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高空,只觉劲风扑面,割面生疼,廉尺心知那位内门长老定是故意让他受苦,但这点痛苦能算是什么痛苦,普通弟子体内真气运行一圈,也就抵消了这罡风的疼痛,但廉尺却是放任不管,任其在脸上肆虐——这点疼,对他来说,真心不算什么,无非是再锻炼一下神经的敏感度罢了。

    内门长老轻咦一声,微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袖袍轻挥,周遭仿佛出现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防护圈,顿时罡风停止,再不受干扰。

    廉尺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飞了片刻,内门长老带着廉尺从空中降下,停在之前考验剑意的那段悬棺山道,前方一个婀娜倩影,正是梁弯弯。

    她看见两人,迎了上来,笑着道:“你登上山顶了?”

    廉尺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微有些古怪。

    梁弯弯拍手道:“厉害!不像我,走了两步就撑不住了。”

    见廉尺不说话,又问道:“怎么样,山巅的风景好看吗?”

    廉尺沉默片刻,漠然道:“山上的,山下的,在我眼中都是一样,换个视角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两人说话,那位长老一直被晾在一旁,此时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道:“月牙儿,见到我也不准备打声招呼吗?”

    梁弯弯白了他一眼:“我不想理你。”

    内门长老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廉尺,又咳了几声:“我……算了,回去再说。”

    廉尺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没有言语,神色如常,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似的。

    内门长老一边一个,把住两人手臂,御风飞下山去。

    出了登山之道的入口,除了重伤的弟子,所有教习、助教和弟子都在演武场上等候,胡八道赫然也在其中。见到三人,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尤其是看廉尺的,均是神色复杂不已,但还是仇恨的居多——那些全是被他废了修为的。

    在广场上放下两人,内门长老在空中轻轻跨了一步,瞬间出现在高台之上,扫视了一眼台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人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是要宣布内门弟子归属了。

    清朗的声音传遍全场:“我是内门长老,姓甚名谁你们没必要知道,之前陈教习说得对,不能进内门的,知道了也没用,能进内门的……咳咳,那些人都很少见到我……”最后一句长老是嘀咕出来的,声音微不可闻,众人纷纷竖起耳朵,但也听不分明,高台上的那些教习、助教倒是听到了,却面露疑惑之色,唯有陈珀,神情古怪地看着那位长老。

    “好了,闲话不多提了,下面先宣布一件事情——之前的登山之路上,凡在杀意平原倚多欺少的,全部废除弟子身份,逐出师门——恭喜你,以后和蜀山剑派再无关系了,有江湖仇杀的,有余怨未了的,人家找上门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从此与僰山无关,也别想从这里得到半点庇佑,此令即日起生效,意思就是说,你们现在就可以下山去了。”

    “提醒一句,别想着蒙混过关,你们在登山过程中的一举一动,所有的教习和助教都看在眼里,眼中可不掺沙子……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凡是修为被废了的,就是做过那些死不要脸之事的混蛋,这些人统统逐出山门!大家自己可以对号入座,哈哈,再简单不过!”

    此话一出,台下均是一片喧哗,弟子纷纷大声反对,就连那些教习助教,也是面露难色地看着这位内门长老。

    “凭什么!我们不服!”

    “对!动手伤人的是廉尺,凭什么罚我们不罚他?”

    “不公平!”

    两名教习对视一眼,又看向陈珀,希望他能说两句话,陈珀却视而不见,两名教习眼神交流半天,终于站出一人,走到长老身边小声道:“大人,这样不妥吧?那些人可都是外门精英,虽然大多数人修为被废,但也有少数人只是拿剑的手被废了,努力救治,应该能救回一些人来。况且那些人剑道感悟都还在,需要的只是换一只手熟能生巧,用不了两三年,就能恢复到之前的修为了,再者说,就算无法尽数恢复,留在外门做助教也好啊……”

    “好个屁!”那位长老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其人不正,其身不端,纵然修为尚在,留在门中又有何用?居然还想让他们当助教?你是嫌这外门还不够乌烟瘴气吗?蜀山剑修,几时变得这般泥沙俱下的地步了?”

    这一连串的反问句,说得那名教习哑口无言,五分尴尬,三分羞愧,还有两分委屈,心想我还不是为了僰山好么,你一次性逐出那么多人,没看看剩下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现在当然看不出来什么,但之后几届的内门选拔可就再难出人才了……再者说了,不为别的,单单就是顾忌脸面也不能就这么放下山去啊,所有的外门精英,全特么废在一个人手上,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个时候,台下有弟子叫道:“之前登山时就说了,除了不许携带丹药,此次考核没有任何规则,既然我们没有违反规则,凭什么将我们逐出山门!”

    “对,凭什么!”

    底下众人纷纷起哄,几乎全是折在廉尺手上的,至于其他人,事不关己,况且那些人平日里欺行霸市,也没几人愿意帮着他们说话。

    内门长老眼睛一瞪:“凭什么?凭的是剑修的道心!凭的是同门的情义!这个理由够不够?不够?凭的是老子偏心,凭的是强者为尊,凭老子是内门长老,凭老子说的话就算数,你们这帮王八蛋,对待同门尚且杀心这么重,一听到没规则约束就变得不择手段,这种弟子我僰山不需要!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别藏在人堆里,我就在这里,站出来说,走到老子面前来说!”

    他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无赖,那些弟子在底下闹得再凶,也只是起哄罢了,毕竟法不责众,但若是真有人站出来了,以这位长老表现出来的霸道行径,还能有好果子吃?

    顿时四下安静了许多,只有少数人在下面哀声不已,这时候,内门长老又发话了。

    “这次内门弟子选拔,按规矩是取三人,但只有廉尺和梁弯弯两人获得资格,排名第三的胡八道修为被废,资格取消。如此一来,这一次的内门弟子就该只取两人,但考虑到修行不易,名额稀少,此届选拔大会破例,修为被废的人全数取消资格,自此以下,按登山高度排名最高之人自动获得晋级内门的资格!”

    此言一出,台下很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再次沸腾起来了。

    这一届的内门选拔实在是有些奇葩,从前每三年一个名额,弟子们为了争这一个名额往往打得头破血流,这一次倒好,内门放宽了要求,增至三个名额,结果到最后来,竟只有两人留在山道上——不能上的是实力不济,没什么好说的,能上的偏偏又都废在了廉尺手里,搞来搞去,竟还空出了一个名额。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放光,止道中途,没有参与拦截廉尺和梁弯弯的弟子,侥幸逃过一劫,见来了机会,眼中纷纷放光,期待的光,贪婪的光,还有跃跃欲试的光……自然也有那些被逐出山门之人仇恨的光,那不必细说。

    梁弯弯看了一眼廉尺,笑道:“你不是很负责任地告诉过我,这一届内门弟子就我们两人么?”

    廉尺面无表情道:“他自己改了规矩,与我何干?”

    到了最后,最后一个名额竟然落到了一个仑泉境巅峰的弟子头上,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呆愣半天,随即狂喜不已,又哭又笑的,状若癫狂,险些被那些心生嫉妒的弟子群殴一顿,这才稍微收敛一些。

    内门长老叮嘱三人次日一随他进入内门,宣布内门选拔大会结束,待散场后,找到廉尺问道:“你的那些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廉尺早料到会有此事,却没有隐瞒:“我爹教的。”

    “你爹?何人?”

    “一个打杂的。”

    “打杂的?打杂的能传你如此神妙剑法?”内门长老正色道:“你别误会,我并非贪图你的绝学,只是想要搞清楚这件事情。虽然你自小在僰山长大,但之前你曾消失过一年多的时间,山门又不禁弟子行走自由,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等你再次出现后,便有如此修为……此事有些古怪,我必须弄清楚,以免有图谋不轨之人混入内门。”

    廉尺神情冷漠道:“剑法我早已学会,内门栗烈、毕发二人可以作证。”

    两年前,他和栗烈曾在那间小院中打过一场,栗烈在压制修为和他相当的条件下竟然不能取胜,想必这件事他们还不至于忘记,况且那两人与廉甲相熟,是知道那人的剑道天赋的。

    内门长老眼睛微眯:“栗烈?毕发?你如何认识两人?”

    “他们与我爹曾经是同门……”

    “曾经?那后来呢?”

    廉尺平静道:“后来他被逐出师门。”

    “理由?”

    “我娘是妖族。”

    “不对呀,人妖并非不能通婚,何至于此?”内门长老自语一阵,忽地眼神一亮:“想起来了,此事我似乎有所耳闻,据说那妖……你娘,有婚约在身?”

    “是。”

    “那就没错了,你爹当年在内门名声不显,不过有个人曾在我面前说起过他,对他颇为赏识,得知他被逐出师门时,还曾极力反对过,但……总之,此事我知道了,回去后我会查证,明日你先跟我进去内门。”

    内门长老离开后,陈珀又找到廉尺。

    “……抱歉。”

    “……”

    “我……我有些失控了,一想到我妹子,就觉得不甘,但秦家与我家族相交甚厚,我不能动武,只好……总之,抱歉!”

    廉尺冷冷看着他:“若是我没有进入内门,想必不会有这句抱歉。”

    陈珀面色微变,嘴唇颤了颤,却没有说出话来。

    “既是如此,有什么好说的。”

    说罢,廉尺转身离开,陈珀在身后叫道:“廉尺,你不要欺人太甚!”

    廉尺转过身子,目光冰冷:“我已经欺了。”

    陈珀沉默片刻,冷笑道:“你只是刚得到内门弟子名额,便如此嚣张?莫忘了,山水有相逢,咱们……”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我等你。”说完转身离开。

    走了不远,听到林中传来吱的一声尖叫,一道白影化作流光,向着廉尺胸口扑来。

    廉尺目光变得稍微柔和了些,任小貂在他胸口蹭个不停,只是眉头微皱,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习惯。

    “吱吱吱——”

    小貂欣喜不已,叫个不停,廉尺却置若罔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自语道:“只能支撑这么点时间?似乎……有点不公平。”

    话音刚落,仰天倒下,陷在草丛里人事不醒。

    小貂被吓到了,神色焦急,围着他上蹿下跳,正在手足无措,躺在地上那个人忽然睁开双眼,瞳孔里散射的光迅速聚集成一束,静静看着头顶天空,喃喃自语。

    “人家来示好,你就接受呗,本来就无冤无仇,何必多给自己招恨?才不到一天,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大个篓子,简直……情商是硬伤啊!”

    小貂一愣,却见那人就这样躺在地上不起来,只是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温和,轻轻笑了。

    “嗨,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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