”

    我心头一颤,其实第一眼看到就认出,只是念叨那个人温柔可娟,怎么会是恶鬼?程飒毫不犹豫地叫道:“不会,老板娘怎么可能是鬼呢?”

    罗利观说道:“仔细一想,老板娘来之前,罗家镇一直安安稳稳的。唯独在她过来后的几年,不平常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出现了?其中定是有猫腻?”

    “我……我还是不太确信。”

    罗利观说道:“恶鬼叫我打伤了,等会儿过去验证,若是老板娘有伤口,她便是恶鬼!”

    不久天亮,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罗家镇旅馆,却不见老板娘,无双一人,不禁使得我都有些疑惑,吵闹起来。只听上面娇媚地说道:“谁一大早这般吵闹,难得可以有个休息天睡觉,都叫你们搅黄了。”

    老板娘一身淡黄睡袍,款款下来,头发未梳,睡眼朦胧,有股慵懒美人的味道。罗利观正要直言不讳,我拦住他,这件事情还是女人出面比较好,于是吞吞吐吐说了我们的怀疑。老板娘咯咯娇笑:“什么,我是恶鬼?好有趣!你们不信,无妨,反正人家不是黄花闺女了,这点也看淡,让你们瞧瞧。”

    说着,老板娘缓缓褪下睡袍,和很多女人一样,除了一条小小棉制白色内裤,不戴文胸。但见老板娘身姿迷人,肌肤细腻,好似刚剥出来的荔枝。我看得目瞪口呆,程飒更是眼珠凸出,我慌忙遮住他的眼睛,老板娘笑吟吟问道:“还有一件……”

    “不必不必……”

    老板娘身上毫无伤疤,自然不是鬼。于是罗利观讷讷退出,我和程飒草草吃了一点点心就上g休息,隐隐约约似乎听到老板娘房间有个男人的声音。我一怔,宁镇长。

    原来他们在一起啊!

    这般私情,难怪老板娘宁可马上下来脱衣供我们检查,也不敢暴露宁镇长丝毫。唉,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祝新婚快乐!

    姐男笔

    七月五日

    何男的第五封信

    麒,

    你好!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联系你啊!真的很奇怪,用寄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我把信函寄到了上海的姨夫家,委托黑猫杨过送至青蝠酒吧转交于你。我不知道是否有效,因为你不时地外出,真希望你能看到信笺及时赶过来。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无法应付的麻烦!

    看到这里,你一定偷偷在笑:想不到也有聪明又好强的何男无法应付的事情!笑吧,尽管笑吧!我不会发火的,因为这件事情真的超出常人想象。

    此刻我在湘西张家界附近的一个小镇罗家镇上,几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宗可怕的惨案,一千多人离奇被害。我爷爷曾经亲自过来解决,但是他却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你与我爷爷相交甚深,或许你知道些什么。到了目前,这里又发生了系列惨案!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假扮恶鬼的家伙,以冥蝶操纵死尸杀人,而她又在我们的追踪下神秘消失。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迷惑不已,只能求助于你。如果你看到此信,请尽快赶过来!我有预感,假若你来迟了,连我自己的小命也难以保住!

    另,我的字歪歪扭扭写地象小学生,这点你不许笑我。不然我和你绝交!

    祝——安!

    你的何男

    七月五日

    何男的第六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仿佛是上次遭罗利观打伤的缘故,鬼顿时销声匿迹,好像世间从来没有过一样!当我们再次去罗家村旧址的山洞中查看的时候,连那具古老的骸骨都不翼而飞。幸亏已经勘破了鬼的作祟方式,为了防止鬼再次归来,严密注视,一旦发觉冥蝶的踪迹,立即报告。于是一连几天都是平平安安,假若真是如此就好了!确认罗家村无恙之后,宁镇长强力推行开发,纵然罗家人千方反对,因为人少力寡,声音微弱,罗利观愤怒之极了!与宁镇长冲突几乎一触即发,作为外人,我只能冷眼旁观。

    这些天一直呆在旅馆里面,倒是和无双攀上交情,这个女孩子其实很可爱,稍微打扮一番,就是不错的人儿。唯独可惜口不能言,程飒查看后认为是声带发育不全,如果带到上海大医院里去,尚有治愈机会,我暗下决心,一旦事情解决,我就把她带回上海。

    无双平时交流,主要靠打手势和写字,她没有学过哑语,所以只能表达简单的意思,若是更加复杂的想法,只能依靠写字,时常怀中拽着纸笔。这天她忽然抓着一把纸匆匆来到我面前,写道:“离开这里!”

    我奇怪,问道:“为什么啊?”

    无双焦急地满面愁容,秀眉蹙起,唰唰写道:“不要问为什么,你尽快离开就好!”

    我没气好笑说道:“事情都还没有解决,我怎么能随意离开,不然何家的脸都丢光了。再说……”我拉住她的小手,“我带你去上海,看好你的嗓子,让你从此能够开口说话!”

    无双无可奈何地叹气,依旧无声,这时传来老板娘的呼叫,无双依依不舍地离去。

    为何无双这般祈求我离去,大概她是怕我卷入纷争,其实我老早处在浪尖了,哪能及时抽身?这傻孩子!

    入夜,我沉沉睡着了,忽然觉得胸口闷的慌,额头冷汗淋淋,经不住张开眼帘,却是一片红色的耀眼女子汉装衣裙摆对着我,觉察到我的惊醒,她挥动马尾辫,缓缓转过身,正面青白相间,唇若血红,獠牙毕露,相貌狰狞!

    鬼!

    我倏然受惊,只觉得顿时血液倒涌,意识陷入不可拔出的地步。她要干吗?莫不是我坏了她的好事来报仇?明明显掀开被子逃之夭夭,然而整个身子犹如浸在冰水里僵住了,死死盯着鬼,但见她伸手过来,方接触我的身子,倏然如同触电了一般缩回,立即转身跳下阳台!

    她怕我!

    我也莫名其妙我身上有何奇异,此刻肢体运动自如,掀开被子跑到阳台上,二楼的阳台并不是很高,稍微有点运动能力的人即可安然落下。我看到鬼轻轻飘到草地上,远远逃开。

    追上去!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不知道何时起这般勇敢了。一咬牙,也跟着跳下阳台,落在草地上,固然摔了个仰八叉,不痛不痒,拍拍衣服追将上去!

    老板娘的旅馆本坐落在荒凉之地,此刻夜深人静,街道上毫无半个人影,只有那一前一后两个红色和白色的身影。似乎鬼的伤尚且没有完全愈合,跑动起来蹩脚的要命,连我这个运动白痴都跟的上,渐渐地相隔不远,鬼猛然跳到一对灌木里,我急忙拨开转入,视线豁然开阔明亮。

    眼前的空地上,以奇特的阵势布满了几百只蜡烛,烛火随夜风舞动,甚是光亮。蜡烛阵中心处,站立了一个女子,身着汉装式样女子素服,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甚是妖媚,只是脸上同样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看体型似乎不是方才那个家伙。原来鬼竟然有两个!

    我头皮暗暗发麻,心叫不好!摆明了鬼故意把我引诱过来,部下如此方阵,是取我性命还是另做她用?此刻不能转身逃跑,一来估计回路肯定被堵上,二来面对危机若是;落荒而逃,有失体面。我硬着头皮迎上蜡烛阵,对着中心的白衣鬼叫道:“鬼啊鬼!你究竟是何人?面对我你敢摘下面具嘛?”

    那鬼微微点头,不知是赞赏我还是嘲笑,不过鬼的纤白玉手则伸向面具,缓缓捋下,她手每向下移动一分,我的心跳就加快十次。突然手腕一痛,我啊的叫了一声,低下头看去,一只红色的冥蝶徐徐从我手上飞走。

    糟糕,我着了冥蝶的道,要作成活僵尸!

    我的意思越来越模糊,依稀之间看到白鬼脱下面具,仍在地上,然而她的面容究竟如何,残存的意识转眼灰飞烟灭……

    “啊——”

    我猛然挺起身子,汗水涔涔,此刻天光大亮,鸟语花香。

    原来是梦啊!

    我不禁松一口气,随手抬起歌手,冷不防怔住。手腕上,明明有个针刺的小伤疤。

    我顿时陷入莫名的恐慌,双手抱住脑袋,惴惴不安。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中了冥蝶的道,也许不久之后我即将成为杀人工具,受到鬼的驱使。脑中记忆的片断依次连续起来,唯独白色鬼的模样还是迷迷糊糊。

    我倏然掀开被子,胡乱穿了衣服,早饭也顾不得,跑到昨夜蜡烛阵的地方,依稀残留下痕迹。这果然是真的!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旅馆,程飒正在吃早餐,见到我问道:“男男,一起吃吧。有你最喜欢的豆沙包子。”

    “我……”我迟疑一下,“如果我变成了那种僵尸怪物,你会如何对我?”

    程飒一怔,显然对我的问题毫不在意,调皮地摸摸我脑袋,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傻瓜,你说什么呢?”

    我低头沉默不语,安静地离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过了中午,程飒觉得奇怪我为何没有来吃饭,带着饭菜进来,问道:“男男,你怎么了,生病了嘛?”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程飒哭道:“我被冥蝶叮了一口,怎么办呢?说不定我马上也会被变成僵尸!”

    程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被冥蝶叮了一口?我看鬼操纵僵尸,是让冥蝶整个儿钻进去。你可曾听说过,被冥蝶叮过会有恶劣后果?”

    传说中倒是一直没有听说相类似的事实,于是我的心绪稍微平静几分,乖乖地吃了饭,呆在房间里打发辰光。

    今夜七月十二,是传说中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入阴间的日子。按照家乡的风俗,应当在屋外供置鲜果酒肉等祭品,供无主野鬼享用。湘西此地,距离江南几千公里,风俗截然不同,老板娘不准备酒菜,却预备了两盏灯笼,挂在门前。挨到晚上,往日灯火通明的街灯尽数熄灭,各家各户点燃了放置在门口的红色灯笼,于是一路看来,红腾腾的一串串糖葫芦一般。于月夜中,尤为阴森可怖。我和程飒不敢外出,呆在房间里嬉闹,听到远处传来铛铛的敲锣声,好奇地跑到阳台上,探身观看。

    街道的东面走来一队行列,开头的两盏白色灯笼特别醒目,不时传出铛铛的有节奏敲锣。待渐行渐近,我看到大约有二十多人,个个身穿白色的法师袍子,头戴白色无沿纱帽,个个神情肃穆。初始我以为是特别严谨,近了才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这队行列缓缓向西走去,除了不时的敲锣声外,无人喧哗,格外诡秘。直到他们走远了,我看到楼下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没有取下灯笼,依旧让它们悬着。

    我好奇之极,跑下楼,老板娘正端坐在前台,我问道:“老板娘,今天是七月十二,依我们那里的风俗,应当是避免外出撞鬼了。那帮人却敲锣打鼓,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做什么呢?”

    老板娘说道:“他们啊,是指明灯?”

    “指明灯?”

    老板娘解释说道:“今夜鬼门大开,在人间游荡的野鬼都要聚集起来回到冥界去。然而有的鬼不识得去阴间的道路,所以需要指明灯们开出一条鬼路,供百鬼插踏。我们那悬挂的灯笼,亦是为了百鬼指明道路。”

    我点点头,老板娘又说道:“今夜最好不要随便外出,万一撞见鬼就不好了。”

    这点两地都差不多。

    我转回房间,穷极无聊,到了十点多便将程飒赶出房间,躺在床上数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月光流转,不久雾霭弥漫,旅馆地势低,我且忘了关上门窗,房间里面亦是白蒙蒙的氤氲,仿佛浸在水里。我的眼皮渐渐沉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生的第六感倏然发动,我呵地猛然张开眼睛,月光明亮,清清楚楚地瞧见四个人围在我睡床的四个角。从下往上仰视,他们身穿着素白的衣袍,面上那毫无表情的青白面具,越发狰狞。

    我正要喊叫,其中一个手疾眼快,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其他三个床单一卷,如同麻袋一般扛起来。我被茧困在里面,动弹不得,不时扭动,呜呜嘶叫,惊恐不已。心中却想到,他们怎么能一丝动静都没有就闯进来,其他人呢?

    这些人把我带到外面去,虽然裹在床单里面,眼睛可视,依稀觉得往罗家村旧址前行,果然很快到达了树林。冷不防,一条红色的影子飞出来!身形灵活,双脚呈一字弹开,啪啪击中两个人的脑袋,顿时跌倒。

    另外两个人放下我,扑向红影子,只见后者又飞起来,一击扫堂腿,就已经把对方击倒,身法干脆利落。她终于落在了地上,那一身红色的袍子,和头上的狰狞的面具,不禁吃了一惊:

    鬼!

    我见鬼朝我过来,急忙装作昏迷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凭她把床单摊开,放出我的自由,待她半跪下查看我的时候,我瞅准时机,冷不防动手,扯下鬼的面具。

    “无双!”

    我大为震惊,想不到平时那个温顺可爱的小女孩,便是传说中的杀人恶鬼!

    无双先是一怔,然后并没有我想象的大怒,而是带着一股忧愁,双手不住比划,我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你要我赶快离开这里?”

    无双点点头,又带上面具,拉着我奔走这片黑森林。我本想询问无双为何做恶鬼害人,但是她口不能言,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随着她飞快地在这个黑森林里奔跑。蓦然无双停住,把我身子一压,示意禁声,藏在灌木丛中。

    顺着灌木的缝隙窥视,我看到又是刚才绑架我的那种人,抬着很多熟睡不醒的人走动,依稀之间,我猛然瞄到程飒这人,心中大急。待他们离去,无双拉扯我要走的时候,我死活不肯,说道:“不行,我的表弟也被他们捉住了,我要去救他。要走,你自己走!”

    无双扭不过我的脾气,只得无奈地答应我。我们悄悄跟在那些奇怪人的后面,有时我问无双他们是什么人。无双略微一凝思,在我手心上写字,须知手心是人体最为敏感的部位,我感觉到她写道:“罗家人!”

    “罗家的人?好奇怪,那他们把程飒等捉去干吗?”

    “祭品,复活邪神用的祭品!必须用活人的鲜血,才能使得沉睡已久的邪神复苏!”

    我们一直跟踪到罗家村旧址,隐藏在一栋破旧的房屋里面,顺着墙壁缝隙观望。在那片以前鬼吸收过怨灵、寸草不生的空地上,现在则是一些男人正在买力的干活,挖掘地坑,慢慢地运来的人越多,那坑洞挖的也越来越深,难道要活埋他们嘛?真是很奇怪,那些人这么都熟睡着。是不是喂了安眠药。

    无双在我手心写道:“他们都中了邪神虺的毒气息,所以都昏迷不醒。罗家人戴着面具,也是为了防备中毒。”

    我点点头,寻思我既没有戴面具,也没有中毒?哦,对了,既然无双也安然无恙,莫不是昨天鬼们对我做过手脚?

    另外一个鬼,只能是老板娘佟湘玉了,至于她们姑姑侄女为何装神弄鬼杀人,不是我所能够了解,也懒于追究,好歹救过我一条小命。

    分神思虑之间,那空地上又过来一名男子的身影,服饰相似,唯独这面具诡异的青色,周边人对他恭恭敬敬,估计是个头头。他到现场指挥,搬迁来无数祭祀器具。这时匆匆忙忙奔过来两个人,向他低声汇报,只听他失声叫道:“什么,居然让那个女人跑了?你们吃什么长大的,连一个弱女子都对付不了!”

    我身子徒然颤抖,这些人把脸面埋藏在面具低下,辨别不出,但是声音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这个家伙,竟然是罗利观!

    宁镇长说的皆是事实,从现场的情况看来,他们罗家的人,的确在崇拜邪神,以活人为祭。这些天来,我们一直与狼共舞,没有发觉这厮的真面目!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额头汗水涔涔,眼望程飒落在一边,然而无计可施。

    罗利观冷冷说道:“原来被鬼救走啊!哼,两个女人跑不远的,你们在这片林子里面仔细搜搜,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找出来……”

    “啊——”

    毛骨悚然的惨叫倏然从方才挖掘的地坑中发出!由于地坑呈喇叭口形状,上空下紧,音响效果极佳。撕声裂肺的惨叫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境,猛然间又有无数血肉飞上来,象搅肉机一般,四下撒开。罗利观躲避不及,沾满了血水,狼狈不堪,正想整理一下。地坑中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摇摇摆摆向他扑去,叫道:“救命啊!族长——”

    地坑中突地弹出一条肉矛,通!击穿那人的胸膛,一时之间未死,拼命挣扎惨叫,活活地拖入地坑。待到轰轰的几下猛兽吼叫,传彻整个林子,无数夜眠的鸟儿被惊地飞上半空,这才静寂无声。

    这血腥残暴的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胆战,我们虽然远在安全区,也是心脏狂跳,几乎拔腿就跑。

    那罗利观过了许久才吞吞一口气,说道:“我们的神已经不耐烦了,一定要马上找到那个女人!虽然普通的女人亦是可以顶替,终究不如她管用。何男,你真是上天送上门的宝贝!”

    罗利观一直在念叨着我,不禁让我自己好生奇怪,我何德何能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呢?

    无双在我的手心写道:“现在你也晓得了,你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关键的钥匙,所以你马上得离开。假若他们得不到你,复活邪神的阴谋将大打折扣。”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但是我狠不下这个心不能丢下程飒一个人逃走。我们有什么办法救他们嘛?”

    我望着无双的面具,透过眼孔凝视她的迷离的眼眸,终见无双坚决地摇摇头,在我手心写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想过很多办法阻止他们,甚至杀掉了罗家的四大长老,但是根本想不到罗利观才是罗家的族长。我们只能拖,拖过七月十二,邪神便只能再过几十年才能复活。”

    我点点头,心想如何才能拖过这段时间,再透过缝隙窥探,不禁脸色大变,暗叫不好!罗家的人晓得于偌大的森林里面追寻两个女孩子无疑是大海捞针,罗利观原是警察,竟然直接从警察局牵过来两头呼呼拖着舌头的凶猛狼犬,然后把我换下未来得及洗涤的贴身衣物供它们辨认气味。

    我和无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跑,此刻离他们太近,难道不被立即发现,若是走远一些,或许尚且有逃脱的机会。不过走了片刻,两条腿终究不如四条腿,背后汪汪声音大作,甚至来不及上树躲避,那恶犬就扑上来。顿时觉得左脚小腿肚子钻心的疼痛,一软摔倒在地上,那恶犬死活不肯放开。无双大怒,纤腿弹起,踢在恶犬的肚子上。俗话说狗铜头铁背软肚子,呜呜惨叫几声,落荒而逃。

    无双焦急地看着我,马上撕下衣服为我包扎,纵然止血了,依旧痛不可挡。她扶着我勉强走了几步,稍稍一用力,肌肉如同锉子摩擦一样,额头上满是冷汗,几乎支撑不下要晕倒。

    我摆摆手,忍着痛说道:“不行了,无双,你是没办法带走我的。与其拖累你,不如你赶快离开这里,反正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你想办法来救我,暂时委屈一下,亦是无妨。”

    无双犹豫一下,眼见手电筒光柱乱窜,不刻便是追上来,终于狠下决心,转身离去。

    我拖着伤腿,倚靠在树干上,凝望那小小的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林子深处的黑暗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本结绕在心头的恐惧、担忧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好奇,等会儿定是要好好询问罗利观这厮。

    那些罗家的人由恶犬牵引,很快追到我跟前,眼见我没有反抗,乖乖地坐在地上任他们抬走。罗利观遇到我大笑:“别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来说去,你还是被我捉到了!”

    我冷冷说道:“看你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原来这般道貌岸然。我们都被你活生生地骗了,那些什么恐吓啊,殴打啊,都是你一手导演出来,早知道就信了宁镇长。”

    罗利观笑道:“这你可冤枉了我。我一开始的确是真心诚意地邀请你们过来调查事件,好找出恶鬼来——她们对我们的大业,实在由不小的破坏。你遇到的什么恐吓电话啊,黑帮追杀啊,的确不是我预制。到了这种地步,你也应该相信我不会说谎!”

    我尖叫道:“那你捉我来究竟做甚?”

    罗利观顿时肃穆,说道:“你是我们的神!”

    “神?”听我重重打了一个疑问号,罗利观微笑解释:“确切地说,你不过是我们神新的容器,虽然普通女人也可以胜任,终究容量太小,使得神的能力大打折扣。而你,却是如同神赐予的礼物一般降临在我们面前,由于你特殊的体质,我们决定由你担当神的容器。”

    我冷冷一笑:“哼,你们所谓的神,就只是一条大四脚蜥蜴了,居然还妄自称为神,说道是爬虫才差不多!”

    我如此污蔑他们的神,周边的人都忿忿不平,几欲上前殴打,罗利观伸手拦住,并不生气,说道:“我们的神虺是上古时代龙的一种,固然长的有点象四脚蜥蜴,但是神毕竟是神,模样又如何?你能够保证我们现在看到的龙就是古龙的真实写照?恐怕大半是艺术家自己的想象,倒是青铜时代那些青铜器比较符合事实。”

    他眼望远房,似乎要透过雾霭探视森林里面的秘密一样,缓缓说道:“我们的神在上古时代就失去了肉体,只能依附在地底的太岁菌上苟延残喘。一百五十多年前,太平军西征部队惨败,我们罗家人承蒙神的召唤,来到这片荒蛮之地,击败了当地的土人,躲过灭族之祸,从此在这里休养生息。我们是神的信徒,我们为了他的复活奋斗不已。”

    他抬头看看天,说道:“不必罗嗦了,时辰已到,你就乖乖地成为神的禁脔。不要以为多么可怕,你依旧可以保持自己的意识,而且作为神的一部分,你的肉体至少可以千年不朽!”

    大坑周围展开了招魂阵势,数以万计的蜡烛分四个角布置起来,点燃刹那,犹如幽冥之火般通明,映得天空微微泛红,人们的面具反光发亮,越发狰狞。随后一群穿着招魂法师服饰的人,摇铃敲锣,念叨着咒语,由于是用湘西土语发音,我甚不是太懂。依稀之间,听得元亨利贞这四个文读,不是罗家人的辈分嘛?我顿时明白,“元亨利贞”出自《易经》,这本上古之书多言卦说龙,难怪罗家之人以此循环作为辈分标识,却是不忘邪神虺。

    又有四个罗家人一人一个捉住我的手脚,按在一块石板上。罗利观提着一把牛耳尖刀狞笑着朝我走来,拉住我的右手。须知手心是最为敏感的部位,倏然两道生疼飞起,疼的我抽搐扭成一团。他们死死将我按住,鲜血直冒出去,沿着石板凿好的缝隙淌下,落入深不可测的大坑中。

    方落下地坑,忽然轰隆一下,犹如大炮砸膛,无数红色的小点点一下从地坑口部冒出来,好像烟花绽放,甚是好看。罗利观脸色徒然大变,不禁叫道:“好可恶的女人,竟然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莫非上次我让鬼引诱出去,被冥蝶叮了一口,是他们故意作为?晓得我今后的遭遇,所以一旦放血招魂,便以我的血为引子,招魂同是幽魂的冥蝶。今天是七月十二,鬼门大开的日子,本就群鬼极多,尽数化为冥蝶,数量不下百万,纷纷扑向我这边来,密密麻麻,都把视线遮住。

    迷乱之间,倏然手脚一松,然后一只大手把拖到背上,急匆匆地逃开。由于失血过多,我的身子本来就不是特别健康,未免有点贫血,神志迷迷糊糊。这人块头极大,身上难闻的汗臭味道,绝对不是女子。

    这人背着我走了很久,然后我把放下,沉静地说道:“我把她救回来了。好像昏过去了!无双过来帮忙!”

    宁镇长?我心想,勉力张开眼睛,似乎一个红色的影子蹲下来,伸手按在我人中穴,顿时一股凉气透入脑髓,我稍微清醒如许,眼前正是无双,此刻已经摘下面具,朝我点点头。

    这里是一间很破旧的房子,屋檐也倒塌,可以看到明亮的月亮。屋子里面光线很足,地面上点了几百根蜡烛,中心站立一个女子,背对着我,一身素衣素群,仅在腰间系了红色的绸纱。她缓缓转过头,发髻甚是精美,插了一个蝴蝶型的红色发夹,面目成熟有质,紫色的眼帘,眸子竟然隐隐透着碧绿,妖气诡异,不是老板娘佟湘玉还是谁?

    她走过来,说道:“幸好来得及,把你救了出来。”

    我叹道:“想不到老板娘你就是鬼?”转头撇向宁镇长,“这件事情你们是相互‘联系’的?”

    好歹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特意避免了“勾结”一词。

    宁镇长苦笑说道:“原先我哪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直到今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忽然叫了起来,才得知缘由。唉,同床共枕之人,也是蒙在鼓里。”

    宁镇长不满地抱怨,佟湘玉颇为歉意地说道:“只因兹事体大,除了我和无双,瞒过了所有人!至于你,从来不能坦白相告。”

    宁镇长瞧着我说道:“原本以为你们两个外来人才是恶鬼,不仅秘密监视,而且叫人打了一顿,想赶出去,不至于惹是生非。但是湘玉,你们何苦作恶杀人呢?”

    佟湘玉淡淡地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倘若杀一人可以救千万人,我当一往直前。更何况我并非滥杀无辜,我所除去的罗家四大长老,多次参与秘密诱拐外乡人,杀之祭奠邪神,我也是以暴易暴,除去恶魔。”

    我问道:“听宁镇长分析过,鬼伤害罗家人,原因不外乎一是土人报仇,二是罗家崇拜邪神,你们究竟是为何装扮成为鬼专门害人?”

    佟湘玉面色凝重起来,说道:“两者皆是,也不全然是!”

    她淡然说道:“土人遭到外来罗家的屠戮,已过百多五十年,往事随风逝去,固然心中埋有怨恨,亦是不至于以此为由随意杀人。况且我后来嫁到罗家,更是力图化解两家恩怨。说道我化为恶鬼害人,则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们!”

    我寻到佟湘玉言语上的破绽,罗利观曾经说过,老板娘并不是出身于罗家镇,当是时恶鬼的真面目没有暴露,罗利观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期满,所以他的话语相当可信。老板娘不是死了丈夫,遭到夫家嫌恶才投奔丧亲的无双嘛?怎么她还嫁过罗家的人,甚至有了小孩?我脑中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模模糊糊,没有能抓住要领。

    宁镇长亦是愕然,吃惊地说道:“你还有孩子?不不,我不是嫌弃的意思,反正我老来无子,你若领来,当是自家子女般……”

    佟湘玉低低说道谢谢,神色黯然:“他们终究已经死去,我甚至没有机会看到他们长大。”

    我们都沉默不语,丧子之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犹如心头割了一刀。

    佟湘玉很快回复常态,以那种不以为然的口吻继续说道:“我生性机敏,又好探奇,在罗家呆住已久,渐渐地发现了罗家人的惊天秘密。原来他们竟然是崇拜邪神,以活人祭祀,意图复活邪神。单是这般也罢了,事不干己,懒于理会。然而我慢慢觉察,他们要以族中少儿为‘尸’,我大骇之余,终于下定决心除去关键之人,使得复活邪神的阴谋自然破灭,不至于胡乱杀人了。”

    “尸?作成活僵尸?”我不明白。

    宁镇长到底学识比我丰富,解释说道:“尸的本意是在古代祭礼中,以一个代表神像端坐而无须动作的人,通常是家中年纪最小的人。此谓之尸。尸位素餐中的‘尸’含义差不多。”

    原来就是邪神降临,附身的人啊!

    听佟湘玉继续说道:“我家本世传死灵操纵之术,可驱使死尸行动如常人,外面不解详情之人,惟恐之极,所以我们从不宣扬这一秘术。至我这一代,家族凋零,仅仅我这一个女子,家父叹气此秘术终将失传,又不想传给外人,于是嘱托我生下的后代中选择一聪明伶俐男丁传授,至此秘术由我保存,但从不使用。因我的孩儿年幼,来不及教授,眼前情况又紧急,我就顾不得家训,修习秘术,虽然初次上手甚为不熟练,但是对付常人却已经绰绰有余。我杀死了几个事关重要的长老,却不想罗家之人实行秘密族长制度,明里一个族长处理世俗事务,暗地里却是又一个人处理邪神的事情,两者互不干连。我打听不到这个消息,终究放过了秘密族长,遗下如今的祸害!”

    说话间,佟湘玉背景的蜡烛哗哗犹如大风吹过,顿时熄灭了一大片,她叹气说道:“冥蝶究竟只是携带死灵的附身,不能支撑多少时间。”

    我大急,说道:“罗家人有恶犬,很容易追将过来,我们快快离开!”

    我看看三人,都没有行动的意思,无双摇摇头,宁镇长说道:“眼前大祸,我们原本就没有躲开的意思。我本是浑浑厄厄,幸得湘玉救命,能够与她做伴,今生是满足了。不论他要做什么,我都坚持到底!”

    我倏然想到程飒,方才竟然忘却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能走开。

    佟湘玉抬头看看天,月亮西下,天色将晓,说道:“只要我们熬过了今夜,纵然罗家人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苦等几十年后才能复活邪神!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宁镇长满脸坚毅,拔出手枪,守在破门口,无双则是一直呆在佟湘玉边上。我默不作声,刚才神情紧张,一直没有注意到手上还在流血,掌心的十字伤口无法愈合,我只能撕下一块布草草包扎,呆在墙角,呆呆盯着蜡烛。那蜡烛灭掉的越来越多,终于最后一根失去光芒,青烟袅袅,只余月亮的光华。

    远处渐闻犬吠声,然后是踢踢踏踏大队的脚步声,约莫到了一二十米的时候戛然止住,有人高声叫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了,还不乖……”

    下一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宁镇长随手一枪,对方顿时哑然。

    罗家人大惊失色,须知我国枪支管理严格,只携带普通棍棒,立时不敢上前。宁镇长身居要职,得罪之人极多,凭借特权和需要才得来一只防身。

    不刻罗利观过来,大声地冷冷说道,一方面是威胁我们,另一方面却是为族人打气下令:“他小小一只手枪,最多六发子弹,能打死打伤几人。你们快速上去,手中多拿些石块砸下,看他们能否彼此兼顾?快,我们伟大神复活的时日即将来到,我们将永享仙福!”

    罗家族人嗷嗷大叫,湘西之人本来剽悍野蛮,更激起了一股不畏死的勇气。他们捡起石块胡乱扔将过来,同时飞快上前,宁镇长果然顾不了这么多,手枪子弹几下就打完。正当焦急万分之时,土块结集的地面轰轰然然隆起一个个土包,一个人方踏在土包上,猛然里面伸出一只黑乎乎的胳膊,顿时把他拉倒。这时土包里面爬起一个一半腐烂,浓水四溢,面部骨骼尽现的可怕怪物,张牙舞爪地爬下罗家的人。

    那罗家的人哪见过这番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逃回去。硬生生被活死尸打败的人不到一两个,大部是被可怖的景象吓退。

    我稍稍松口气,如此我们足够有时间坚持到天亮,正思忖,眼前忽然一花,一条影子从天而降,迅雷不及掩耳掐住我的脖子,只觉得呼吸困难,几乎要昏厥。无双迅速上前,纤腿飞扫,这人轻轻一避,反起一脚落在无双的膝盖上。无双顿时摔倒,抱住膝盖露出痛苦的神情,却无法呼喊出来。

    佟湘玉和宁镇长都是呆了呆,打量偷袭者,便是罗利观本人。原来他认定我们必然防护森严,正面无法突破,居然爬上附近一栋民居,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便擒住了我,威胁众人。

    佟湘玉恐吓道:“你若不放我们走,我便杀掉何男!”

    罗利观一怔,手中的王牌反倒是成为别人的人质,当真是预测不到,明知我是复活邪神的重要祭品,而对他们来说除掉我比保护我更加容易阻止复活,这佟湘玉有能力干的,眼看关键在握,这些人无足重轻,罗利观当机立断,叫道:“你们走吧!我以虺的名义起誓,只要你们不再过来,绝对不会危难你们!”

    虺是罗家崇拜的神,向来不敢拿它开玩笑,罗利观说得郑重其事,宁镇长抱起无双,与佟湘玉一起倒退离开。

    罗利观放下掐住我脖子的手,待我呼吸平稳之后嘲笑道:“你看你这些同伴们,平时口口声声把正义高高举起,到了关键时候立即把你当作筹码遗弃。实在不如我们堂堂正正。”

    我无话可说,只得摇摇头,情知这是战术保存,心中何尝不埋怨,孤寂之极,身子簌簌发抖。

    罗利观看我身子虚弱,乃是抱起来,送到地坑前的石台上,微笑道:“你就乖乖成为我们的神吧!我的美人儿……”

    眼见复活仪式的蜡烛重新点燃,红染天际。那作为祭品的活人被扔下深不可测的地坑,猛然间一记毛骨悚然的惨叫的吼声传来,无力反抗,心中涌起一股悲哀。

    那祭奠的法师咒语越念越急,忽然狂风刮起,几乎摇摇欲坠,罗利观大喜叫道:“我的神,请再次降临人世吧!”

    一股狂暴的力量犹如台风般侵袭,蜡烛尽数吹灭,人员、祭器东倒西歪,罗利观脸色渐渐变掉,冷不防叫道:“谁!是谁!”

    一个温柔的声音慢慢说道:“我终于赶来了,幸好不至于迟到。”

    石台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子,衣冠楚楚,他微笑地把我抱起,我埋怨:“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差点就成为人祭!是不是故意拖到要紧关头才扮演英雄?”

    林麒苦笑:“你以为救火队长是这般好当的嘛?我原本在日本办事,接到你辗转传来的消息,一夜之间奔驰几千公里,总算不至于落下!”

    那宁镇长、佟湘玉与无双也转回来,罗利观大怒叫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破坏我的好事!”

    也难怪,辛辛苦苦期待了几十年的大事,眼看在要紧关头遭到破坏,心血全部白费,恼怒之极。他背后轰轰烈烈,地面晃动不已,原来复活仪式接近了尾声,忽然吼地一声,地坑中弹出一条青光,倏然射入罗利观体内。他稍微扭动几下,面目狰狞起来,眼珠如同鲜血一般通红,裸露的皮肤隐隐泛出青色的鳞片痕迹。他狞笑道:“伟大的神荣幸地降临在我的身体里面,你们这些蚁虫的末日到了……”

    林麒脸色大变,蓦地倒退一步,说道:“虺,这传说中的龙,居然复活了!”

    我急忙问道:“你打不过嘛?”

    “废话,她是古龙的一种,威力无比,而我不过是圣兽……”

    “嗷——”

    罗利观猛然咆哮,身子越发扭地厉害,先是眼眸渗出鲜血,再是鼻孔、耳孔、嘴巴,渐渐地连皮肤都发红,渗出鲜血。终于罗利观嚎叫一声,轰地如同微波炉中的鸡蛋一般从内部爆裂!

    我看得惊心动魄,少许鲜血竟然溅到了脸上。

    佟湘玉冷冷说道:“虺忙不择路,硬是附上罗利观。须知,虺是母兽,在男人的身体上当然无法适应,自爆了!”

    其他罗家人眼见首领毙命的恐怖场景,吓得落荒而逃,所谓祭奠终于不了了之。佟湘玉微微向林麒点头,说道:“谢谢你,我们才能打败罗家的阴谋。”

    又向我歉意地说道:“刚才真对不起,不得不把你推开。”

    我无奈地叹道:“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知道你们还会回来的!”

    佟湘玉说道:“你性子有几分象你爷爷,当年我们也是这般协同合作的!”

    我一怔,问道:“你认识我爷爷,可是……”

    爷爷在去世前二十年,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江南一带,以佟湘玉的年龄,怎么可能认识?

    林麒却是一震,说道:“原来你……”

    佟湘玉说道:“不错,我是个已经死过一回的女人。我便是五十年前,原罗家族长罗元应的妻子。当年罗家妄想复活邪神虺,我不得已拼命杀人以阻止。不知内情的元应邀请来何云先生阻止我,却让他调查出了罗家的可怕秘密。终于我们二人联手,虽然最终阻止了邪神的复活,也让邪神杀死了一千多村民。元应亦在其中,我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死前托付何先生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的后人。先生果然允诺,然而我的孙子阻止复活不成惨遭杀害,余下可怜的无双。无双虽然失声,从小聪慧,免人怀疑,她偶然一日得到了我家世传的死灵秘术集,将我的肉身复活,假托是远房亲戚,我们二人合力,阻止这个阴谋!”

    宁镇长呆呆地望着佟湘玉,吃惊地说道:“你,你已经死了……”

    佟湘玉说道:“对不起!我应该为我的丈夫尽贞洁,但是我终究喜欢上了你。尘归尘,土归土,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毕竟是要离去的。答应我,照顾好无双!”

    宁镇长说道:“我答应!”

    话音方落,佟湘玉的娇美的身躯犹如风化的岩石一般,逐渐剥落,大风一吹,散尽尘嚣。只听喀喇一下,失去支撑的骨架轰然倒塌,那素衣缓缓飘荡。里面飞出一只红色的冥蝶,顿时地面上又显出无数只,一起翩翩迈向冥界的大门。

    宁镇长上前跪下,捧起死者的骷髅,久久不语。

    事情告一段落,林麒陪了我一段时间,怕程飒误会,悄悄离去。我们两个人又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老板娘的旅馆,说不出的静寂,每日我们便游山玩水。那宁镇长辞去了镇长职位,带着无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据说是去上海的,希望日后能够遇见。

    平静的罗家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少了几个人而已。每天照样有无数游客熙熙攘攘地涌过来,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一切。

    祝——安!

    姐姐何男笔

    七月十五日下午,于火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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