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师兄,你是在等我吗?”廉尺朗声开口。

    但是并没有人回答。

    胡八道只是狠狠盯着两人,并不说话,周围那些人也各自停下动作,看向这边,眼中闪动着各种莫名的光,具体是什么说不好,但总之并不友善。

    “小心点跟紧我,情况有些不对。”廉尺对梁弯弯叮嘱道。

    似乎是一种提醒,脚下的荆棘之路与前方的不毛之地中间有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像是在毫无遮掩的告诉你,不要逾越,我有古怪。

    然而廉尺和梁弯弯又岂是轻易被眼前情景所慑之辈,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迈步而上。

    踏上荒原的一瞬间,脚下的刺痛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视觉感官上的异样,天地之间好像是蒙上了一层血红色的镜片,凹凸不平,眼前所见,尽皆扭曲,所有人的五官都是狰狞的,变态的,嗜杀的,择人欲噬的,眼前是无尽的血红,好像有许多影子尖声笑着在面前飞来飞去,声音凄厉,听着便叫人颤栗。

    募地,感觉到一股凉气自脚底袭来,梁弯弯打了个冷噤,悄悄往廉尺身侧靠了靠,却听到身旁之人笑出声来。

    “哈哈——”

    那笑声并不古怪,但此时此刻,梁弯弯心情紧张,比提心吊胆更加小心翼翼,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动作缓慢地转过头去看着廉尺,却见他笑得欢实无比。

    “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那么滑稽呢,眼睛比铜铃还大,嘴又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这荒原竟然还自带有哈哈镜功效?”

    梁弯弯并不懂哈哈镜是什么,但听到廉尺发笑,她心中明显松了口气,因为就在方才,她心中竟隐隐生出一股暴戾之意,只想将身旁之人狠狠撕成碎片!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看到廉尺表现正常——好吧,白痴一样的笑声也算……于是毫无来由的,她竟完全放下心来了,脑中也大概猜到,廉尺是故意如此来让她宽心的。

    梁弯弯深吸口气,故意凶着张脸,瞪着廉尺道:“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多少?”

    廉尺轻笑道:“有没有觉得心里头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在蠢蠢欲动?”

    梁弯弯点了点头,“看来这就是他们相互厮杀的源头了。”

    廉尺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出手如电,一把拉着她往身旁闪去!

    一道剑光从梁弯弯腰侧空气中飞快划过,厉风呼啸犹如鬼嚎,阵阵凉意从她腰间袭过,险之又险,只差分毫便能得手。

    梁弯弯面色一变,冷声向偷袭自己的那名弟子问道:“为何偷袭我?”

    “内门弟子是我的!内门弟子是我的!谁也别想拦我!”

    嘴里喃喃念叨着,那人已是双目赤红,眼神看上去已是失去理智,大吼一声,又扑将过来,剑光闪动间,刷刷几声,便向梁弯弯刺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拦着不让你进内门了?”廉尺嘴里说道,一面飞快从腰间拔出长剑,化作一道闪电,后发先至,直接刺在那人持剑的手上!

    嗤的一声,血花翻动!

    那人右手被刺了个对穿,终于清醒了几分,顿时扔了手中剑,抱着痛手哀嚎不绝,廉尺冷冷看着他,道:“方才你偷袭没有半点留手,是奔着她的腰眼去的,那么我废你拿剑的那只手,想来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想当内门弟子,就自己去争,既然要对别人出手,就最好先有这种觉悟!”

    忽然觉得周遭一静,梁弯弯陡然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竟全数被廉尺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目露凶光地盯着自己这边,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们……”她扯了扯廉尺袖子,神色微微有些紧张。

    “看到了。”廉尺不慌不忙,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那些人,大声说道:“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离开,并没有想要和你们动手的意思,大家愉快的做个路人,打个招呼,然后擦身而过,好不好?”

    场上很静,那些人听了他的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个面色冷厉地看着他们。

    “没人说话?就是没意见咯,那你们请继续,不打扰!”廉尺拉着梁弯弯就要离开。

    “如此就想离去,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点?”

    一道声音传来,说话那人立在人群之中,眼中的杀意早已消失,此时正讥笑看着廉尺,眼中尽是嘲色。

    “胡师兄!”梁弯弯惊呼道:“你为何……”

    胡八道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说道:“这与你无关,梁师妹,你自可以离去。”

    廉尺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简单便被此地蒙蔽心志的,胡师兄!”

    胡八道笑道:“此地能勾起人心中杀意,尤其是心志不坚定的,更容易受其影响,我虽然嗜杀,却不会让一处死地去控制我杀人,换言之,我心志够坚定,又怎么会受这里的影响?”

    廉尺道:“那么,你现在是要留下我来了?”

    胡八道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我能知道原因吗?”廉尺问道:“咱们好像并没有什么仇恨?”

    “我看你不爽!我不喜欢你和梁师妹走得那么近!我也不喜欢看到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在我面前装冷酷!这个理由足够吗?”胡八道冷声道。

    “明白。”廉尺叹道:“一语中的,一针见血,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梁弯弯面如寒霜,冷冷道:“我跟谁走得近,好像与胡师兄你无关吧!”

    “师妹你如此骄傲,甚至无视我的爱慕之心,无非是仗着师傅宠溺你,余师兄喜欢你罢了,但现在师傅死了,我马上进了内门,和余师兄也是一样的身份,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骄傲?”胡八道冷笑道:“我的目标,只在廉尺,你现在就可以离去,等我们一起成为内门弟子,再双宿双飞,哈哈哈哈——”

    “你……”梁弯弯气极,正要发作,廉尺拦住她,温和道:“你先离去,我一会就来找你,好不好?”

    “我不!”梁弯弯直接拒绝:“我说过,若是他无耻到要阻拦你,我会帮你,我们是同伴!”

    廉尺无奈道:“我知道,但问题是现在不是他一个人要拦我,是所有人都要拦我,你真相信这些人全都被杀意蒙蔽了双眼?机灵点好不好,躺在地上那些人,或许真的是乱了心志相互残杀,但站着这些人……分明是想着合力拦截实力强劲之人,如此他们才能有机会进内门!你留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影响我心神,不如在前面等我。”

    廉尺和梁弯弯的名气早已在外门中传遍,所有人纵然不愿相信,然而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确实是胡八道之下名声最盛之人。内门弟子的名额只有三个,胡八道向来是呼朋唤友,出则前呼后拥,虽然是因利而聚因力而合,但毕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想要进入内门,就这有在这两人身上下工夫,那么留在此地截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梁弯弯懂得他的意思,却依旧倔强:“不管怎么说,我不会离开!”她忽然想起廉尺方才的话,瞪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拖累了你?”

    “不行,她不能走!”忽然有一个声音喊道。

    “对!她实力这么强,咱们争不过她!”

    “她不能走!”

    “留下她!”

    一群人纷纷喊道。

    胡八道顿时变了脸色,怒道:“我说放她走,你们没听见么?”

    “胡师兄,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虽然听你的,但也只是敬你实力强,暂时合作而已,但此事关乎自身机缘,如何能让得!”

    “说得没错!”

    胡八道心中震怒之极,平日里他在外门中霸道惯了,何尝有人敢反对他的决定?但此次的考核方式太特殊了,并不是从前的那种一对一比拼争斗的模式,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近乎丛林法则的残酷方式,又无具体规则约束,甚至在这里连杀人都不算违规,这些人既然已经像狼群那样抱团在一起,他就算自诩是条霸王龙,此时也不得不暂时收敛。

    便是他的心腹之人,此时也有些蠢蠢欲动,他不敢引起众怒,只得忿忿不语。

    “之前让你走你不走,这下好了……”廉尺摊了摊手,看着梁弯弯道:“现在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梁弯弯拧着脖子望着他,“我本来就说过不走的!”

    廉尺笑了笑,轻声道:“保护好自己。”说完往前几步,大声对着人群说道:“一帮大男人,居然畏惧一个女子,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合力留下她来,我真是很好奇,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我名字叫廉尺,都特么看不下去了!”

    极少人面色微微有些羞愧,更多人则是面色不变,甚至有人大声说道:“她平日里深受师傅宠溺,每月要比我们多得一颗元灵丹,学的功法肯定也与我等不一样,如何能混为一谈?你也一样,如何还好意思来说我们?这样根本不公平!”

    他口中说的师傅,自然便是死去的余暇了,廉尺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个人死了这么久,居然还有人叫他师傅?

    “公平?”廉尺冷笑道:“你们所谓的公平,就是合力欺负一个女子?虽然我一直认为,女子与男子并没有什么地位上的不同,但按照你们的观念,难道女子的地位不是一直都不如男子的吗?既然是这样,为何还能把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好我们姑且不论这个,单说你们以多欺少,对付一个入门比所有人都晚的师妹,还特么好意思在我面前谈公平?算了吧,根本就是自己阴暗扭曲的价值观所驱使的,一帮骨子里就欺软怕硬的东西!明明是可怜的自卑者给自己找的借口,还不敢面对现实,把屁股当脸皮使的变态!你们当什么剑修,当剑人好了!”

    声音很大,内容很不齿,在荒原里传得很远,对面那些弟子,一个个沉默着站在原地,表情难堪之极,许多人脸皮涨得通红,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因为没人能否认,虽然对方说的刻薄了点,但道理确实是这个样子的,这一点,想必他们自己也知道。

    梁弯弯听到廉尺说男女平等时,眼睛一亮,悄悄默默地在身后注视着廉尺,廉尺却浑然不觉。

    他缓缓拔出长剑,“既然想把我们留在这里,那索性你们就都留在这里好了!一个也别想离开此地!”

    一片沉默,静得能听见微风从脚下砂砾间穿过的声音,能听见石头分裂成碎片的声音,能听见许多人心跳的声音,更为清晰响亮的,当然还是廉尺刚刚发出的那一句声音。

    从发音上来说,这句话算得上是字正腔圆,从节奏上来讲,也很有一番抑扬顿挫的味道,从气势上来看,几乎可以说是掷地有声,钉在地上都不会让人怀疑会有个坑出现。

    但为何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所有人面色微变,包括梁弯弯,都忍不住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说话那人,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整个僰山外门,参加考核的弟子近千人,到了这一步,此时此地,站立的已不足百人,便如同大浪淘沙,剩下的人绝对能算得上是门中精英,也是整个僰山外门弟子中的最强力量。

    以一人对抗整个僰山外门,这人是疯了吗?

    胡八道冷笑道:“你是想在死之前耍一把威风吗,还是想着能杀几人是几人?”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没什么情面好讲了,廉尺本身也孤僻,整个外门就只有梁弯弯一个朋友,硬要攀情分的话也无从说起,既然都这样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廉尺轻笑一声,并不说话,干燥的手指紧握剑柄,缓缓抬起廉甲留给他的那柄长剑,用剑尖遥遥地对着众人逐一指点,好像是在表示心中的不屑似的。

    他的动作里面有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所有被他用剑指过的人,仿佛都觉得身上在颤栗,一种莫名恐惧从心底慢慢浸染而出,随即扩散到全身,然后开始微微发抖。

    噗!

    有人跌坐在地,或许是心防脆弱,又或者是之前的互相残杀耗尽了体力,总之,看似强大的群体里面微不可察的产生了那么一丝动摇。

    或许他真的能把我们留下?

    有人忍不住这样想到。

    荒原之上,一面站着上百人,神情各异,用敬畏、害怕、惊慌、忌惮、惶恐、嘲讽等各种目光看着对面一方,那一边只有两个人,站在前面的那个男人却面带微笑,目光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从容自信,仿佛笃定了自己才是强势的那一方似的。

    梁弯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然后当着上百人的面,缓缓拔出长剑,对着廉尺笑了一下,眼神明亮而暖和。

    有风自天地间来,吹得黄沙阵阵,砂石乱飞,似乎想洗涤干净这片罪恶的土壤,却带来一股扑面迎来的燥热,进入到人的心里面,全是躁动不安的气息。

    对面那些人的目光,立刻变得愈加疯狂暴戾。

    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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