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帝国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伟大的黄金时代。这个时候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富饶,人口最多,在许多方面文化最为先进的国家。伟大的西京城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城中宽阔的大道笔直交错,波斯人、天竺人、西亚人、犹太人到处可见。那的确是一个中国历史上最为开放的时期。

    帝国所遭受的主要威胁来自北方和西面,游牧民族在骑兵方面zhan有很大的优势。为了确保国家的安全和丝绸之路的畅通,中国人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常备军。

    ————《东西方的文明史》

    出了皇城端门向南走过洛阳桥,定鼎门大街西面的观德坊,坊中最大最气派的建筑群就是晟郡王的宅邸。走入面阔五间的大门,但见青瓦白墙,斗拱飞挑,色调明快,屋顶舒展,门窗朴实无华,整个宅邸显得庄重而又大气。

    秋日的阳光下,庭院里飘荡着桂花的清香。从饭厅里传出了丝竹弦乐之声,晟郡王和程羽、任停云三人坐在上首,那两个都是听得兴致盎然,任停云把玩着手中的酒盅,一面瞧着那弹箜篌的年轻女子,一面随着柔美清澈的乐音轻声吟和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他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点倦意,一丝沧桑。

    杜屹、南若云、卢思翔、丘昂、李思源和卫英荃、裴秀、李樊生诸人坐在下首,也是神色各异,有的闭目摇头陶醉其中,有的却是面容古怪。

    纪无双在厅中弹奏着箜篌,路筝儿和张婉儿两个坐在厅前歇息。南若云一直注视着路筝儿,可是那姑娘自入宅之后就没拿正眼瞧过他,眼下也只和张婉儿两个轻声地说话,说到开心处还笑得捂住了嘴巴。他不禁轻叹一声,将一杯百花酿酒仰脖倒进了肚子里。这该死的蜜酒,为什么就不醉人呢。

    张婉儿是头一回到王公贵戚的宅中来演出,她和无双两个出身低微,以前只在乐馆为客人们演奏,从来也没机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她进了大门之后就一直好奇地四下打量,王宅的华贵气派固然令她惊叹不已,可是心下也有着隐隐的不安,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瞧着自己。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确的,当她终于忍不住向厅中望去,恰与李思源目不转睛瞧着自己的眼神遇了个正着,连忙又惊慌地下头去。

    李思源带着两个侍卫,奉命赶去宣教坊邀请路筝儿和她的姊妹前往郡王宅中演曲助兴。三人雇了辆大车请姑娘们坐进去,当李思源瞧见战战兢兢从小院里走出的张婉儿,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正在和路筝儿纪无双说笑的嘴巴张开着,却说不出话来。

    张婉儿瑟缩地道:“奴家没有琵琶。”他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大车先到南市,他陪着婉儿挑了一把琵琶,替她付了钱,并一直偷偷地瞧着这楚楚动人的娇弱女子,直瞧得张婉儿的脖颈也红了,抱着琵琶象做贼一样迅速钻进了大车里。

    午筵结束后,晟郡王一面吩咐戴宁拿钱赏赐几位姑娘,一面打着哈欠对众人道:“东都里的日子是最逍遥快活的。待到战事平定孤从北平返回,咱们再好好乐乐,那时孤还要再弄一队舞姬来,有乐有舞,那才象样。”

    大家向晟郡王告辞出了大门,任停云便吩咐道:“俊龙兄,清川,你们两个送路姑娘几位回家。”南若云一怔,李思源却喜道:“是。”

    路筝儿不慌不忙笑道:“多谢元帅大人,其实不用那么多人送,有这位李大人就够了。”几人闻言都是一愕,任停云苦笑道:“那好,清川,你送送她们几位。”

    路筝儿瞧也不瞧南若云,第一个钻入了大车,三个姑娘都坐了进去,李思源骑马跟在一旁,沿着定鼎门大街向南而去。南若云默默地瞧着,满心苦涩。程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俊龙兄,使君有妇,还瞧什么呢,走罢。”南若云长吁一口气:“这样也好,咱们回军营。”

    他掉过头,却见几位文官和卢思翔、丘昂都是大感兴味地瞧着自己,便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谁也别问。”说罢翻身上了马。

    众人往北过了洛阳桥,任停云等人自回皇城,四个巡检官向主帅告辞,驾马向着徽安门而去。

    李思源将三个女孩儿送到了宣教坊,三人下车后向他敛衽致谢,李思源笑道:“不必客气,今日我跟着元帅和郡王大饱了耳福,应该多谢你们几位才是。”

    路筝儿抿嘴一笑:“大人今日饱了口福是真的,有没有饱耳福可就难说了,只怕是一支曲儿也没听进去呢。”说着从身后将张婉儿拽了出来:“你躲什么,李大人多半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张婉儿被路筝儿从身后推了出来,心中砰砰乱跳,只吓得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一动不动,李思源面露尴尬之色。路筝儿和纪无双二人见此情景,捂着嘴吃吃轻笑,便打开院门先进去了。不一会儿路筝儿又探出脑袋笑道:“有什么梯己话慢慢说,不打紧的。”话未说完,已是被纪无双拖了进去。

    张婉儿又惊又羞,只象一尊雕像一般低头站着。李思源挠挠脑袋,想了想说道:“那个,张姑娘,过了中秋我就得跟着郡王北赴燕州去打仗了。那个,等我打了仗将番贼赶回草原,再回来瞧你罢。那个,我走了。”

    他转身跨上坐骑,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细如蚊鸣的声音:“李,李大人。”李思源慌忙滚下马来:“张姑娘请说。”

    张婉儿依旧不敢抬头:“明日就是中秋了呢。”李思源点头道:“是啊,所以后日我就要跟着大军一道出发了。”

    张婉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望着他,面色绯红地嗫嚅道:“那么,明日李大人到这里来与我们几个一道过节罢。”

    李思源一听大喜,却又沮丧地摇了摇头:“多谢姑娘盛情相邀,可是明日我还是得跟儿郎们一块过节。元帅说过,带兵当如父兄带子弟,况且我后日就要跟麾下的弟兄暂别,怎么说也得跟大伙儿一道过这个节才是。”张婉儿闻言轻轻点头,又问道:“那么李大人要过多久才回来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李思源哈哈一笑:“婉儿姑娘的琵琶弹得好,说话却是这么秀气的。咱们大都督发下话来,限定一月之内拿下邺城,照这样算下来,最多有两月,咱们就回来了。到了那时,我一定来瞧你。”张婉儿“嗯”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好,等李大人回来,奴家再弹曲子给你听罢。”

    李思源喜不自胜,不住口地应道:“好,好。那我先回军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待我回到东都,第一个就来瞧你。”这才上了马,驾地一声向北而去。

    八月十五日,中秋。行辕里传下令来,各军给假一日。

    从淮扬通往东都的通济渠上,漕船商船,千舸俱进,如同密集的鱼群一般开往东都,大运河又开始渐渐恢复起往日商旅往返,船乘不绝的繁荣景象。

    一条驰往东都的舫船上,从船舱里钻出一个眉目如画,俊俏如女子的的男子,一身书生装束,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他抬头瞧了瞧天色,又问艄夫道:“这是到了哪里了?”那艄夫忙答道:“回公子爷的话,就快到到汴梁啦。”这年轻公子闻言,略一点头,又钻进了舱中。

    东都东、南、西面的条条官道上,逃难返回的百姓络绎不绝,既有富商巨贾,也有贩夫走卒。无论是富可敌国还是家徒四壁,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南面的官道上,赶往东都的连绵人群之中有三个年轻女子。看看到了东都城下,三人都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三人正是南若云的新婚妻子陈慧娘和陪她北上寻夫的湘灵、慧娘的侍女芸香。慧娘和湘灵下了云雾山之后先回舜安府城带上芸香,三人往北而去。不料到了巴陵府的大江码头边就被楚州水军的士兵给拦住了,士兵告诉这三个年轻姑娘,战乱之时,除了官差其他人等一律不许过江。

    慧娘急得跟士兵们吵了起来,却是无济于事。湘灵只得带了二人赶到城内兵营去找巡检许南田,求他通融。

    许南田见到这三个年轻女子不由愣住,他没有去参加南若云的婚礼,不认得慧娘,可是湘灵他却是见过的,连忙笑道:“这不是湘灵姑娘么,你可是打算去中州找停云大人?”

    湘灵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便将事情的缘由跟他说了一遍。许南田一听另一位是南若云的夫人,当即拍着胸口道:“这事包在下官身上。”于是选了一条船,派了团练官柏远霆带着二十名军士将她们护送到了鄂城楚州行省总督陶嵘的府中,并修书一封托柏远霆交给了总督大人。柏远霆将人送至,便赶回巴陵向许南田复命去了。

    陶嵘拆开书信一看,登时吃了一惊,连忙笑容可掬地请三人在他的宅中住了下来,并让自己的家眷出来见客,异常热情地款待湘灵和慧娘二人。特别是对湘灵,格外的巴结,弄得湘灵莫名其妙。

    原来许南田的书信中说,湘灵是任停云任大人的“未婚妻”,这番乃是和巡检南若云的妻子陈慧娘一道北上中州“寻夫”。陶嵘一瞧书信,这还了得,任停云如今可是一飞冲天,当朝的第一红人,南若云也是声威大著的名将,前程不可限量,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巴结机会么?

    当下便让三人在自己府中住下,每日里都教自己的夫人侍妾们前去嘘寒问暖,殷勤伺候,一面又送书致驻兵于宛城的楚州军总兵官胡应龙、彭玉枫二人,教他们遣人来接两位少夫人赶赴中州。

    书信是送到了胡应龙的手中,他与这位陶总督素来不睦,拆开书信一瞧,当即冷笑道:“任停云有未婚妻?老子可从没听他说起过!这定是几个招摇撞骗的女骗子,陶孟伟还以为自己接到了金身菩萨,可笑。”于是连信也不回,将这事晾在了一边。

    陶嵘等不来楚州军的人,自然不敢放这两位少夫人走,只得每日里安慰她们道:“大军战事正急,眼下北去道路都已断绝,两位且安心在下官宅中住上几日,待到大都督打下了东都,两位自然就可动身了。”

    慧娘不耐烦了,私下里对湘灵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再等下去中秋就要到了,难不成咱俩要在这陶大人家中过中秋么?”湘灵想了想笑道:“这样,咱们偷溜出去,自己赶往中州好了。”

    于是三人连夜从总督大人的宅中偷偷溜走,一路餐风露宿往北而去。她们边走边打听消息,任元帅在河阳以少胜多打败了番贼援军,官军收复了东都。。。三人跟着返回百姓一路行来,终于在八月十五这一天赶到了东都城下。

    三人到了东都城南面长夏门外,慧娘迫不及待地向着门口当值的士兵走去,湘灵的心突然间砰砰地跳得很急,她怔怔地望着高大的城墙出神。

    这一回来东都,究竟是对还是错?

    慧娘走上前询问把门的军士:“敢问这位军爷,可知道楚州军的南若云南巡检如今在何处么?”那为首的队正瞧了她一眼道:“玄甲骑军是咱们大都督的亲卫牙军,他们都在城北的徽安门外扎营,你们进了城得一直往北,到了徽安门再问罢。”

    三人道了谢,从长夏门进了东都,一面感叹着东都的宏大壮丽,一面向人打听到徽安门怎么去,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徽安门北面的军营辕门之外。

    南若云走出辕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妻子风尘仆仆地站在面前!他连忙快步迎上去:“慧娘,你怎么到了这里?”慧娘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眼圈都红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一旁的湘灵笑道:“尊夫人日日思念着你,等不及你得胜回家,就大老远地从舜安府赶来瞧你了。”

    南若云这才注意到湘灵,忙笑道:“是湘灵姑娘陪着贱内一道赶来的?辛苦你了。”他想了想道:“任帅不在这里,他住在皇城的衙署之中。军中不得留宿女眷,这样,”他回头望着慧娘,“我领你们去皇城,让停云想法子安置你们。”芸香当即叫苦道:“官人,我们这一路辛苦得要死,方才找到军营已经是走了好半天了,还要走么。”

    南若云笑道:“没法子,还得再辛苦一会儿。”他注视着慧娘,心中升起了一缕柔情,千里迢迢赶来,又是兵荒马乱的,不消说几个弱女子这一路是吃了许多苦头。妻子对自己的一片深情,怎能不教他感动?

    两人脉脉相视,湘灵在一旁倒觉尴尬,便笑道:“你们夫妻相会,定然是有一箩的话要说。我也不碍着你们,这就走了。”

    慧娘回过神来,连忙握了她的手道:“你要去哪里?”湘灵笑道:“送佛上西天,你这尊佛既已是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云雾山去了。”

    慧娘忙道:“胡说!你就这样走了么,停云问起来我怎么说?你不要走,跟我一道去皇城。”湘灵涨红着脸想要挣脱她的手,却哪里挣得脱,着急地道:“快放开我,不然我可恼了。”

    慧娘笑道:“不放,俊龙,你快带我们去皇城,不然湘灵姑娘真要跑了。”南若云微微一笑,牵了慧娘的另一只手,往徽安门而去。芸香强打起精神跟在后面,一路上只听见湘灵叫道:“你放开我,这般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慧娘笑道:“我又不是男人,拉着你的手有什么要紧?”

    任停云正与程羽在书房内商议事情,程羽道:“我遣书给兴泰盛布庄的侯掌柜,让他叫两个伙计给宅里传个信,教亭儿她们早日离京,先到东都来。”任停云摇头道:“不妥,没有得力的人陪她们上路,我总是不放心。”

    程羽皱眉道:“得力的人,那只有舒海凌全两个了。那么教他二人化装成寻常百姓潜回西京,将亭儿接出来?”

    任停云正在思索,舒海面带喜色跑了进来道:“大人,南大人有事要见你,正在堂外候着呢。”程羽奇道:“南俊龙来了你那么高兴,他给你带了糖人来?”舒海呵呵一笑:“大人去看了就知道了。”

    任停云疑惑地瞧他一眼:“弄什么古怪呢。”说着便走了出去,程羽连忙也跟了出去。

    走到前院节堂门外,任停云登时怔住了。

    南若云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任帅,贱内从楚州舜安远道赶来瞧我,我想请大人将她们几人妥善安置一个住处。”任停云回过神来,忙笑道:“快请进来。”

    几人走进后院,南若云又向慧娘介绍程羽,程羽笑嘻嘻道:“嫂夫人叫我云飞就好了。”又瞧着湘灵和芸香笑道:“这两位姑娘是?”慧娘笑道:“这个是我的侍女芸香,至于这一位么,”她抿嘴一笑:“你还是去问停云大人罢。”程羽心下奇怪,便转头瞧着任停云。

    任停云却在瞧着舒海:“怪道你进来禀报时笑成那样,竟敢瞒着我?”舒海嘿嘿笑道:“是南夫人不让小的说的。”任停云便吩咐:“去将上房收拾一下,云飞,咱们两个搬到西面去住。”说着领着众人到了上房门外:“这里一直空着,就给嫂夫人住。”他接着望向湘灵:“湘灵姑娘,你就住在东花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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