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放你回去,你会怎么选?”

    艾尔肯怔怔地望着他,良久后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贾铭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还好我不是首领。”

    艾尔肯嘴巴数次开合,也不知是想出言安慰,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但最后却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贾铭慢悠悠地独行在去往停船的路上,反正那个又不是他老子,他急什么。到底救不救艾尔肯,贾铭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得到个非救不可的结论。

    诸葛亮为什么要让关羽去守华容道?还不是因为当时的曹操还不能死,而如今,艾尔肯也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艾尔肯若死,再湃尔为了夺得大位,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除掉哈里拜,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为了一堆死物,居然害死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大义灭亲的好机会,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偏偏吧,贾铭还不能一走了之,现在的情况是明知道前面有个大坑,可自己还得心甘情愿地跳下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到没边了。

    虽说对方不一定会杀掉艾尔肯,但这种险还是不冒为好。想到这,贾铭嘀咕道:“要是艾尔肯选择物资,一定能叫他们感动得痛苦流涕,而哈里拜若选择物资就简直是泯灭人性。同样的决定被不同的人做出来,结果却完全不一样,这人与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快要抵达时,一个黑影忽地从地上窜起,以极快的速度向贾铭靠拢。贾铭也疾步迎上去,笑骂道:“普拉提,大半夜的装神弄鬼,也不怕将我吓出心脏病。”

    那人一听是哈里拜的声音,步伐一沉,待看请他的面貌后,不由赞道:“没想到哈里拜你的眼力这么厉害,我这专门为夜战锻炼的眼睛都比不上你。”

    贾铭淡淡道:“若是你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也能做到这地步。”

    普拉提恍然地哦了一声,接着又想后方不住地眺望,皱眉道:“首领他们呢,怎么没看到他们的影子?”

    贾铭胡诌道:“首领在那边还有点事,为了不让别人等太久,就叫我先过来。运物资的人到了没?”

    普拉提恨恨道:“那些人到了一阵子了,还连续催了好几次。这都什么世道,付钱的买主居然还得看卖家的脸色,不是都说顾客是上帝吗?”

    贾铭轻笑道:“行了,你就别发牢骚了,赶紧带我过去。”

    当贾铭刚好看到一箱箱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物资时,一个不满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艾尔肯先生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贾铭觅着那个声音,加快脚步,迅速地走向那个方向。只见在满满的货箱前面,一个碧眼鹰钩的中年人正坐在一把腿脚弯曲的华美椅子上。贾铭一眼就认出这椅子并不属于艾尔肯一伙人,那是把充满洛可可家具风格的佛提尤椅,并且年份还不少。他暗自吐槽道:“一个配货的属下都能用上古董椅子,这威廉到底宰了多少人啊。”

    有几人看到哈里拜回来了,急切地迎上去张嘴欲语却被贾铭挥手止住,却见他满脸堆笑地走到那人身前,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那人高高地昂起头,重重地冷哼一声,也不搭话。

    被人轻视的贾铭面上笑意依然不减,又笑道:“我叫哈里拜?艾尔肯,是首领的儿子,首领已经将这次的交接全权交予我来负责。”

    那人打了个响指,霍地从椅子上站起,道:“装货。”

    刚刚还如一根根电线杆杵在他身后的魁梧身影忽然化作一阵阵的飓风将货箱向船舱席卷而去,而他则是对贾铭脱口道:“本来还有道验收的程序,但由于被你们耽误的时间,我很难做到这一点。”

    贾铭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个自然,想来威廉先生那么大的人物,也不可能克扣我们这小小的一单生意。”

    那个冷声道:“知道就好,实话告诉你,也就是艾尔肯先生的物资,否则就凭这么点东西,威廉先生根本就不可能让我来。”

    那人话里的不屑简直不加掩饰,就好像两百人半月的粮食外加一个月的淡水这笔单子根本称不上生意一般,可想而知威廉平时做的生意会有多大!

    贾铭算是听出来了,面前这人根本不想与自己结识,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去巴结人家。于是乎,待货物完全搬完后,贾铭淡淡道:“先生慢走,祝你有个好梦。”

    那人微微地一点头,权当是回应了。只见他又打了个响指,一个手下立马将椅子抗在肩上。看着他昂着头走路的背影,贾铭心忖道:“为什么有些人的眼睛明明长在头顶上,却还要昂起头走路,他们难道就不怕摔个大跟头吗?”

    确定那行人走远以后,贾铭一改刚才的淡然,一脸急切地说道:“赶快将货卸下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懵,其中一人拍着另一人的肩膀,道:“我刚刚是不是出现幻听了?我听到哈里拜说要我们把货卸下来。”

    贾铭寒声道:“你没听错,我的确是叫你们卸货。”

    众人哗然一片,一人大叫道:“为什么啊?”

    贾铭苦笑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劫匪,首领和其他人已经被扣押住了,现在我们就得将这些物资搬过去换人。”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现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贾铭厉声道:“还楞着干什么,赶快啊!”

    忽然,一个异样的声音响起:“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为什么是你回来而不是首领回来,这很不符合常理不是吗?”

    贾铭冷冷地看着那人,道:“萨吾提,你想说什么?”

    萨吾提避开贾铭摄人的目光,接口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提出自己的疑问而已。”

    贾铭冷笑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其实是我与外人串通好了,想黑掉这批物资?”

    萨吾提摆手道:“我可没说这话,不过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你们说是不是?”

    人群中居然真的有人附和他的谬论,贾铭大喝道:“刚才是那些人赞成了他话的都给我站出来。”

    没有人动。

    贾铭又道:“我再给你们个机会,现在站出来的,我当这事没发生过,否则,哼——,等到救出首领后,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依然没有人动。

    贾铭露出森森白牙,道:“行,艾孜买提、尼加提、仙木西丁还有木拉提统统出列。”他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人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

    数道幻影闪过。

    啪!啪!啪!啪!啪!

    贾铭将那五人聚到一起,每人赏了一个耳光。面对这些可说是穷凶极恶的人,他可没半分怜悯,要不是考虑到哈里拜不可能有自己那份怪力,只怕面前这几人已经被他给扇飞出去了。

    挨打的五人捂住自己高高肿起的腮帮子,瞪大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尼加提大嚷道:“你凭什么打我们!”

    贾铭寒声道:“凭什么,就凭你们在耽搁我们营救首领的时间,我现在没闲工夫跟你们磨蹭。阿吉,你带几个人看住他们,其他人马上去搬物资。”

    仍然没有人动。

    萨吾提张开满是鲜血的大口,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看,你看,不止是我们有这疑问吧。那么哈里拜少爷,难道你还能一个个地打到服气吗?”

    贾铭摇头轻叹一声,脱口道:“有人说人都有盲从性,看来这话一点不假。用你们的榆木脑袋好好想想,我今天才回来,以前都没到过非洲,一路上一直跟首领在一起,请问,我哪来的同伙、哪来的时间来干这事?你们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教训得好,我早就想这么说他们了。”

    一个充满赞赏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贾铭猛地一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从阴暗处走出来的艾尔肯,张大嘴巴惊异道:“首领...你不是...怎么...”

    他见艾尔肯衣裳整齐,呼吸平稳,而那些带去的手下一个也没少,心中立即排除掉突围而出这一可能。再看他那张挂满欣慰笑容的脸,贾铭不由暗自大骂道:“该死的老狐狸,原来这一切全是算计。”

    艾尔肯显然对哈里拜的反应相当满意,他笑道:“刚刚那只是一个朋友开的一个恶作剧,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贾铭心中冷笑不已,对他的这番说辞连半个字都不信。笑话,恶作剧?谁半夜闲得蛋疼,从被窝里爬出来,吆三喝五地拉上一帮人扛起家伙去荒郊野地埋伏良久,为的就是跟你开个恶作剧?这分明就是艾尔肯对哈里拜的试探,他想借此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是忠实于组织还是更忠实于亲情。

    他心忖道:“以前你要的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好儿子,现如今,你却更加急迫地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子。艾尔肯,人善变的本质在你身上可说是得到了极致的体现。如果我选择不救你,你会怎么做呢?你是还如现在这般若无其事地现身呢,还是诈死藏匿冷眼旁观自己的儿子被另一个儿子杀掉呢?”

    从传言中,贾铭得知艾尔肯不仅残忍、变态,还冷血麻木,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别的不说,单是他能答应朱格的留守请求,就可以看出亲情在他心里的重量实在有点轻。这样的一个人,会放过选择抛弃他的人吗?贾铭的答案是绝对不会,他一定会叫那个人消失,即便那人是他的儿子。

    虎毒还不食子,可有人却连畜生都不如,贾铭定定地看着艾尔肯,想要看看藏在这张人皮下的到底是如何狰狞可怖的面目。良久后,他才身体猛地一震,似乎刚刚自己是被这意外的消息给弄丢了魂,只见他拍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出了口气,而后欣喜地叫道:“原来是这样,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着这批物资丢了该怎么办呢。现在好了,真是太好了!”

    艾尔肯轻笑道:“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贾铭笑道:“生气肯定是有点的,但父亲能活着可什么都重要。”

    艾尔肯拍拍他的肩膀,对那些深陷迷雾的手下喝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去起锚扬帆,别以为今天晚上来拉物资,明天就可以不训练了。”

    众人浑身一个激灵,个个使出吃奶的劲向船上奔去,而被贾铭扇了耳光的那五人也想趁机溜号,谁知他们连身还没有转,就被艾尔肯叫住了:“萨吾提你们五个站住,我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那五人拔腿的动作生生地定住了,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他们缓缓地转过头,躲避着艾尔肯的逼视。而艾尔肯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他们猛瞅,仿佛像看看他们身上能不能长出朵花来。

    被那灼人的目光停留最久的萨吾提最先顶不住了,只见他强笑道:“首领,您有什么吩咐吗?”

    对他的话,艾尔肯恍若未闻,只是眼中的凌厉却是更甚。

    却见萨吾提喉头鼓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惶恐地说道:“首领,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不救您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

    艾尔肯骤然大笑起来,道:“看把你们吓的,我又没责怪你们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们的意思,哈里拜一个人回来当然值得怀疑,你们提出疑问也是情理之中,哪怕我真的出事了,也不能怪到忠诚的你们不是?”

    艾尔肯满是为他们开脱的话,却说得他们个个面如死灰。年纪最轻的那个阿吉也最是不堪,只见他双腿瑟瑟发抖,看那模样只消轻轻地碰他一下,就会一屁股坐倒在地。

    艾尔肯收回目光,抬头欣赏起漫天的星斗,忽然道:“哎,时间过的真快啊,当初还是毛头小子的你们眨眼间已经变成了优秀的战士,看到你们的成长,我真的很欣慰。这样的人才怎能被困在一个荒岛上,是雄鹰就应翱翔天际,是猎豹就该奔行草原,这样吧,过几天穆则帕尔来的时候,你们就跟他一道回去吧。”

    贾铭心中大叫一声,好狠!

    穆则帕尔是什么职位他不清楚,但他却猜到那人绝对是“自由”雇佣军的干部。他以满是褒奖鼓励的话送他们上战场,谁也会为他们感到高兴。最绝的是,别人还不会认为是艾尔肯害死的他们,毕竟战场厮杀,伤亡是再所难免的。到时候,只要让他们冲在最前面,用不了几次,就得全得埋骨荒野。

    待到回到海岛后,贾铭正想问艾尔肯今天晚上他睡哪儿时,一道愤怒的喝骂声猛地传入他的耳朵:“别过来,你要敢碰老娘一根汗毛,我就叫你全家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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