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渊低声道:“别说话,小心引人注意。”

    杨逸这才放心。刚刚他惊鸿剑不在身上,手腕脉门又为人所制,在加上一句“站在这里别动”,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吴渊倒是不知道他的异样,松开他手腕,身子已如一尾游鱼般滑入前厅。他曲起指节,沿着墙壁一处一处敲过来,侧耳倾听。吴渊将墙壁都大致敲过一遍之后,走到了厅中的茶几旁,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四周墙壁,估测着距离。

    杨逸站在门口,不敢乱动。

    吴渊右手执起几上茶壶,弯腰将一壶茶水缓缓顺着茶几脚倒了下去。茶水很快就顺着地板上的裂缝流到了地板之下,吴渊倒完水后,放回茶壶。

    满室寂静,只有微不可闻的水声。

    突然。

    仿佛是所有的机关在同一瞬被启动,屏风转开,墙上和地板上的木条纷纷移动,木条移开的地方露出了深黑洞口,数百只弩箭从中射出,地上木刺突起。

    杨逸倒吸一口气,几乎惊呼出声。

    吴渊飘身而起,在空中辗转挪腾,身法翩然,双袖展动,将弩箭纷纷卷下。他将弩箭抱成一捆,随手解下束发的带子捆好,扔给杨逸。

    杨逸接过。吴渊足尖虚点,又上一步,伸出左手挂在房梁上,右手拔出沧海剑,斜削而下,木刺皆被他削断,因他出剑太快,削断的木刺仍是好好立着。

    吴渊落到几前,站定,收剑,将茶几推着转了一个角度。随着茶几转动,轻微的机关运转之声响起,木刺缩回,地板合拢,墙面重新形成,片刻后室内就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杨逸长出一口气,扯了扯被冷汗浸透的袍子,让衣料不要贴在身上,道:“师兄,这些机关是什么,还有——”

    吴渊道:“陇城到处都是机关,启动起来,那就是一环扣一环,直到把整个陇城都运转起来为止。一旦被缠上了,机关越来越多,任你是多高的道行也难以脱身,所以陇城虽然城门大开,城里倒是没出过什么事。”

    杨逸道:“既然机关能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又是怎么做到只引动我们这一间屋子的机关的?”

    吴渊从杨逸手中接过发带,束好头发,道:“陇城的机关术虽然复杂,但城中的格局却已经很久没有变过了。这间客栈中都是些最普通的的机关,很多书上都有记载,多看看就知道了。我现在跟你把这里的机关处理了,你们再要逃的话,会方便许多。”

    “哇哦,”杨逸赞道:“我还以为师兄你只会练剑呢!”

    吴渊笑道:“机关和阵法最终都要归于算学,以你那个阵法水平,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学机关术。”

    杨逸最头痛的就是先天术术五行八卦,此刻一听吴渊提起,急忙转移话题道:“师兄,你刚刚那一剑是怎么刺的?”

    吴渊叹了口气,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好好练剑,不要以为有灵力在身剑法就不重要了,没准哪天剑招还能救你的命。”

    杨逸抓了抓头,道:“师兄,这和我练不练剑有什么关系?”

    吴渊长叹一声,道:“这是我们门中‘天水剑法’第五式‘万古平江’,你连这都认不出来了么?”

    杨逸赶紧继续转移话题,道:“师兄,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讨论一下陇城的问题……”

    吴渊道:“不错,你怎么看?”

    杨逸道:“我认为尽快解决对我们比较有利。”

    吴渊踱了两步,道:“现在陇城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来了,为了不惊动太多人,他们动手的时间应该会选择晚上。但是至我杀死那刺客起已经有半个月了,陇城肯定早已知道消息,所以我们如果能多准备个一天两天的也是好的。不过主要还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套他们的话。”

    杨逸指出:“那刺客不是你杀的。”

    吴渊笑笑:“那也没多大差别。现在要紧的还是要想个办法套出他们的话,不然这一趟就白来了。”

    杨逸道:“嘿,派人来杀我就说明他们心虚!”

    吴渊道:“那也不好说。而且,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杨逸道:“那是什么?”

    吴渊又叹了口气,道:“如果林振衣所说是真,陇城很可能为了自身声誉直接杀了我们,就算师父和百里师伯最后能找过来,凭他们两个人,也不可能把整个陇城都掀了。”

    杨逸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林振衣所说是真,而这事一旦传出去,陇城就完蛋了?”

    吴渊坐下道:“那也不至于。不过,日后陇城若是再想与寒冰断弦并称,只怕是很难的了。”

    杨逸道:“那我们可不可以反过来拿这个威胁他们?”

    吴渊道:“不可能的。第一,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谁对谁错。第二,就是真有其事,我们三个说话,也没人信的。陇城,唉……”说着摇了摇头。

    杨逸长叹一声,道:“这次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痛改前非苦练机关术……”

    吴渊看了他一眼。

    “和阵法。”

    吴渊再看他一眼。

    “还有剑法。”

    吴渊道:“算了,别说那么多了。你倒说说看为什么觉得尽快解决对我们比较有利?”

    杨逸道:“拖久了钱会不够……”

    吴渊默默从背后解下沧海剑。

    杨逸急忙向后一跳,抱头道:“师兄我错了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内部矛盾以后解决……”

    ###

    侯飞云一睁眼,正看到一双温和的大眼。

    杨逸见她醒了,一挑眉,道:“你醒了?睡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起不来了呢!”

    侯飞云怔了怔,道:“我睡了多久?”

    杨逸道:“三天。”

    侯飞云一把抓起枕头砸了过去。

    杨逸接下枕头,再看时,侯飞云已经赤脚跳到了地上,半披着外衣,瞪着他道:“现在到底什么时辰?”

    杨逸道:“快申时了。”

    侯飞云理好外衣,道:“怎么不早叫我?”

    杨逸无奈:“我哪敢啊!”

    侯飞云坐回床边穿好靴子,道:“师兄,你们有林——呃,那人的消息吗?”

    杨逸摇了摇头,道:“大师兄让我们在这里好好等着。”

    侯飞云道:“等什么?”

    杨逸道:“我也不知道。”

    侯飞云又道:“那他自己呢?”

    杨逸一耸肩,道:“拿着他那把宝贝破剑走了,说是去研究地形。”

    侯飞云站了起来,抖了抖外袍下摆,道:“既然这样,师兄,那我们出去转转吧。”

    杨逸也站了起来,收了笑容,道:“大师兄应该已经去查了,我们留在这里,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活着逃出去。”

    侯飞云又坐回床边,道:“可是……可是我不能这样啊!让大师兄一个人去。”

    杨逸跟着坐在她身旁,道:“大师兄只是去查看地形,不会有什么事的。”

    侯飞云抓住杨逸的衣袖,道:“师兄我们……我们就出去看看行不行?”

    杨逸道:“不行。”

    侯飞云甩开他的袖子,向门口走去,道:“不行我就是要去,来都来了,怎么可以只让大师兄一个人去。”

    杨逸飞身而起,抢在她之前堵住了门口,道:“大师兄真的只是去查看地形!”

    侯飞云冷笑:“大师兄做事你还不清楚?说的轻巧,自己倒是把什么都做了,他这次要是真的只去查看地形我就跟你姓杨!”

    杨逸突然笑了笑,道:“反正你早晚要跟我姓的。”

    侯飞云一窒,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半晌,方愤愤地呸了一声。

    ###

    陇城外城有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座城门,而内城却只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进了内城,便完全是修真之人的天地了,因此城门外往往少有行人。

    天色渐昏,此刻,即使是外城,大多数人也已经回到了自己住处,毕竟所谓夜景,也只是给那些又有钱有又闲的人准备的。内城南门朱雀门外,行人则更加稀少,夕阳下偌大一个陇城,竟有种空落落的冷清之感。

    朱雀门外却突然出现了一位布衣男子,男子右肩后露出了一段雕饰古雅的剑柄,面容清逸,衣角在晚风中翩翩成几许恍惚,飘洒出尘。

    朱雀门外的六个守卫乍见此人,都是眼前一亮,连这每日没什么变化的夕阳在今天都似乎好看了许多。而令他六人更为欣喜的是,布衣男子走到了城门之下,微微一笑,向他六人抱拳道:“请问大哥,此处可是朱雀门?”

    这个他们平日都嫌弃到懒得搭理的问题,此刻却有六个声音抢着回答,道:“是。”

    “那就对了,”布衣男子又是一笑,清逸之中多了几分浅浅的温和,道:“在下陆凌羽先生座下大弟子吴渊——”

    哐啷!

    六柄陇城制式的寒光剑齐齐出鞘,全部指向吴渊,杀意凛冽,连气温都似乎下降了不少。街上仅有的两个行人见此情景,一个夺路而逃,左肩撞到了树上,蹭出一大片血迹;另一个直接坐倒在地,抖成一团,裆下已湿了一片。

    不过,一向待人和善的陇城守卫此刻都顾不上来安抚这两个人,六柄寒光剑结成的剑阵中寒意逐渐攀升,仿佛瞬间已至深夜,而握剑的六人额上也都微微见汗。

    半月前,陇城城主林啸天亲自下令:陇城弟子,凡遇吴渊,能擒则擒;不能擒者,当场格杀!

    在一派凌冽杀意中,只听吴渊淡淡道:“受友人之托,求见城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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