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说罢,明达笑着问:“栩儿你教着,觉得如何?”

    路老三一愣,这才想起明达说的是李迅的长子李栩,便道:“能吃苦,也聪明,就是脾气很有点大。”他为人爽直,说罢又道:“但依我看来,殿下如今的三个孩子,却是那个小姑娘最有根骨。但她是女孩儿,年岁又太小,殿下怕是舍不得让她学武吃这苦头。”

    明达道:“你说棠儿?”

    路老三点头,道:“是她。我看她行走玩耍,觉得根骨资质都很好。”他又挠挠头,笑道:“不过我是个粗人,恐怕说得不准。改日阿怀你可以去瞧瞧,看看我瞧的对不对路数。”

    郎怀见过李棠一面,眯着眼睛回忆片刻,道:“上次见她匆匆一面,倒没留神。等下次见着再看看。”说罢,她瞧着路老三,道:“你眼光不准么?我看一向挺准。”

    路老三什么来头,当初她受爵飞骑尉就已然派人去查得清清楚楚,知他身世来历,但从不说破。今日路老三说李棠根骨资质俱佳,郎怀自然深信不疑。

    又聊些许工夫,眼看着天色渐暗,二人起身告辞。路老三送她们出了门,见着二人共骑,走得远了,才转身回去。

    大氅一裹,明达只露出脑袋,整个人都靠在郎怀身上,觉得浑身暖洋洋,大约酒意还剩许多。郎怀也不着急,凭着马儿慢慢走动,低声说着些什么。

    黄昏结束之前,一片雪花落在郎怀额头,很快化了,徒留一片湿痕。明达凑过去吻她,郎怀笑着躲开,道:“外头呢,怎么不害臊呢?”

    明达噘嘴,道:“谁爱看谁看去,你是我夫君,怎么着?”

    她娇憨起来,眼睛都如同星光,郎怀不由心旌摇曳,额头贴过去,道:“不怎么着,只是你醉了。”

    明达愈发糊涂,伸手搂在郎怀腰间,口中不知呢喃些什么。郎怀不再开口,赶着雪大前,回了未央居。

    她抱着明达下来,却怕她睡着了受凉,拿大氅仔细裹住,如果抱着只粽子一般。竹君在一旁帮衬,不由笑出声:“咱们夫人也真真脾性古怪,这又是喝了多少?”

    郎怀道:“也没多少。待会你取了换洗衣服送来,兕子发了一身汗,若捂着怕着风寒。”

    “是,爷放心。”竹君想了想,又道:“没想着爷今日不回来用膳,都有些凉,我去再给热热,让兰君姐姐守着吧。”

    郎怀直接抱着明达去了汤池,兰君拿了衣服送进来,闭门出去。郎怀落锁,而后看着一脸酡红的明达,颇有些无奈。

    “兕子,沐浴了?”已经解开大氅,明达一身青色棉衣,软绵绵摊在她怀里,低头吻她,满口酒甜,还知道咬她侵入的舌,力道却轻盈,像是平日狎昵。

    待被郎怀抱着侵入热水,这姑娘才终于醒过神来,先下意识往郎怀身上靠。等她转头看清四周,讶然道:“咱们回来了?”

    “是啊。”郎怀伸手解开二人的长发,任它们在水里载浮载沉,笑道:“今后可得管着你喝酒,怎么一喝就醉成只软猫儿。”

    “我也不知道呀。”明达钻进水里,而后在池中游了几圈,才浮出来,道:“方才我记得好像下雪了。”

    郎怀只露出个脑袋,道:“嗯,下雪。再过些时日,咱们得去华清宫,今年年节在那儿过的。”

    明达游到她身前,带着歉意道:“害你不能在家,真是……”

    “说这些作甚?”郎怀伸臂,明达自然而然依偎过来,脑袋贴着她胸口,那块木牌因着几年贴身,已然包了一层深色,变得有神采。郎怀时不时抚过她腰间,口中说着些闲散事,难得悠闲。

    竹君来看了三四次,每次都见着兰君盘腿坐在外房,在灯下看着话本。时间久了,竹君不免低声问她:“怎么这么久?”

    兰君没理会,这时候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吟哦之声传出,竹君愣在当场,忙躲着脚红脸跑开,却百思不得其解——那是自家主子,还是姑娘的声音?

    眼见着郎怀领旨,要在十二月初离开长安,去往华清宫。兵部不论哪一派别,均松口气。但就在这关节口中,御史台一名御史在早朝之时递了一纸奏折给太子李迅,言兵部借着募兵一事,谎报人数,虚领军饷,中饱私囊。

    言辞之间,兵部上下一丘之貉,更在折子里公然挑衅郎怀,说她到底年轻,又是武将,是坐不得当朝尚书的。

    上官元虽知晓兵部几乎是李迁囊中之物,但难得郎怀有这么大的破绽,他当机立断,道:“往日里从无此事,国公方走马上任,又一力增加募兵人数,御史台也言之有理。殿下,臣以为应着三司共查。”

    李迅皱眉,道:“刘御史,你这般诋毁,可有证据?”

    刘牧道:“臣乃言官。不过臣亦知晓,捕风捉影胡言乱语是言官大罪。臣有一些证据,但还需殿下遣人细查才是。”

    李迅揉了揉眉眼,道:“沐公,你有何话可说?”

    郎怀看了眼一身正气的刘牧,道:“刘御史,你这般污蔑于我,有何意图?”

    刘牧凛然,道:“路不平,有人铲。我既然知晓此事,便该做御史的事情,以对得起这身官服!”

    郎怀点头,对御阶上的李迅执礼道:“我兵部并无不妥,请殿下准许三司共审,以还我清白。”

    上官元见机不可失,立即应道:“殿下,臣亦觉得此事非如此不可!”

    李迅为难道:“丞相,非如此不可?”

    上官元目光灼灼,侧眼看了看郎怀,道:“非如此不可!”

    “本宫以为还是应该派人禀告父皇,再行定夺。”李迅放下手中的白纸,凝眉道:“朝廷六部之一,当朝国公,若这般说查就查,也未免……”

    他话音未落,裴庆已然开口,道:“殿下多虑,臣不认为我兵部会有此事,请殿下准许三司会审,还我兵部上下清白!”

    李迅见众意难违,只得道:“既如此,三司会审兵部虚领军饷一案。刘御史是上奏者,便由刘御史为监察,刑部侍郎关旭、大理寺少卿谢珏共审理。”他点罢人员,冷冷道:“年节将至,本宫不愿脱的将士们不得安心,便只给你们十日,查个清楚明白。十日之后早朝,告诉本宫结果。”

    “在此之前,泄漏案情者,杀无赦。”

    众臣只道李迅是为郎怀考虑,连裴庚都放松了神色,却没人瞧见郎怀眼底流露出一抹戏虐——这出戏,她不过站着便好。真正要上台的,是方才那几位三司的官员罢了。

    为了避嫌,郎怀自然在府中待着,足不出户。三司前来问话的官员,也被她好生请进外书房,来人却是少卿谢珏。

    郎怀不说公事,先论私情,脚才跨了一半门槛,已然开口道:“上次的事情,还未对谢兄说个谢字。今日兄长过府,还请多留半日。”

    郎怀说得是那日大理寺外谢珏指点明达出头一事,谢珏也不多言,道:“国公客气,您这儿风景独好,我这人脸皮也厚,沉香好景是惦记很久了,不知可否有缘一观?”

    郎怀笑的更是畅快,挥挥手道:“吩咐下去,今日午膳摆在沉香亭,备上一壶黄酒来!”

    二人分主客坐好,竟然只字不提会审一事,只讲风花雪月、南北趣事。等到午膳时候,果真摆宴沉香亭,烫了一壶陈年花雕,七八样精致小菜,连明达也过来,三人又是一场大笑,浑然不知府外多少人等着结果。

    谢珏酒量浅,只饮了三五杯便已微醺。他凭栏观池,叹道:“虽非正时,但看此间残荷寂寥,亦当浮一大白。”

    “谢兄大才,屈居十载,这份心性小弟便赞服。”郎怀执杯站在一旁,道:“如今谢兄清凤乍啼,小弟愿为助力。”

    他二人临风叙话,话音都散入风中。明达隔着一盘狼藉看去,唇边浮现出柔情似水,却满眼只有郎怀一人而已。

    第94章    酒暖春深(二)

    十日眨眼即过。这日早朝,裴庆特意提前出发,到宣政殿时候,还没几个人。他便是要看郎怀从高处跌落。

    或许是裴氏和郎氏本就不是一路;或许是这人甫一回京,便成为最受瞩目的少年;或许是御林军大比,被郎怀狠狠杀了他的威风。总之裴庆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偏生郎怀一路扶摇直上,军权握紧,成为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娶得整个大唐的掌上明珠,孝期未满,又入兵部领尚书衔。

    郎怀不过比自己小七八岁,凭什么便有此锦绣前程?凭什么自己还要一步步苦熬,才是个四品的侍郎。裴庆不服,亦和所有裴氏子弟一样,不满于李唐对裴氏的不公。他要的是先祖的荣耀重复,要的是自己能越过兄长裴庚,坐到更高的位置。

    李迁对于裴庚不过是重用,却烦他那有些迂腐的人品。若裴氏压得中,裴庆便会成为裴氏新的主人。

    他志得意满,迈进灯火通明的宣政殿。

    三司负责兵部虚领军饷案的官员都已经到齐,关旭脚下放着两摞文书档案,想来是这些日子所发现的证据。他们几人按着李迅的吩咐,站在前面一言不发,只等开朝。其余各部当值官员也陆陆续续进来,见着这般景况,难免低声议论。

    唐飞彦专门换值,今日早早赶至,进来看见这幅场景,也有点摸不着头脑。郎怀闭门谢客,只有谢珏因案情求见才被迎入府中。他和魏灵芝几次商议,只能得出且“按下再说”的办法来。

    魏灵芝看见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今日这般架势,我却也瞧不清楚。”魏灵芝压低声音道:“但塔坨荼不站任何一边,便是阿怀不落下风。”

    唐飞彦眼睛一亮,问:“你如何得知?”他边说边打眼四处张望,而后心领神会:“又告假了?”

    魏灵芝点头道:“可不是?才递的牌子,说偶感风寒。他那身子骨,雪地里光膀子都没事人一般,会偶感风寒?”

    唐飞彦顿时放了一半心,拿胳膊肘顶了顶魏灵芝,看着还未合上的大门,道:“喏,阿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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