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图鞑汗国在北方的草原上崛起之时,敕连汗国却在渐渐地走向衰落。在长达八十年的时间里两个汗国之间爆发了九次大战。图鞑人赢得了战争的胜利,敕连不得不向西面迁移。中国人的史书说敕连“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在霍察继位为图鞑的可汗之后,他任命杰出的将领伯昇为主帅,向西又一次发动了对敕连的战争,伯昇在突沁河彻底摧毁了敕连的军事力量,敕连录真可汗被擒,并被当场杀死。“凡所俘虏及获畜产车庐,弥漫山泽,盖数百万。”

    录真的儿子伏突逃到了中原,被东唐的威德皇帝封为公爵。图鞑使者赶到西京,威逼中国人交出伏突,中国人的回答是砍掉了使者的头。可是这个末代王子在西京没有生活几年,就因病死去了。曾经强大一时的敕连汗国就这样彻底灭亡了。

    ————《草原诸帝国的兴亡》

    右军都统比粟特带着助祭阙利走入帅帐,打断了伯昇的沉思。他抬起头来望着阙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比粟特回道:“元帅,他是随着运粮的队伍一块来的。助祭带来了赛钵罗将军的消息。”

    伯昇闻言,皱起眉头道:“他离开东都已经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没赶回来?”阙利连忙说道:“赛钵罗将军在中山等着录利施将军的援军赶来,所以耽误了时辰。他遣人赶回东都传话说,两位将军一共带了八万军队赶来增援元帅,如今已经过了邺城,再有几日便可渡过大河前来参战了。”比粟特见伯昇依然是愁眉不展,又说道:“元帅,赛钵罗和录利施赶到,咱们又有了十四万大军,完全有力量反败为胜的。”

    伯昇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还真是要倚靠这支援军才能打退敌人了。如今东都城里不过一万人留守,咱们的主力都在新安,也不知道东面的敌军现在到了哪里。瞧这形势,我还得分兵赶往荥阳去驻守呢。”他站起身来:“速速遣人去给赛钵罗和录利施传令。叫他们尽快赶来,自洛口渡过大河入东都。万不可在路上延误。”比粟特抚胸道:“是。”

    伯昇不再理会二人,转头专注地瞧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这时珊墨也走了进来,比粟特瞧她一眼,轻轻点一点头,带着阙利退了出去。

    珊墨望着伯昇的背影,她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心下暗叹了口气,端起桌案上一杯马奶走到他身边:“你别这么发愁,就算咱们打不过汉人,退回到草原上,依旧还可以过着很快乐的日子的。”

    伯昇回头瞧她一眼,接过了马奶:“我绝不能退回到草原上去,我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就算一时吃了败战,最终还是会获得胜利的。我会打败那个任停云,将他的军队彻底消灭掉。然后我会杀入关内,占领西京,”他将马奶一口喝尽,咬着牙道:“你会看到我打进西京城。我没有失败,也不会失败!”

    珊墨点点头,轻声道:“是的,你不会失败。”她心中明白,这个男人是在自己面前硬撑着,其实他自己对战局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这个曾经那么骄傲,那么意气风发的图鞑元帅现在只能等待着援军到来,他才有足够的力量和东唐军继续较量下去。

    伯昇将杯子放回她的手中:“你先去歇息罢,我还要再想想下一步如何计画。”珊墨点点头,却又轻声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占领汉人的土地吗,在这里我们就能过得更快活了么,难道我们不是草原的儿女,不应该在草原上快快乐乐地一直生活下去吗?”

    伯昇转回头,碧色的双眼中寒芒闪烁:“我不知道在哪里会更快乐,我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打进西京城去。我需要胜利,需要征服,因为我是最好的统帅,我不会被一时的失利所击倒。我要杀死东唐最优秀的将军,让他们的皇帝匍伏在我的脚下。”他停顿了一下,看见珊墨的眼中泛着茫然,于是柔声说道:“你不必担心,大神会始终眷顾于我的,先回去歇着罢。”珊墨默默地点点头,走到书案前放下杯子,又回头瞧瞧伯昇,只见他又开始专注地研究起了地图。

    她心中不禁涌起强烈的失落之感,在东都的时候是多么快乐啊,可是快乐的日子却是那么地短暂。我们离开了草原,是不是就失去了大神的庇佑?又或者,真的是因为我甘愿要和一个凡人在一起,所以大神要惩罚我们?

    珊墨走出帅帐,却见洛兰和比粟特、郁罗、莫赫敦、阙利都在院中,在小声地争执着。莫赫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是异常坚决:“不行,我反对这样做,太冒险了。”珊墨不禁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比粟特看她一眼,轻声说道:“珊墨祭司来得正好,洛兰祭司打算潜入敌营,去刺杀任停云!你也劝劝她,叫她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珊墨闻言,娇躯一震,沉吟不已。

    比粟特见她不说话,不由急道:“珊墨祭司,你怎么啦?”郁罗却笑道:“如果真的能将任停云刺杀,敌军必然是军心大乱,是咱们反败为胜的良机。”莫赫敦闻言怒道:“咱们草原上的好汉子,不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死敌人,反教一个女人去冒险,那还是男人吗?”郁罗嘿嘿一笑:“如果能将敌人打败,冒险一下也是值得的。堂堂正正和任停云作战,我想我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战争之中,不是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的吗。”莫赫敦无话反驳,只是摇头:“我不同意,太冒险了。”

    阙利叹口气道:“要是大祭司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郁罗冷笑一声:“他在这里又怎样?他在并州,不也是给任停云追得仓惶逃回行宫牙帐了么?”洛兰愤怒地道:“郁罗将军,你不要胡乱说话,奔狼原大败,是你的错误,不要埋怨大祭司!”郁罗暗哼一声,不再言语。比粟特又道:“洛兰祭司,就算你能行刺成功,也很难从敌营之中脱身,那是有去无回的事情。你不能去冒这个险。”洛兰却慨然道:“只要能赢得胜利,我就算死在敌营里,也没什么可憾的。敌营防卫严密,你们没有法子袭营,可是要潜进一两个人去,却是可以办得到的。”她转头见珊墨一直在沉思,又问道:“珊墨,你在想什么呢?”

    珊墨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什么。”阙利回头望一眼,低声对几人道:“元帅出来啦。”

    几个人连忙都回过头去,只见伯昇已经走到屋前,抬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他收回目光瞧瞧众人,走过来说道:“都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几个都到四面城墙上巡视一下,布置周密些,严防敌军深夜袭城。”

    比粟特应声道:“是,我们这就去。”莫赫敦却说道:“元帅,洛兰祭司打算潜入敌营去刺杀任停云,这实在太危险了,请元帅也劝劝她,别做这事。”

    伯昇闻言,碧色的双眼中精光一闪,两道浓眉拧在了一处。他略一思索,却淡淡地说道:“任停云的武技号称中原第一,本帅也要自愧不如。单凭武技想要杀死他,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运用大神所赐予的灵力,却或许能够办到。不过,我也不赞成你去做这件事,因为的确是太冒险了。”说罢他扫一眼发怔的比粟特莫赫敦等人:“都跟我去城上瞧瞧。”

    几个将领都跟着元帅走了出去,助祭阙利也向两位女祭司告辞离去。一直注视着伯昇背影的珊墨转头望着洛兰:“姐姐,我和你一道去,咱们先去找两件东唐军的衣服来罢。”

    洛兰闻言吃了一惊:“你也要去?不,你不要去。这是万分危险的事情,去刺杀敌军的统帅,无论能否成功,都是有去无回的,你留在城里,陪着元帅好了。”珊墨脸上浮现一个悲哀的微笑:“既然明知道有去无回,姐姐为什么还要去呢?”

    洛兰抬头望一眼夜空,骄傲地说道:“我是服侍大神的女祭司,受神的旨意保佑图鞑的大汗和军队,这正是我为图鞑献身的时候了。元帅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个任停云光靠武技是杀不死他的。可是我有摄心术,凭着摄心术我一定能杀死他,到了那时,东唐将再也没有优秀的统帅能够阻止我们的进军!所以我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情。”

    珊墨点点头:“我也是女祭司,我也会摄心术,所以我可以和你一块去,两个人做这件事情,比一个人去把握要更大些。姐姐,让我和你一块去吧,就算是死,也让我们死在一块。”洛兰深深注视她,忍不住说道:“你也要去,难道你舍得离开元帅么,况且你这样做,元帅也会伤心的。”

    珊墨摇摇头,凄然说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为我伤心,但愿他会,也许他不会。”她望着洛兰,眼里闪着绝决的光:“你是为了汗国,而我为了元帅,任停云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让我们一块去杀死他吧!”

    七月廿九日,白露。晟郡王和柯臻、裴秀、李云溪等从燕家坡带着军队赶到了山神庙的东唐军大营。自东出华荫关以来虽然东唐军每战皆捷,已是歼敌逾四万,自己的损失也不在小。七月十四日出关的六万五千大军,如今已经减员到了五万左右。

    任停云陪着卫英荃在军营之中巡视了一番,回到帅帐之中,只见裴秀正在给兵部写一份详细描述作战情形的军报,李樊生在整理着军功册和伤亡名单。见到二人进来,李樊生起身道:“任帅,方才收到汤、时二位总兵遣人传来的口信,他们已经出了睢阳,再次向西进发,如今已经逼近了汴梁。”任停云闻言点点头:“这又是一个喜讯。伯昇来回征战,终究还是未能阻止住我军对东都的合围。”

    卫英荃走到李樊生身旁瞧了瞧,转头问任停云:“大军伤亡不小,大都督可要兵部再从关内点征新兵前来补充?”

    任停云摇摇头:“眼下还不必。如今已经不知有多少百姓苦于兵灾战祸,最好是能就凭着手上的兵力将东都一举夺回。真到了兵力不足之时再说罢。”卫英荃听得此言,瞧他一眼,不禁点头道:“仁者之言。任帅杀伐决断,却是仁柔为怀,令下官好生钦佩。”

    正说着,帐幕掀开,程羽一头撞了进来,瞧瞧众人笑道:“都凑在这里忙着呢,停云兄,咱们出去巡视一番罢。”任停云笑道:“才陪卫大人到各营走了一遭,你又来了。”程羽笑嘻嘻拽着他道:“走罢走罢,老呆在帐里闷也闷死了。这些事情教他们几位文官大人去办好了,咱们出去逛逛。”不由分说将他拖了出去。

    两人出了中军营帐,往各处营垒又巡视了一圈。程羽边走边问道:“停云兄,眼看咱们日渐迫近东都,战事颇顺,你怎么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任停云微微一笑:“你还不知道我么,我自来都是这副模样的。”程羽摇头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其实何至于此!人生苦短,正当及时行乐,何用愁为。比如眼下咱们暂歇一口气,便可四下里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风景绝佳之处,也去游览一番啊。”任停云瞧他一眼,笑道:“此地几乎一马平川,连座象样的大山都没有,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程羽笑道:“此地叫做山神庙,总该有个山神爷住的庙宇罢。”任停云向南面一指:“也不过就是二里地外一处山岗上有个小庙而已。你要想去瞧瞧,趁着日头还好,咱们现在就过去。”程羽喜道:“那最好不过。”回头瞧一眼跟在身后的舒海凌全,吩咐道:“你们就不用跟着了,且自回去罢。若他们问起,只说我们在巡营就完了。”

    凌全早应了一声:“是。”舒海却恭敬说道:“小的是元帅的亲兵,不管元帅到了哪里,都该跟着的。二位大人既是要出营,容小的去请杜大人遣一队弟兄跟随。”程羽笑骂道:“停云兄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偏就有你这么个老实头来跟着他!你去叫来一队弟兄,我们两个还怎么玩?罢罢,你们都跟着罢,别的人就不要惊动了。”

    舒海却迟疑道:“万一遇见番贼怎么办?”程羽笑道:“你也不想想,凭我和停云兄的身手,就是遇上一千番贼,也只有他们掉头逃跑的份儿!”

    任停云闻言不禁笑道:“这话口气太大了些。不过如今图鞑军是不敢从城内遣出大队人马的了。至多也就是小股斥侯而已,若是恰好撞见,倒也不会怕了他们。”程羽笑道:“要是撞见,咱们一个也不杀,全都生擒回来。”凌全笑道:“师兄当是捉蚱蜢呢。”

    程羽嘿嘿一笑:“快去给咱们牵马来罢。”不一会儿二人果真牵了马来,四人都翻身上了马,眼看快到辕门,正撞见董岩旗下卫尉庞威。庞威连忙向着二人行礼道:“卑职见过总帅大人,程都尉大人。”

    任停云打量他一眼,点头道:“不必多礼了。你是董总兵旗下的?我记得你是姓庞,可是么?”庞威忙回话道:“是,卑职是董总兵旗下署理团练庞威,原来是跟着左总兵的。退至华荫关之后,被编入了董总兵旗下。”任停云闻言点点头:“你是从北平城内退出来的,当日北平城陷,你带了一营弟兄杀了出来,这份胆气,实是了得。”

    庞威听得元帅夸奖,心下大是激动:“卑职这点微末军功,元帅竟是记得这般清楚。北平失陷,咱们燕州军的弟兄们都觉得心下惭愧,当不起元帅大人谬赞。”正说着,署理巡检官柴弘走了过来,行礼道:“见过总帅大人,总兵大人,二位大人是要去哪里,容属下点起弟兄们跟随。”

    程羽笑道:“元烈兄,我跟停云正想偷偷清静一会儿,你就别添乱了。”任停云也笑着拱手道:“元烈兄不用着忙,你只管去告诉卢将军他们,就说我二人出营走走,叫大伙儿安生呆在营中好了。”说罢驾地一声,与程羽一道出了辕门,舒海凌全二人也紧跟而出。

    四人打马向南而行,程羽对任停云笑道:“犹记当日殿前比武,第一场便是你对柴元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将他败得心服口服。那一场比试,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跟在后面的凌全问道:“总听别人说起殿前比武选将之事。大伙儿都说最后一场最是精彩,也最是惊心动魄。其实真要论武技,任元帅该比师兄高明才是,怎么那一日却是师兄将任帅给伤了?”

    程羽扫任停云一眼,见他只是淡淡一笑,便贼笑道:“那一天是停云有意相让,至于他故意使我伤了他,那只不过是停云想借此搏取心上人的心疼,所施的苦肉计罢了。”凌全嘴快,已经笑道:“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如花似玉的公主殿下。”任停云闻言,先是大愕,而后不禁失笑道:“岂有此理!”

    程羽凌全二人都笑了起来,任停云想起往事,默默出神。程羽笑问凌全:“你凭什么就笃定停云兄武技要胜过了我?”凌全瞥嘴道:“师兄护送公主回京,不是在来安道上与任帅比斗了一场了么。我亲眼见到他击败了你的。”程羽不禁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是他阻击于我啊。”舒海奇道:“你们说的是哪一回呢?”程羽嘿嘿一笑:“机密之事,不能说与你知道。”

    他转头瞧一眼任停云,见他犹自出神,又贼笑道:“怎么,触动停云兄伤心处了?”任停云瞧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记得比武选将结束之后,太子殿下与我雪后漫步,商议组建骑军师之事。幸亏太子殿下几乎将诸军之中最优秀的军官都配给了我,倾全军之力组建了这样一支无敌精兵,不然前日马头岭之战,咱们非败不可,真是万幸哪。”

    程羽点点头:“不错,前日咱们的确有些大意了。不过此战下来,咱们心中胜算只会更足。经此一役而不败,番军士气必定已是沮落至极。咱们进逼东都,停云兄是打算强攻呢,还是预备长期围困?”

    说着几人已经登上了小山,在山神庙前下了马,任停云皱眉说道:“此事我也颇为头疼,若是强攻,大军伤亡定然不小。若是围困,城中积粮极多,况且还有约莫三万户未能出逃的百姓,难道围上一年半载,将一城的人全都饿死么。”程羽闻言,想了想说道:“那就强攻!伯昇花了一月光景攻克东都,咱们也许用不了一月呢。”

    两人边走边说,已是走入了山神庙,先瞧了瞧山神爷长得什么模样,又四下里转了转。那山神庙不过两进,极小的一座庙宇,不到二刻工夫就逛得差不多了。程羽嘀咕道:“就这么个小庙,咱们还巴巴的跑来。”任停云笑道:“闹着要来的是你,嫌小不好玩的也是你。等到打进了东都,多的是好去处可玩呢。”

    两人走出山神庙,向四下里望望,见南面是一座果园,栽了许许多多的柿子树,有不少柿子已经成熟,红艳艳地挂在树梢。程羽叹气道:“兵灾既起,这果园主人也不知道逃到哪去了,眼见得这柿子无人采摘,再过些时日,就要烂掉了。”他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停云兄,摘几个无主的柿子,不算违犯军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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